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锋
在虫族,有一条光滑的后颈,就足够奠定一辈子的衣食无忧。
雄虫保护协会的气焰日益增长,恨不得每年都要翻新《雄虫保护法》,赶在新书最后的校正时期,雌虫们更加低调勤奋,都不想过得更难受。
就是这么个微妙的时期,伊索尔王宫的巡逻队,还是领队的老军虫,看走眼扯了一条雄虫的脖领子。
大街上不乏天天干苦力的雌虫,多久都没接触过雄虫那种,当谷唯秋的肩膀全露出来时,雌虫们莫名感受到了强光般的照射。
虫群里也终于有虫喃喃了一句:“兰斯特……”
“兰斯特长这样来着?”
“怎么感觉哪里不太对了啊。”
“刚成年的雄虫就是这样,一年一个样。”
“这是长开了啊?”
……
巡逻队长完全感受不到热化了的激动,他浑身凉了个透,赶紧松开谷唯秋的领子,腿一哆嗦跪在地上,哀嚎起来,“我、我不知道您是雄虫啊!!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谷唯秋没了那双手支撑,身体摇摇欲坠。
围观的虫们都谴责起巡逻队长来,里里外外话说得难听,虫群外有几条虫紧急报警:“对对对,就是奥塔大街,伊索尔王宫前面那条,有雄子受伤了!!”
“还有条雌虫拉了他的脖领子,我们都看到了!!”
“是是是,随时可以作证做笔录!”
巡逻队长也顾不得找那些看热闹的狗虫算账,专注向眼前的雄虫求饶。
所有虫都在等雄虫的回应。
认出“兰斯特”的虫已经开始替队长默哀了。
街上的动静终于吸引了王宫守卫的注意,哈顿元帅办公的地方,怎能容许闲杂虫等大量聚集在这里叽叽歪歪。
还不等出去看看,已经有雌虫跑过来报信了。
军官一听雄虫被打了,赶紧戴上帽子,拿了枪带了军雌就冲过去了。
谷唯秋擦了嘴边的血,迎头的大太阳晒得他快化了,雌虫们个个短袖壮肩,都活蹦乱跳,只有他半点精神提不起来。
军官了解了情况,巡逻队长还想解释,被军官向身后的军雌使了个颜色,拖着走了。
视线模糊,队长求饶的声音很大,却还是离他的意识越来越远。
谷唯秋眯起眼睛,喉咙扎了针是似的。
刚要往前一步,结果身形一晃,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
戈洛家。
雌君在给杜克公爵带貂皮高帽。
冠冕的金环和红色金叶片象征着雄虫高贵的出身,杜克公爵年逾百岁,已过了半数寿命,兰斯特是他老来得虫,当时就把生了兰斯特的雌虫提升成了雌君。
现在,杜克无比后悔。
所有戈洛家的虫都知道,虽然杜克嘴上说兰斯特被惯得不像话,败坏了戈洛家的声誉,实际不满的是兰斯特的精神力鉴定结果。
每隔几代就会出现精神力莫名低下的雌虫,是戈洛家永远的伤痛,也是面对赫里家总擡不起头来的原因之一。
杜克找过医生,医生说得清清楚楚:精神力都是基因里带的,过去肯定有哪个戈洛家的雄虫娶了发情期不稳定精神力还容易暴动的雌虫。
临了还补了一句:肯定是早年瞎折腾身体的平民。
这话犹如一把利刃扎进了杜克的心里。
杜克回去查了三个月,从麦啤斯查到自己。没觉得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医生说,麦啤斯上将那位雌君什么来头?好像族谱里没记录?
杜克差点找虫暴打那医生。
这怎么可能出问题,家族发迹的源头不可能出问题的。否则后代的努力,不都成了笑话么?
