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
齐路意外看到白璟睡在废墟的墙角里。
白璟侧着身，翅膀拢住身体，斑驳的血迹还没完全干掉。
废墟旁倒落着十几条刚死去的雌虫，他们刚刚在此经历了一场恶战。
齐路有点惊讶。
他以为白璟早就离开副本了。
白璟听到动静睁开眼，视线朦胧，“你……”
齐路一眼就看到了白璟脖子上挂着的饰品，那是花聆的耳环，被谷唯秋用红绳穿过环孔，做成了项链。
“你怎么没走？”齐路以为白璟不知道耳环的用处，蹲下身解释说，“这个耳环是传送道具，你把眼睛对准耳环的中央，就能回到大漠去。”
白璟垂着头，“我知道。”
齐路重新确认了谷唯秋的行踪，后台显示，谷唯秋已经离开工厂了。白璟继续留在这里，也只会遇到更多的危险。
“那为什么不走？”
白璟沉默许久，“……我以为自己能帮他躲过下一轮的无妄之城。他解绑后我才知道，他其实不需要我。”
齐路想为谷唯秋说些好话。
想了片刻，打消了念头。
让白璟知道谷唯秋的好，没有任何意义。
到了这一步，既然选择分开，知道了不过是徒增负担。
如果谷唯秋在，肯定也希望他闭嘴。
“他有他的路要走，你也有你的。”齐路在商城买了伤药递给白璟，“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
……
白璟没有离开赫里工厂。
艾德死后，费伊成为了工厂的新主宰。
费伊从前被艾德压迫，这样的背景引来了雄虫玩家对通关的期待，退一万步，费伊作为雄虫，也算得上是“自己虫”。
齐路是进本后与费伊相处最久的玩家。
四万八千年前，费伊为了逃避去往边境戍守，选择成为皇族金银廊的工程师。
如今对于雄虫玩家的死活，不会有多余的感情。
白璟在工厂游荡，两日后又被齐路撞见。
齐路见他又添了新伤，叹了口气说：“要么你先跟着我吧。”
不是雌虫跟着雄虫的那种“跟着”。
齐路同样有雄虫身份卡，却是比谷唯秋更“人类”的人类。齐路没有让他作为雌虫和自己相处，而是把他送到了大个子身边。
白璟很久没见到大个子了。
说起来，大个子和他，是当初虫族大漠唯二活下来的雌虫。
大个子是全身改造到只剩半个大脑的机械军雌，名义上是工厂最完美的作品，早就失去了雌虫本该有的色彩。
白璟有点羡慕。
起码，再也不用受信息素的摆布。
在虫族，哪怕是如他般A级的雌虫，也只是雄虫的附属，是信息素的奴隶。。
两天后，白璟见到了差点蛊惑自己接受改造的向导npC丘吉。
丘吉已失去双手双脚，惊恐地躺在改造舱，他的皮肤透着怪异的湖绿色，皮肤干枯，血像流干了似的。同样被送入改造舱的雌虫，每天都几十条。
工厂的主宰者由雌虫变作雄虫，残酷程度不减反增。
也难怪主神选择费伊，费伊和艾德，都是为了自己的事业不顾惜他虫性命的凶徒。
“救救我！！”丘吉的身体缓缓推入幽深的舱口，他拼命伸手，企图抓住白璟，“让那个家伙停下来，让他停下来！！”
操控开关的是大个子。
大个子的单只义眼转动着，发出红蓝交替的光。
他按照指令，在规定的时间按下启动，送雌虫完成改造。
“你会变成全身机械化程度为30%的雌虫。”电子音在大个子的胸腔震动，“新厂长说，这还只是个开始。”
白璟看透了主神的套路，也看透了虫族先祖们的套路。
旧厂长艾德憎恨与雄虫双宿双栖的雌虫，选择改变雌雄间的社会地位。
新厂长费伊在生性风流，老年后失去了性方面的功能，选择把雌虫们都变作真正的工具。
白璟一有时间就会和大个子聊天。
谷唯秋曾说他是条天生需要陪伴的雌虫，他的确是。
大个子的机械手变作锥子，把流水线新组装好的切割机修缮得直冒火星子。
白璟坐在斜上方的大机器上，低头看着，“工厂的环境越来越糟糕了，为什么齐路还不离开这里？”
实际上，齐路成功拿到了谷唯秋上轮通关用的道具印章。
它仍然保留了通关的功能。
火星飞溅，像烟花般映照着大个子冰冷的钢化下颌。
“根据我的分析。”大个子身体内部的芯片高速运转着，“雄主对于我未来的处境，始终抱有深深的担忧。”
白璟记得，谷唯秋说过齐路是个“好人”。
他以为好人的意思和好虫差不多，可也隐约感觉到，其他人类对于“好人”这个词评价不高，说是这样的人类很难在恐怖游戏中活下来。
齐路用改造的方式保住了大个子的性命，也让大个子成为了可以被操控的机器。
一旦齐路通关，大个子的未来，充满了未知数。
“我每天运算四万遍程序，试图找出最好的办法，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解决雄主的困惑。”大个子的手变成了锤子，开始敲打螺丝，“我也希望，雄主能尽快离开这里，尽快摆脱雄虫的身份，回到原来的世界。”
白璟一怔，“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他不是虫族的。”
“从我变作‘机器’的那一刻开始。”大个子说。
白璟沉默片刻，“你不在乎他骗了你么。”
