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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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业信息素,在座的雄虫也算见多识广,活了百岁,也没听说过。

谷唯秋对雄虫们的反应不意外。

倒是罗威,被冰冻住了似的几十秒无声,表情拉扯五官,要动不动,又在须臾后稳定下来。

谷唯秋没能找出破绽。

赫里家的家主,比他想象中还能抗。

工业信息素诞生于万年前,不算什么新鲜东西,最初用于军方,是为了安抚长期和军雄分离的雌虫。此配方于天灾后,失传在了艾德·赫里的统治下。

此刻,它就在谷唯秋的脑子里。

齐路和吴隐知作为“赫里工厂”的经历者,比坐井观天的贵族雄虫们更知道工业信息素对虫族的意义。

当年的赫里家族一手遮天,连虫皇都不放在眼里。

就是这样的家族,为了捏住权力,第一步就是中断了工业信息素的生产。

罗威的注意力全都用来表情管理,大半时间过去,再没说出什么话。

门口一声沉闷的低咳打断了雄虫们的思绪。

守卫说:“哈顿元帅到了!”

众虫看去。

哈顿元帅迈开结实有力的大腿,军靴踏上地砖。

那是一张苍劲威严的面庞,略带苍老,眉宇似有刀锋,眼神更是锐利如芒。

开阔厚实的肩膀足够充实暗色的军大衣,金丝制作的肩章印着三柄虫翼权杖,暗黑的皮革腰带束着肌肉紧实的宽腰。

哈顿元帅一进门,没有像往常般往专属的位置走去,而是转向过道,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到了谷唯秋面前。

背在腰后的手伸出来,是一支纸飞机。

杜克公爵尴尬地脚趾抠地。

要不是雄虫尊严撑着,已经揪着雄子的耳朵走了。

哈顿元帅的身躯远胜一般军雌,杜克公爵这小个子雄虫在旁边站着,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那宽阔有力的身体,装几条雄虫都不在话下。

“听闻雄子年纪轻轻,在边境立下了不少功劳。我替三军将士,感谢你的无畏。”

屋内鸦雀无声。

雄虫们对哈顿的态度感到惊讶。

哈顿元帅严守雄虫政策,对雄虫保持着基本的礼节,却也没表现出任何多余的情绪。和一条刚成年还声名狼藉的小雄虫讲话,还夸奖了小雄虫,真是见鬼了。

谷唯秋接过纸飞机,丝毫不觉得受之有愧,“应该的。”

哈顿的眼神落在谷唯秋一看就“娇生惯养”的脸上,略微点头,回身去到军官等候的位置,落座,眼神示意。

军官颔首,光屏投向礼堂的墙,“请雄虫阁下们按照事先通知的顺序,进行军功汇报。”

台下的年轻雄虫们细胳膊细腿,都是白白的皮肤,没有半点在军中受苦的样子。他们都在桌布下捏着家里准备的稿子,上面写满了他们从没做过的事。

军官念道:“艾尔森·米勒阁下。”

年轻雄虫上了台,拉进话筒,“这次边境的巡查,我和军雌们转运物资,遇到了很大的风暴,还遇到了爆炸。那场爆炸几乎让我丧命,我还是坚持跟进队伍,转运完了所有的虫卵和粮草。呃……,还有、还有抚慰雌虫,我一共做了42次,有雌虫可以作证。”

年轻雄虫的雄父一挥手,来了十几条雌虫,都统一口径:我们接受了完美的抚慰。

片刻的沉默。

台下的最后三排坐满了军雌,率先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接着,雄虫们也鼓掌,一时间鼓掌声此起彼伏。

军官念道:“下一位,古奇·波尔阁下!”