杜克是条老顽固的雄虫,从小被众星捧月长大,在家族里说一不二。
平日里,公爵的那身深红色绒丝外套几乎不在公共场合离身,今日收拾得更板正仔细,是有位“老朋友”要来家里做客。
半个小时后,管家领着罗威公爵来了。
罗威·赫里戴了顶低调的灰帽,皮鞋锃亮。
同样虫到中年,还保持着雄虫的优雅,拄着手杖一路进了会客室。
两条虫都最具有影响力一见面,就热络地来了个贴面礼。
每次见面都是这样。
可没有虫真的认为他们关系好。
“好久不见了。”
“上次是在奥切尔中将的报告会来着?”
“我亲爱的老朋友,你还好吗?”
“唉,过了一百岁后,活一天少一天。”
诡异的气氛在奢侈华丽的会客厅蔓延,站了一排的执事挂着职业笑容。
罗威公爵比杜克小几岁,保持着健康的生活习惯,虽比不得耐造的老雌虫们,身子骨明显要比普通雄虫硬朗不少。
杜克拉着罗威的手掌引他落座,“你今天怎么来了?”
“不是为了孩子的事么。”罗威半点不拖泥带水,语气还真诚,“我听说兰斯特回虫都了,就想来问问,来得路上又听说有虫见到他了。”
杜克一惊,“他活着回来了?!”
罗威打量杜克的脸,又换了副带笑的表情,“都是自己的孩子,哪能真狠得下心,你也是为了他好,才同意他去前线吧。”
杜克清嗓子,转头就问管家:“去打听一下在哪条街上见到的,让他赶紧回家!”
管家恭敬地应了,正要离去。
罗威说:“刚才在奥塔大街,现在八成在医院。”
杜克的脸上有点挂不住。
最先想到的是,雌虫玩多了早晚要出事。
搞进医院,还闹得过路的虫都知道了,真是往岌岌可危的家族声誉上撒盐。
管家前脚刚走,报信的麻溜回来了,一进门就着急地说:“我们刚才接到了中心医院的消息,兰斯特阁下只接受了简单的包扎,也不住院,付医药费的时候和前台吵起来了,然后就跑了!”
杜克的脸一阵青一阵紫,“他为什么去医院?”
报信的说:“好像是被打了!”
罗威拳头放在嘴边咳嗽了几声,“小雄虫啊,都是这样的。”
……
……
雄虫通常不需要办理银行卡,只需要刷脸签名,就能从元帅府收录的对应账户里扣钱。
谷唯秋刚要签名,忽然想到林玖的笔迹还没拿到。
只凭幻境见到的英语作文批改,怕是远远不够。他想了三秒,开始指指点点医院的服务,趁前台没注意,丢了笔就跑了。
谷唯秋没打算回去。
医院这种地方,以他当前的状态,也待不住。
一路走在大街上,还穿着血污变黑的衣服,拉住过路的虫就问:“法院在什么地方?”
……
……
雄虫招待会所。
比迪厅更乌烟瘴气的地方。
几条雄虫躺靠着长长的黑皮沙发,穿着暴露的亚雌端着高昂的红酒,打工的雌虫也在感谢雄虫们塞来的小费和写了地址的纸条。
雄虫粗着嗓子喊:“过来过来!你胆子那么小的吗?!”
刚来的一条亚雌被叫住,腼腆地走过来。
雄虫正要开口,外头的大厅传来重重的踹门声,穿着长靴的高大雌虫喝醉了酒似的冲进来,敞着衣领,毫不在意地暴露着金色眼镜蛇纹。
赫里家的……
雷伊斯在会所大刀阔斧地走,目之所及打量矮小胆怯的雄虫。
酒保一看来硬茬了,点头哈腰地凑近雷伊斯,隔着老远就闻到了浓郁的信息素味。
发、发情了……?
