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关
谷唯秋面对的，是历史上天灾百年后最负盛名的雌虫。
当代虫族对艾德·赫里的评价争论不休。赫里家庞大的势力加持，已让他们很难判断艾德建立“雌卑雄尊”的制度时做了多少贡献。
谷唯秋推着轮椅上的艾德，从喧闹走到寂静。
在赫里工厂生活的虫随时都会丧命，唯有看不到尽头的流水线川流不息。
“它变得连你自己都很难摧毁。”谷唯秋的脸色在燕尾服的映衬下苍白虚弱，“我曾在这里走了数个小时，它几乎可以去到工厂的任何地方。”
视野逐渐开阔，谷唯秋讲话的声音在回响。
艾德没有挣扎，他拨弄头发放在耳后，身体放松地靠在轮椅上，任凭雄虫将自己推到了荒芜虫迹的区域。
轮椅缓缓行驶着，传送带发出嗡嗡声，厂长危在旦夕，它们仍在运转。
“你上了花聆的当。”艾德说，“你可以杀死我，可你的身体也遭到了重创，你将要在最糟糕的境况下进入无妄之城了。”
艾德能感觉到，为他推着轮椅的雄虫气若游丝。
“啪嗒”一声，他的肩膀滴落了温热的血滴。
谷唯秋唇边动了动，咽下一丝血腥，“无所谓，他能帮我兑现和白璟的承诺。”
墙壁上的排风扇转动着扇叶，迎面吹来的风散开了艾德的发丝。
片刻后，艾德擡起手掌，“拿走吧。”
掌心躺着两件东西：通关用的信物（印章），花聆的耳环。
谷唯秋心领神会，也还了他两件东西：手账，伊索尔元帅的画像。
艾德把手册放在腿上，抽出夹页里的笔。
“你就不怕我用它召集雌虫？”
“在看到我的那一刻，你就已经认输了吧。”
“是的。”艾德自嘲，“你这样的雄虫，恨不能为赫里家所得。”
谷唯秋没好意思说，他附身的原主兰斯特，雌君正是来自赫里家的雷伊斯·赫里。艾德颈后的金色眼镜蛇虫纹，和雷伊斯的卵纹一模一样。
说是政治联姻，原主似乎对雷伊斯有特殊的执着，谷唯秋在动乱的工厂找到艾德，也有信息素的味道在引领。
轮椅停了下来。
艾德单手抱着画像，空出一只手，拆开的钢笔落向手账。
【我和伊索尔元帅深爱着彼此，我是他唯一的雌虫，他也是我唯一的雄虫……】
……
谷唯秋将一根纤细的红绳穿过花聆的耳环，手指捏着绳头，把红绳编成结实的一股。
要不是为了帮两个妹妹应付手工课，他也不可能学会这个。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派上用场。
几分钟后，艾德放下笔，谷唯秋把编好的绳结塞回口袋，推着轮椅走向一条低矮的流水线。
它运转的速度极快，几十米外的尽头，是一堵石墙。
艾德一手拿着画像一手拿着手账，身体摇晃，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手去扶住轮椅了。
大约几米后，艾德把手账撕毁，随手丢掉了。
“我没什么好遗憾的，我活了一百六十岁，寿终正寝。”
艾德扬起下巴，缓缓打开手臂，他的羽翅在百岁那年蜕化，再也没有长出来过，“是我在军雄覆灭后改变了雌雄平等的历史，保证了虫族的世代繁衍，我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骄傲。而你，只能在这虚幻的游戏里，成为花聆的走狗。”
“赫里工厂，埋葬着数不清的尸骸。”谷唯秋一字一句地说，“强迫雌虫交i配的配种室，是你永远无法洗刷的罪孽。在历史上寿终正寝的你，也会因为今日的失败，永远地消失在虚拟世界。”
咔哒。
轮椅的前端落到了传送带上。
“牺牲几条雌虫不算什么，”艾德把卡玛的手册递给他，露出胜利者的笑容，“没有配种室，虫族如何繁衍下去？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族群。”