……

……

谷唯秋了解齐路。

让齐路在台上自我批评,齐路能说个把小时。说些没做过的事,就是被迫营业。

“嗯……,抚慰雌虫,搭设临时营地,”齐路抓住头发,眉头挤成山字,“那个……”

波尔家的家主紧张地捏袖口,雄子在台上磕磕绊绊,话都说不好。

谷唯秋又去瞟吴隐知。

他的这位队友心黑嘴皮子利索,不添油加醋就不错了。

哈顿元帅的位置就在演讲台的斜对面,军姿坐得端正,等着给雄虫们发早就做好的荣誉勋章。至于雄虫们的演讲,似乎听进去了,似乎又没听。

雄虫们一个个上台,在鼓掌声中下台,军雌们今天就是来鼓掌的,每次演讲都鼓得用心。节奏像打军鼓似的。

军官道:“下一位,兰斯特·戈洛阁下。”

全场鸦雀无声。

几乎听不到的轻蔑哼声相当不真切。

杜克公爵无声地叹了口气。

那张写满了汇报内容的纸飞机,雄子上台的时候没带走。边境害虫不浅,从前嫌雄子贪财好色,现在变得又精又坏,还不如贪财好色呢。

谷唯秋来到台上。

台下的表情相当精彩,都在等着他吹嘘自己的战果。

谷唯秋是标准的现代雄虫长相,雷伊斯在法院说戈洛家是个花瓶,这话不假。

雌虫大都是粗线条,雄虫的美则胜在骨骼和肌肉比例完好,好看的雄虫,就像一件珍贵的展品,能激发出雌虫无尽的保护欲。

在这层之外,谷唯秋瞳色阴郁,还多了一丝锋芒毕露的攻击性,这在雄虫里并不多见,充满了危险的神秘感。

军官刚要示意谷唯秋开始,看到哈顿元帅放下了批阅公文的钢笔,心里暗暗吃惊。

虫族的军方也曾因为雄尊雌卑没落过,在百年内再度和贵族雄虫有了交涉,也在于哈顿元帅在军功之外,极其有眼光。被元帅看中的,无不是前途斐然。

谷唯秋站在高处,眸光掠过众虫。

“边境的风光不错,我……带回来一点土特产。”

一秒。

两秒三秒。

台下爆发出雄虫们的笑声,训练良好等着鼓掌的军雌们也傻了。

这话可不兴说,要怎么记录下来呢。

都知道是瞎扯没错,戈洛家是连表面工夫都不做了?

雄虫们交头接耳,时不时发出笑声。

杜克公爵的拳头在桌布下方,捶了大腿好几下,恨不得把雄子塞回雌君的肚子里。

罗威看向身旁的雄子,“怎么了,路卡。”

“没什么。”

吴隐知可笑不出来。

没记错的话,谷唯秋传送到大漠后,是先去了那个地方的。

笑声和讨论声还在继续,越来越控制不住,军官试图救场,也有点尴尬。

突然,长桌上飞来一只黑色口袋。

哐当一声。

重重地砸在了桌板上。

雄虫们吓得一哆嗦,都往桌上看去。

黑色的布口袋漏出了“土特产”的一只角,金光灿灿的。

杜克公爵当场就站了起来,“金砖?”

同时站起来的雄虫还有好几只,他们盯着那只金色的边角,因为距离长桌中央有点远,身体不由得前倾着。

有年轻雄虫看着惊愕的老雄虫们,“怎、怎么了,不就是金子么?”

没有虫回答年轻雄虫的疑问,老雄虫也好,雌虫军官们也好,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它,透过那个边角,仿佛看到了四万八千年前,那个虫皇追求一生,遍寻无数古迹,皇宫金银廊至今也只封存了极少量的珍贵金属。

那个名字。

对,就是那个名字。

所有虫都惦记着那个名字,却没有说出来。

军官的脊背阵阵发凉,虫们越凑越近,已经离开了座位。

军官试探道:“哈顿元帅?”哈顿没回话,粗粝的拳头落在桌上,锐利的目光有些呆滞。

军官:“哈顿元帅?”