这会儿,亚雌被吓得躲在沙发后头,刚才说亚雌胆小的雄虫吓得两腿直哆嗦,被雷伊斯拎着脖子就走到后台的包间去了。
“你一会儿最好能用,不然我就把你吊在阳台外头烤成虫干!”拥堵的会所自觉让开一条路,雷伊斯呼吸带着热气,拖着浑身僵硬成石头的雄虫,气急败坏地甩上了门。
哐——!!!
所有虫不约而同地捂住了耳朵。
门刚关上一会儿,又有一伙儿来头不小的雌虫冲进来了。
都戴着肩章,是雄虫保护协会的执法虫。
老板今天都想闭店了,推开酒保,去向他们弯腰,“长、长官,我们这是正经的雄虫会所,大、大家都玩得挺开心,我们是有营业执照的——”
“我们不是来查店的。”那雌虫四下看了看,小声说,“雷伊斯是不是在这里?让他快点回赫里家,戈洛家的雄虫把他告了!”
……
……
虫族的法庭和雄虫保护协会是两家,但归根结底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十分钟前,大法官还懒洋洋地靠着办公椅,教育新来的小职员:“我们这里效率很高很高,当场告,当场就能判,从没有冤假错案!”
小职员拿出笔记本:“还请赐教?”
“把那个本子收起来。”法官悠哉晃着脑袋,“如果是雄虫告雌虫,那就判雄虫嬴。只有一个例外,如果雌虫是赫里家的,就判雌虫嬴!”
小职员大受震撼。
“你就这么干,”法官笑着翻法典,“这就是我稳坐钓鱼台数十年的精髓!!”
也就是那话刚说出来关口,实习律师就跑进来了,“来了条雄虫!”
法官给小职员使眼色,“看着啊。”
谷唯秋都没等服务员引路,看了眼一楼的指示图,自己就找到法官的办公处了。
一进门,径直走到法官面前,手臂往前台一落,“我要上诉,有雌虫打了我,我要你们还我一个公道。”
法官搓手:“好说好说,他叫什么?”
“雷伊斯·赫里!”
谷唯秋的指控落地有声,法官的屁股也是。
……
……
法官是在官场摸爬滚打的老油条了,前头笑着答应,后脚就递了话出去。
嚯,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兰斯特戈洛么。
可不能让这俩倒霉家伙闹上法庭,不管怎么判都要麻烦。
本以为此事能悄无声息地化解在精明的斡旋里,毕竟雌虫天然劣势,都不愿和雄虫上法庭。
没想到,雷伊斯不到二十分钟就来了。
法官忽然想起戈洛家和赫里家前些日子偷偷摸摸给孩子定了亲来着。
眼前的雄虫和雌虫。
一个浑身是血,衣领扯掉俩扣子,露着脖子。
一个满身是汗,衣领也大敞着,脖子全是咬痕。
多好的联姻啊。
多伟大的内部消化。
不要说法官,哪怕从不在乎贵族那套的屁民,碰上今日这俩,也得衷心地说句尊重和祝福。
“你他妈还敢告我——!!”雷伊斯一把拎起谷唯秋的衣领,“我正愁找不着你呢!”
谷唯秋扒住雷伊斯的手,“你放尊重点,这里可是法院!”
雷伊斯顺着谷唯秋的眼神看,周围到处都是监控,万一留下点什么,回了家肯定不好交待。
想罢,松开抓着雄虫的手,“什么事啊,雄主。”
谷唯秋后退几步,往沙发椅上一靠,对法官说:“现在就判,当街挟持雄虫,蓄意殴打谋杀,态度还这么恶劣,要怎么判?”
法官一愣:“呃……,等我去查查法典。”
“查什么!”谷唯秋冷声质问,“我问你,我是不是雄虫?”
“是。”法官猛点头。
谷唯秋又问:“他是不是雌虫?”
“是。”法官继续点头。
谷唯秋:“那你还查什么?不知道那本书叫雄虫保护法吗?”