“别再欺骗自己了。”
谷唯秋说罢，留下了最后问艾德的话。
“你活了一百六十岁，可曾为你的族群繁衍过一次后代？”
艾德目露恨意，“……”
轮椅的轮子完全落上传送带，快速转动的传送带摩擦着轮子，发出滋滋声。
谷唯秋松开了手。
“你只是憎恨那些被雄虫爱护的雌虫罢了。”
……
中转站。
主持人和玩家们屏息看到艾德坐着用了百年的轮椅，像工业产品一般被流水线送上了绝路。
砰的一声传来，石墙留下大片狰狞的血迹，像烟花般形成水柱洒落。
镜头里，轮子滚落在地，不动了。
突然，中转站和副本里同时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
【警告：赫里工厂（★★★★★）发生了不可抗力的事故！】
【系统开启应急预案，主神正在召唤中……】
【主神0739号已介入干预】
【主神0740号已介入干预】
【主神0741号已介入干预】
【赫里工厂正在紧急修复中……】
【剧情修正进行中……】
【系统提示：主神0739号撤销了“厂长艾德”“管家淮特”“向导npC丘吉”对于赫里工厂的一切管控权】
【系统提示：主神0740号已委任“费伊·波尔”为新一任厂长】
【系统提示：主神0741号正在重新评估副本等级……】
【经认定，五星副本“赫里工厂（副本名稍后更新）”降格为四星】
叮。
【“赫里工厂”已正式更名为“波尔工厂”】
……
频繁的系统提示音响彻“赫里工厂”。
废墟中的雄虫玩家们面色呆滞，仿佛刚经历过一场天灾。
谷唯秋把三本《雌虫养成手册》一一盖上印章，踉跄着跑向机械工业区。
他的身体数据已到强弩之末。
自解绑了白璟后，反噬一轮接着一轮。
起初是胸口传来尖锐的疼痛。
此刻，连呼吸都已变得沉重不堪。
耳边响彻着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不断有雌虫在系统的“献祭”功能下死于非命，淮特被撤销异能，吴隐知迅速绑定了慌乱的雌虫，展开了对工厂的爆破。
在工厂奔逃的雄虫玩家拼命呼救着，他们至今难以相信，仅凭谷唯秋和吴隐知，就彻底摧毁了坚如磐石的赫里工厂。
谷唯秋小看了系统反噬的力量。
控制玩家解绑雌虫，本意是阻止雄虫玩家在绑定雌虫方面肆意妄为。
谷唯秋扶住墙壁，喉咙间涌上一股腥甜。
砰——！！
旁边的石墙在爆破声中倒塌，吴隐知浑身洒满虫血，从墙的对面跨了过来，丢了变形的玫瑰胸针在他脚边，“在你杀死艾德前，我就已经杀死淮特了。”
“……”谷唯秋后退几步。吴隐知脚步渐近，身后跟着的雌虫目露凶光。
“绑定名额全部用光，白璟也走了。你凭一己之力使得赫里工厂降星，却救不了自己的性命。”
谷唯秋强撑着意识，“你说得对。”
朦胧的视线里，一条强壮的劳工雌虫走向他，中途扯断了大机器的一截拖着，在他面前缓缓举了起来。
谷唯秋眸间微动，他没有逃跑，心思都在怎么转移口袋里的耳饰上。
大机器的阴影遮住了他。
正在雌虫用力砸落时，一道白色身影掠过，只听得哐的一声巨响，那条雌虫被击中面门，摔出数米，落在了吴隐知脚边。
白璟没有落地，直接飞向了吴隐知。
雌虫们眼看同伴昏厥，一时间愣在原地。
吴隐知见他们胆怯，趁白璟冲上前来，选中所有雌虫，按下了“献祭”。
叮。
【指令生效】
那不过是几秒内发生的事。
换做一般雌虫，只会吓得六神无主，可白璟目光坚定，硬是抓住了几秒的间隙，奋力冲上前去，把惊慌的雌虫们推了出去。
有两条雌虫正落在吴隐知身边，在不算宽阔的空间，白璟和吴隐知都在巨大的冲击下摔了出去。
白璟的脸和手臂划下无数细小的口子，膝盖杵在地上。
