第43章 击鼓传花
第43章击鼓传花
◎“我是您的人。”◎
未时一刻。
除却午间宴膳外,淮阳侯府还备下了花宴,说是花宴,却并非是赏花之宴,只不过是以丝乐、乐舞、行酒令助兴。谢老夫人不喜热闹,吃罢午食,便回去歇息了。长辈们也不爱凑这种热闹,如临安候、淮阳侯之类,都聚在前厅里饮酒,而诸位夫人,在后院房中,支了几张桌子打叶子牌去了。
周围人笑声不断,难得郎君和女郎们同宴,且都年纪差不多,很快这里便热闹了起来。
眼下在台上跳舞的,是百花阁的姑娘,她随着琵琶音翩翩起舞,那姑娘穿的单薄,薄薄一层舞裙罩在身上,轻旋时尚能瞧见白皙的脚腕。
她戴着一张蓝色的面纱,额间点着艳丽的花钿,极尽魅惑。纵然如此,大多数人的视线,都停留在一侧、抱着琵琶的姑娘身上。
无数目光落在女子身上,带着嫉妒、贪婪、或是惊艳,或是不怀好意的打量。
江遇宛是第二次瞧见她,倒是神色全无波澜,身边的沈燕珺那场宴会上提早走了,没见到平安,她悄悄耳语,“姐姐,她生的好漂亮啊。”
江遇宛失笑看了她一眼,她又接着道,“只是比之姐姐还略输一筹。”
她的声音压得很小,周围的人都盯着台上,无人注意这缩在角落里的两位小娘子。但就立在她们身后,且自幼习武,耳力破好的路无殊倒是听的一清二楚。
他撑起疲倦的眼皮,意味不明地瞧了瞧江遇宛,她侧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浓密卷翘的眼睫时而扑闪,圆润的鼻尖泛着红,卸下了防备和伪装,露出最可怜的模样,只是那般坐着便叫人软了心肠。
他原本放松垂着的手微动,苍白的指节握拳攥紧,几息后,沉默着收回目光。他终于觉得,似沈燕珺那般笨的小姑娘,也会有将话说到他心坎上的时候。
一曲毕,台上的两位姑娘上前来行礼,之后便从一侧下了台,又从郎君们的几张桌案前缓缓走过。
郎君们的目光不似女郎般不着痕迹,而是直白的落在了平安身上。
京中有名的混世魔王、温府七郎温巍前头喝了些酒,待那走在后头的平安离他不足三步时,便踉踉跄跄地上前,竟一把要将那姑娘拉入怀中,口齿还有些不清晰,“姑娘生得好美......”
平安吓了一跳,眼角泛红,推搡着他。
她眉心蹙起,眸中渐渐蓄了泪,如同柳泣花啼般惹人心折,少顷,泪水沉甸甸地砸在了地上,怯怯的样子使得很多人皱了眉头。
如温潋一般向来内羞的女子,也出声制止他,“七哥,快些放手!”
温巍是她亲兄长,自幼不服父母管教,流连于烟花场所,父母无论鞭打,还是命之久跪,更甚者,断了他钱财、将他锁在院子里,都拦不住他的一颗风流心。
一直兴致缺缺的沈清桉,蓦然擡起了头,莫名想起了淮阳遇上的女郎,与她一样有着这般温婉清润的声线。
他带了三分惊疑细细瞧去,定在她温婉如水的眉目上,愈发确定了眼前温府的女郎便就是那日的女郎,一时心绪难平。
席上众人的视线都聚在那场闹剧上,自然无人发现太子异样。
温六郎拿捏起兄长风范,皱眉道,“七郎,不得无礼!”说着便要上前来。温巍于苏州时,上头只有父母,底下的妹子管不到他头上。回了京后,五兄痴迷于史学,整日闷在屋子里研究,不爱出门,可六兄却是凶得很,换着法子折.磨他,温巍确实对六兄有几分惧意,倒也松了气力。
那姑娘终于推开了他的手,一路小跑着,竟扑到了正中的太子席案前。
太子眼皮子一顿,瞬间冷了脸。
那姑娘柔柔弱弱的声音响起:“殿下,我是您的人。”
园子里霎时静了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一干人等皆瞪大了双眼,诧异于这姑娘的大胆,更震惊于她与太子的关系。
太子垂在身侧的指节不紧不慢地敲了两下桌案,于这一片安静中,委实突出了些。
“姑娘何意?”
平安目光灼灼,一片赤诚,“早在殿下救我之时,我的命和人便都是殿下的。”
太子不语。
四下更是鸦雀无声。
连同那温巍,神志颇有些不清了,还被那软而莹白的柔荑推了胸口一下,便连被同是浪荡子、加之都是外放回京的、可称为狐朋狗友的、交情还算不错的郑俞淮拉了一下,回到自己的桌案上,都仿似不知。
片刻后,太子眼皮轻掀,漫不经心道,“你为报恩来此?”
平安似看到了希望般,擡头泪眼婆娑地看他,慌乱点头。
他望她,一双眸子清淡,“一心要跟着救命恩人?”