罗威公爵仍坐在原位,隔着虫群,视线早就被挡住了,他侧脸对身后的家卫道:“去请神谕来。”

吴隐知说:“雄父,我也去吧。”

……

……

等待神谕的时间是煎熬的。

坎布二世登基后宠信异星人国师,国师遍寻天下至宝,曾为坎布献上一种奇异的金属,它的表面与普通的金子并无两样,但它的质地更加柔软,放在月光下,能呈现出淡淡的血红色,有时候是粉红色。

国师逝后,艾德·赫里曾想废除这个装神弄鬼的司天枢,因虫民多有信仰一时没能成功。

艾德·赫里同意了保留司天枢,却只许本地虫族担任国师当初的职务,改名为“神谕”。担任了“神谕”的家族舍弃姓氏,以名字后加“神”字为名,一生不得更改。

上到天灾庇护,下到姻缘分合,有权势的族群都想求一求神谕的预言。

雄虫们的屁股快坐不住了。

终于,守卫匆忙的脚步声传来,在门口喊道:“神谕来了!”

屋里一阵骚动。

谷唯秋掀开眼皮,打了个呵欠。

神谕身披宽大红丝黑袍,走路带风,在一众长老和术士的跟随下进了礼堂。

贵族们的态度忽然谦和了不少,有的还单手扶胸,微低上半身。

谷唯秋向神谕看去。

凶恶似鬼的白色面具拿下,露出了曾思涵画着冷冽红色眼影的脸,那张脸的感觉比相貌秀气的雄虫还要阴柔,有种超越了虫族性别的神性。

早有传言,说凯瑟神谕从前线回来,近身侍候的术士看到了神谕微微隆起的胸部,像极了金银廊封存万年的那件古老展品。

围在桌前的虫们自动让开一条路,曾思涵大步走近,扯住黑色口袋的底端,里面的金砖掉了出来。

众虫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罗威公爵试探道:“神谕,请问这个——”

“哦!!我至高无上的虫神啊!!”曾思涵的嗓音瞬间盖过了罗威,她捂着脸夸张地叫道,“这、这、这不是失传万年的‘亚莉鹃德’吗?!怎么会在这里?是谁找到的?!”

神谕一开口,连罗威公爵都有些坐不住了,杜克躺倒在凳子上,一只手盖着额头。

曾思涵暗暗松了口气。

来的路上,她拉着吴隐知的袖子:“亚、亚什么来着。”

吴隐知不厌其烦:“亚莉鹃德。”

“好好好,记住了。亚莉鹃德,亚莉鹃德……”

这时,又有年轻雄虫开口了:“不就是比金子更值钱的金子吗?”

话音刚落就被众前辈狠狠地瞪了。

曾思涵连连摇头,两手合十放在胸前,“国师逝前曾留下十二字箴言,称‘亚莉鹃德’是离神祗最近的存在,触碰到它的虫族,有可能听到虫神的声音!”

这番言论连老一辈雄虫都是第一次听说,他们无不惊讶,也觉得匪夷所思。

曾思涵把金砖拿在手里,示意旁边的雌虫守卫摸一下,问:“如何?”

守卫愣了一下,摇头说:“什么都没有啊。”

曾思涵又递给另一条雌虫,雌虫仍说:“我也什么都没听到。”

虫们的怀疑越发浓烈。

有虫问:“会不会是埋葬的时间太久了?”

曾思涵只道缘分不够,在虫群里扫视一圈,走到齐路面前,“这位波尔家的雄子,你来摸一下?”