吴隐知显然伤得更重，直接倒在了血泊里。
他们听不到中转站的惊呼声，曾思涵大叫着：“白璟快走！！他还有绑定名额！！”
所有人的心都揪起来了。
白璟出现在这里，无疑是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拥有ss＋身份卡的吴隐知能绑定雌虫的数量胜谷唯秋数百倍不止，目前在工厂，仍有大量雌虫在赶来的路上。
吴隐知从血泊里勉强站了起来。
打开通讯器，拨动指针，“白璟，你这是在找死。”
红外线扫在脸上，白璟表情淡然。
吴隐知冷笑道：“看到没有，他连自己都保不住，自然也保不住你。”
白璟只是在原地站着，或许是认命了。
吴隐知按下了绑定。
【系统提示：您正在绑定道具“白璟”】
……
叮。
【系统提示：道具“白璟”正处于绑定状态，请选择其他雌虫进行绑定！】
吴隐知一怔。
白璟终于回过头，看向了谷唯秋。
被解绑后，他冲出改造舱，齐路及时拦住他，亮出谷唯秋的私信：【去绑定白璟，拜托了】
白璟的视线里，谷唯秋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吴隐知后退几步，这回轮到白璟逼近过来了，周围没有多余的雌虫，他已没有了还手的余地。
然而，吴隐知的大脑仍没停止运转。
叮。
【您已全选绑定中的雌虫257条】
【是否全部“献祭”？】
【是】
天顶传来一声巨响，停留在上层的数百条雌虫同时殒命，瞬间产生的爆破力炸毁了地面，断层的水泥地掉落下来——
白璟瞳孔一抖，迅速掉头，飞向了谷唯秋。
几乎是同时，吴隐知迅速按下了通讯器的结算。
【系统提示：您已结算主线任务“献祭雌虫”】
【系统检测到您已具备结算主线任务“获得厂长认可”的条件】
【您当前的积分排名为第7名】
【是否进入最终结算】
【是】
【恭喜您通关“赫里工厂”，系统正在传送中……】
……
石板接连掉落，水泥石板、笨重的机械、堆积的货物从天而降。
白璟扑向谷唯秋，张开翅膀拢住了彼此的身体。
在重物砸落脊背时，白璟感觉到谷唯秋抱住了他，那股轻微的力量，还在试图和他交换位置。
重物接连猛烈地砸落脊背，白璟只是护着身下的雄虫，一声没吭。
巨响过后，烟尘浮起。
白璟扇动翅膀甩开压在身上的石块，把谷唯秋抱出废墟，放在了地上，“别乱动，我带你离开这里。”
“别管我了。”谷唯秋虚弱地说，“你走吧。”
他看到白璟的脊背伤痕累累，带着自己只会是累赘。
虫族弱肉强食，不会放过受伤的同类。
“我在前面开路，你跟着我。”
白璟说着，兀自向前走去，他流血的脊背落在了谷唯秋眼里，却没看到谷唯秋惜别的目光。
他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脖间发出泠泠声响。
不知何时，脖子上多了一条红绳，上面挂着一枚精致的淡金色耳环。
白璟拿起耳环，提示音响起：【您已获得道具“城主的耳环”，使用它，您可以去到任何地方（使用权限：1次）】
……
与花聆的交易完成。
下一秒，谷唯秋的身体被光束环绕。
【系统检测到您已完成主线任务“获得厂长的许可”，是否进入结算】
【您已失去自主选择下轮副本的权限】
【您已失去进入中转站补给的权限】
【系统即将传送您进入“无妄之城（★★★★★★）”】
【请“主人公”点击确认，系统即将进入传送】
【确定】
【系统正在进入传送，请稍后……】
……
白璟眼看着谷唯秋消失。
一张金色的东西飞向了他。
他擡手接住。
谷唯秋最后扔过来的，是写着“兰斯特·戈洛”的身份卡。
仿佛在说，这个东西、我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