法官的脑子嗡的一声,快烧着了。
当了那么多年的“太平”法官,今天是碰上劫数了不成。
听到动静聚过来的虫越来越多,把办公室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法官满头大汗,用手帕擦着掩饰尴尬,小声对雷伊斯说:“您可不能在这儿闹啊,罗威公爵和路卡阁下知道了肯定不高兴的。”
雷伊斯听到雄父和兄长的名字,又看外头全是眼睛,咬着牙,不耐烦地说:“知道了。”
法官总算松了口气,去到门口说:“好了好了,已经解决了,雌君那边有点误会,都是误会,今天没事,都别说出去啊!”
说完,赶紧眼神示意雷伊斯走后门离开。
谷唯秋提高嗓音道:“谁让你走的?知道错了就滚回来给我跪下道歉!”
“——!!!”
法官痛苦面具。
雷伊斯的拳头捏得死紧,恨不得一拳送雄虫归西,他已经到了怒不可遏的地步,回头时满脸和善,吓得门口的虫们脸色发青。
走廊传来脚步声。
在家里坐不住的杜克公爵和罗威公爵还是来了。
刚拐进过道,就听到雌虫的骂声。
“你他妈的算个什么东西!你们戈洛家的雄虫就是个天天只知道逗弄雌虫的花瓶!娶我是你们家八百辈子的荣幸,你真拿自己当雄主了?!”
杜克公爵倒抽一口气。
罗威公爵听到家里的雌子说了这般话,冷着脸快走几步。
走到门口,雷伊斯还在骂,罗威公爵哐的一声,把手杖在地上重重戳了一下。
雷伊斯后背一僵,这才看向一脸惬意的谷唯秋。
“是你……”
“是我。”谷唯秋两腿交叠,擡头说,“我看虫也齐了,要么趁这个机会,把婚约取消了吧。”
“那可不行!”
罗威严厉的声音传来,门外看热闹的虫退得老远了,还在竖着耳朵。
谷唯秋见了“长辈”,仍没有站起来。
坐的是屋里最有派头的位置,沾了血污的衣衫丝毫不影响他的气场,那双薄黑色的眼眸一旦冷起来,连见过大世面的罗威也有点心里没底。
赫里家从罗威开始,就维持着谦恭的态度,与多方势力保持圆滑的关系,连哈顿元帅那边也有定期的会见。
谷唯秋这一轮绝不走空。
赫里家不会为一条惹事的雌虫买单,就算婚约取消不了,他也要扒雷伊斯一层皮。
现场仍在焦灼,雷伊斯碧绿色的眼睛快冒出火星子。
“雄父,他真不是个东西,是他眼巴巴要娶我,结果去了大漠,他弄了个雌侍天天在我面前腻歪,真是恶心!!”
罗威表情一僵,随即道:“不许这么说雄子。”
谷唯秋沉了口气,掏心掏肺地对罗威说:“伯父先生,如果他因为被我抛回大漠恨我,那我只能说太冤枉了。我们遭遇了险恶的浩劫,我宁可自己陷落,也拼了命要送他回来。”
雷伊斯喝道:“你放屁!!”
罗威怒道:“你还在这里出言不逊!!”
“……”
雷伊斯气得胸口起伏。
罗威回头,擡手示意跟在后头的家卫进来。
那些雌虫万一挑一,不乏比雷伊斯个子还高的军雌,他们也知道怎么制服同类,几条虫把雷伊斯一围,接着在雷伊斯的腰上扎了一针。
膝盖被踢了一脚,雷伊斯腿一软跪在了地下,雌虫们反拧着他的手臂按着他头。
雷伊斯挣扎,死死不肯弯身,擡头看时,杀千刀的雄虫正好整以暇地看他。
谷唯秋薄黑色的眼透着阴冷,“回去好好读几本雌德,雌虫啊,就该有雌虫的样子。”
雷伊斯咬着牙,“你给我等——”
话音未落,身后的雌虫猛地用力按了他一下。
砰——!!
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