平安眼睫一颤,撞进了太子一双深不见底的漆眸,仍然点头。
“我甘愿为奴为婢,求殿下成全。”
“甚好。那日救下你的,是孤的部下卫照。”太子温和一笑,却莫名令人从骨子里发凉,“他身边正巧还缺个女子,你若愿意,可进卫府服侍。”
平安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他将她绕进去了,分明是卫照奉了太子命令才出手帮她,如今太子却将此事推在了卫照身上,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太子身边的太监孙富,显然将她视作了攀附权贵之人,将轻视全数压下,才面无表情道,“卫郎君弱冠之龄,已官至羽林卫统领,年少英才却洁身自好,身边尚且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姑娘虽说了为奴为婢,东宫和卫府却不会以此欺负于你,你的身份做不了卫郎君的正妻,但做个贵妾也是使得的。”
卫照前时一脸懵,不知太子何意,竟也学了旁人,要塞个女子给他,不过旁的人也就罢了,太子如此说了,他也不再置喙,顺着孙富的话接了下去,“若姑娘不愿,在下不会强求。”
平安袖中蜷着的纤指轻颤。
话已至此,纵她不愿,此后亦不会再有接近太子的机会,若能接近他身边之人,应也有几分机会。
平安唇瓣翕合,终究是俯首谢恩。
现下淮阳侯府管事的舒德嬷嬷,正是侯夫人生前的近侍,她当下话锋一转,指了指身后的小丫鬟,笑道,“既如此,快带平安姑娘去更衣,待会儿卫统领走时,再好生将人带出来。”
如此一番,倒也过了这桩事。
管弦嘈杂,众人又都渐渐恹了,谢欢颜便提议众人一道行酒令,立时便有几道赞同的和声,舒德嬷嬷便派人去寻令筹来。
待到侍从取回,众人按着座次,先后于几张八仙桌合并的长桌旁坐下,谢欢颜抢先道,“既是我提出的,便由我来做令官!”
她说罢便喝了盏酒,从中抽出一支雅令,缓缓念了出来,“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1】
此意便是让她指出在座有如此诗句之人,这支令落在女郎手中,倒是好说。
她很快开口,“江四娘子,朝阳郡主。”又为难道,“可宛姐姐能饮酒吗?”
江遇宛颔首,“无碍。”
虽说是行酒令,儿郎们面前放着的自然是烈酒,可女郎们娇弱,面前自然是清淡的梅花酒。
她本不愿参与,奈何沈燕珺拉着她来了,既已落座,便不能再矫情避酒,言罢痛快饮下。
拿着碧玉酒盏的青葱玉指、袖腕滑落露出的纤细手腕,无一不若莹白皓月、白净玉釉,白得扎眼。
众女郎自然心服口服,移开了视线。唯有她身后离得不远不近的人,幽幽目光始终凝在她身上。
这之后,侍从摘下一朵木芙蓉递给了谢欢颜,又背过身敲击那张大鼓,鼓声密集落下,众人紧张的传花,唯恐落在自己手中。
鼓声停,木芙蓉落在了温潋手中,她顶着众人的视线,匆忙的抽出一根。
“向北望星提剑立,一生长为国家忧。”【2】
英雄。
这可难倒了她。
英雄都在边关苦战,便是坐下宴饮,亦是喧争奋臂划拳掷骰,哪里会处在繁华窟中行雅令?
她敛下怯意,擡眸一一扫过席下的郎君,终于落在太子身上。
“太子殿下匡扶社稷,上陈利弊,下安百姓,自然当得英雄。”她不敢直视太子,目光落在他月白色的衣袍上,语气极恭敬,“请殿下饮酒。”
这一声英雄,令沈清远眸色微深。
他面上光风霁月,私下玩弄权术,城府颇深,自认不是什么好人,遑论英雄二字。
他的目光久久落在温潋垂下的羽睫上,直到她不安的掀起眼皮,怯生生的看他。
沈清远微微一挑眉,终于喝下了那酒。
温潋松了口气,坐回了位子。
下一位关主是谢有思,他抽出一支令,慢悠悠地念了出来。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3】
众人的视线皆落在江尔容身上。
宫宴上淮阳侯世子当众求娶,两人情投意合,他们可是亲眼见过的,自然下意识看那江娘子。
谢有思勾了勾唇,“自然是我未来的夫人。”他一双多情的凤眼盯着江尔容,眉梢眼角皆是情意,“江娘子,请饮酒。”
被这么多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看着,饶是脸皮再厚的姑娘都得红了脸,江尔容的脸红程度堪比那朵木芙蓉,恨不得脚下有个洞,能让她立时钻进去。但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心中亦是很惊喜的,便也笑着喝下了酒。
本以为这就算完了,谢有思却看了眼天色,残阳在空中挂着,傍晚的凉风渐起,索性绕了大半张桌子,直接走到江尔容面前,将手中那朵木芙蓉别在了她鬓边,转身对众人道,“诸位,天色已晚,再坐在这里,只怕女郎们着凉,不若让人奉了茶,诸位一道去屋中歇息会儿。”
茶能解酒,郎君们都或多或少地喝了酒,皆满口应下。女郎们更是觉得他的话在理,也都点了点头。
一时间,人都渐渐散了。
江遇宛一边走,一边凑在阿姐耳边,逗她,“阿姐人比花娇,这支花与你并不太相衬。”
“但谢世子,与阿姐般配万分。”
作者有话说:
【1】【2】【3】分别出自韦庄《菩萨蛮》、张为《渔阳将军》、李清照《点绛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