大个子摇了摇头，“我虽然还活着，但我的本质已失去了‘性别’，失去了‘虫族的身份’。抛开这两件事，仍然不能改变他拯救了我的事实。”
“……”白璟没再说话，他坐得高，两条腿悬在半空，手里拿着谷唯秋留下的雄虫身份卡。
这几天，他经常呆坐着。
看到身份卡上“兰斯特·戈洛”的名字，这条被谷唯秋称作原主的雄虫，在他出生前已灰飞烟灭，却始终左右着他的虫生。
镀金身份卡的背面，谷唯秋写了几行字。
留给他最后的话，不是咒骂也不是祝福，是一串他几乎看不懂内容的文字。
那是一串名词，总共有几十个。
白璟认识其中的几个单词，完成“雄虫养成”的任务时在婴儿房墙上的海报里见到过，好像是和信息素有关。
……
齐路在工厂做着简单的工作。
雄虫玩家或是死亡，或是通关，他游走在任务之外。
齐路自认是个好人，能活到总分接近500万的玩家不足全服的3%，他是唯一一个手里没有人命的玩家。
这几天，齐路时常想起谷唯秋。
他佩服谷唯秋的洒脱，在白璟提出想要回到大漠的条件后，毅然选择实现白璟的愿望，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璟决定永远做死去原主兰斯特的雌虫，谷唯秋甚至没有一句挽留和劝阻。
齐路擅长和冰冷的数据打交道，但他的内心住着一只操心的老母鸡。
谷唯秋看上去温柔大方，却能及时斩断感情，还白璟自由。
能成为朋友，或许就是互补。
齐路填完当天的最后一张表格，走在流水线旁，他离开操控室前，老雄虫费伊转过座椅，满面慈祥地说：“大个子已经做好决定了。”
齐路感到欣慰，他一直在等待大个子抛开对他这个雄主的驯服，自己选择出路。
“是他携带的系统运算后给他的结论么？”齐路问。
费伊笑着说：“不是哦，你不是留了半个大脑给他么。我给他的建议，让他用那半个大脑重新思考一下了。”
齐路背着工具箱，走在回去的路上。
拐角处走出一个落寞的身影，是垂着翅膀的白璟。
“我来和你告别，谢谢你这些日子的关照。”白璟小声说，“我想好了，我要去找他。”
找他做什么？！
齐路差点脱口而出，好不容易稳住情绪，“白璟，我听说在现代虫族，雌虫和雄虫解除关系后，依然可以为那条雄虫付出。”
白璟点点头。
那样的雌虫只是失去了名分，同时失去了许多社会福利。
这样的事不算少见，有的雄虫户口本爆满，也会选择驱逐几条出去。
不过，雄虫通常不会拒绝那些雌虫继续为自己上交挣到的钱。
“但他是人类，我们人类不是这样的。”齐路接连摇头，“你和他的情况，我们叫做‘分手’，分了手还做这样的事……是不合适的。”
白璟说：“我只是想去看看。”
“然后呢？想干什么？”齐路问。
白璟似乎回答不了，转移话题道：“能不能帮我看看，这张雄虫身份卡背后写的，是不是工业信息素的配方？”
一听到这几个字，齐路当时就怔住了。
他接过一看，“是的。”
这件事齐路清清楚楚，谷唯秋在副本剧情进展不到一半的时候，就在想办法寻找它了。
原来是打算送给白璟么。
“他这是……”白璟稍一犹豫，“是什么意思。”
齐路已陷入不可抗力的思绪中，越想越觉得背后发冷。
工业信息素。
诞生于虫族四万八千年前，又失传在历史长河中的东西。
最初用于解决军属雌虫的发情期问题，天灾后，为了保障雄虫的绝对地位，艾德彻底废除了它的生产，工业信息素自此失传……
白璟既然要回到当初的大漠，谷唯秋把这东西给白璟，就意味着——
齐路咽了咽口水，“你回去后可以自用，摆脱被雄虫操控的命运。如果……如果你对现在的雌雄地位不满，也可以把它公开，去改变点什么……”
言尽于此，没法再往下说了。
白璟愣愣地看着他。
齐路收住心神，“我建议你……还是别去找他了。”
太恐怖了。
谷唯秋的洒脱背后，全都是盘根错节的心思。
原主兰斯特已死，白璟有了工业信息素，就不会再和任何雄虫在一起了。
谷唯秋选择和花聆交易，去往九死一生的无妄之城，何尝不是切断对白璟的“妄念”的一种方式。
一旦心思单纯的白璟追上去，谷唯秋还会选择做个洒脱的人么。
——还会给白璟第二次“说不”的权力么。
齐路没再说下去，他从白璟身边走过，沿着流水线加快脚步。
他看到白璟拿起挂在胸前的耳环，轻声说：“请送我去无妄之城。”
流水线嗡嗡作响，一刻不停地传送着零件。
齐路不停地向前走，隐约看到了熟悉的东西。
一块块零件，排列着迎面而来，他看得不太真切。
直到，他看到了一块机械心脏的残片，那是他在机械军火库亲手拼接的。
齐路眼看着所有的零件从身边掠过，奔向四通八达的工厂，他的心脏也跟着砰砰直跳。
“别难过，他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费伊拎着便携式冰盒，在他面前打开，里面放着半块新鲜的大脑，“这样一来，你就再也不用担心他了。”
【赫里工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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