齐路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手指刚触到金砖,眼神忽然一滞。

“哭声……”齐路喃喃道,“我听到了,有一条雄虫在哭,好像是被关在了什么地方。声音太远了,又听不到了。”

曾思涵抽回金砖,当着罗威的面把金砖递到吴隐知面前,“这位赫里家的路卡阁下,你来摸一下。”

吴隐知眼神征求雄父的同意,随即把手放了上去。

众虫吞咽着口水,嘴唇干涸,翘首以盼。

吴隐知闭上眼,几秒不过,忽然睁开眼说:“我也听到了!是、是一条16岁的小雄虫,他确实被一条年长的雌虫关起来了——”

话音刚落,台上主持的军官咣当一声跌坐在地,哭耗着抱住了哈顿元帅的腿,“元帅,元帅我只是一时糊涂啊!!我这也是压力太大了才会做出这种糊涂事啊,他还在我家里的阁楼上活得好好的,我这就放了他——!!”

比起这些,那块金砖更让虫们在意。

谷唯秋对他们的“兴趣”没兴趣。

靠在椅子上,冷眼看着他们一惊一乍。

神谕手里的金砖熠熠生辉,所有虫都手心里痒痒,想知道自己是不是那个被神认可的存在。

吴隐知瞥了谷唯秋一眼,说道:“神谕先生,金砖再让我摸一下吧。”

曾思涵愣了一下,吴隐知的手很快,已经摸到金砖了。

众虫又看向吴隐知,罗威问:“又听到了吗?”

吴隐知听得额头冒汗,耳朵轻微侧着,钓足了所有虫的胃口,才开口道:

“神说……,兰斯特·戈洛,雷伊斯·赫里,百年好合。”

围观的虫群里发出一阵惊呼,杜克公爵和罗威公爵面面相觑,怎的两家的联姻,还受到了虫神的关注。

下一秒,谷唯秋已冲进虫群,抽出侍卫腰间的长匕首,对着桌上的金砖用力一劈。

咔——

清脆的金属声传来,金砖顿时化作了两段。

杜克公爵下巴差点掉在地上,一把揪住谷唯秋的耳朵:“你这个败家玩意儿!神的东西你也敢劈!!”

“胡说八道的神,你也别太当真吧!”

“立刻跟我回家准备结婚!你给我祈祷虫神还能保佑你吧——!!”

……

……

吴隐知在礼堂的盥洗间洗手,擡头时,镜子里出现两张熟悉的面孔。

“你在搞什么啊!”曾思涵扯掉黑斗篷的帽子,“我精心安排的大戏都让你给搅了,金砖坏了我以后怎么解释啊!”

“就说它坏了。”吴隐知回过头,“我这么做就是想提醒你,这块金砖万一被有心之虫拿来假借神言,我们以后就只能吃哑巴亏。”

曾思涵皱着眉头,“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坑谷唯秋啊。”

齐路拉开两人,对吴隐知说:“不对,金砖起作用的前提是‘神谕’拿着给虫触摸,主动权还是在我们手里!”

吴隐知讥笑:“你可真是个老实人。”

齐路一愣,眼神越发冷。

不对,不对……

眼前这家伙心知肚明,分明就是故意的。

吴隐知正色道:“雷伊斯本来就是系统给我们的‘队友’,就是因为谷唯秋不认可他的身份,还把‘伴侣卡’扣在手里,才会导致前些日子的闹剧。”

吴隐知一本正经的模样只维持了片刻,露出了阴郁微笑的底色,“主人公不愿意做的事,我们得想办法让他做到。就该把他和雷伊斯晚上关在一个屋里,他再不给,就别想见到第二天早上的太阳了!”

曾思涵抓乱了头发,“谷唯秋喜欢的可是白璟啊,白璟为我们付出了生命,他要是地下有知,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吴隐知劝她:“什么地下有知,死了就是死了。”

齐路说:“那个……有没有一种可能,谷唯秋这些日子那么拼命,就是为了早点通关,好利用主神给的愿望……救活白璟。”

吴隐知:“???”

曾思涵:“???”

……

……

两日后。

一抹白色的身影走进虫都,浅蓝色的眼好奇地看着繁华的一切。

雌虫摘掉帷帽,露出清秀的面庞。

柔风吹过,雌虫的咖啡色垂发飘到了耳后。

白璟:谷唯秋我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