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染
赫里工厂的中央大厅和工业区，仅一墙之隔。
准确地说，是一画之隔。
数日前，谷唯秋就是通过画廊上麦啤斯的画像进入工业区的。
掀开画框，谷唯秋按照系统提示向中央大厅走去。
虫族天灾后民不聊生，路边多有饿死的尸骨，赫里工厂有着别样风景，几日不回大厅，画廊的琉璃地砖，全都翻了新的图案。
谷唯秋没有接受任何雌虫的打算。
他只是好奇，号称“只要玩家按照主线行动就不会被袭击”的五星副本，是怎么践行诺言的。
任务失败的玩家，是比垃圾还招人嫌的废物。
没有哪个副本愿意接收他们在地图里多活一日，占用副本的资源。
从流水线回来的玩家们行色匆匆，今日是第二次补充雌虫的日子，养活虫崽72小时的任务没有进展，输送虫崽的流水线又被强势的玩家占据，第一轮败战的雄虫玩家们已迫不及待地要扩充队伍了。
谷唯秋一路寂寞。
没遇到齐路，也没遇到吴隐知。
推开那道连接画廊和中央大厅的乳白色窄门，挥开暗红色帘幕。
前路豁然开朗，和前几天比起来变化不小。
谷唯秋怔在当场。
大厅里的墙壁挂着几十个电子屏幕，还在转播副本无妄之城的情况，里面的玩家只剩几十人了。主持人刺耳的尖叫声回响在高阔的大厅，弹幕刷了一层又一层。
与屏幕里的惨状相比，天顶下方就和谐多了。
几日前没找到副本入口被淘汰的玩家有数十人，他们的确没有受到苛待，还维持着那日躺在真皮沙发上的慵懒模样。
可在谷唯秋看来，眼前的状况肉眼可见的诡异。
高阶玩家的身体数据一向不错。
想要维持数据稳定，体形的稳定是关键。
抛开虫族副本，至今的副本，无疑都在考验玩家的拼杀能力。
为了存活，玩家们不会让自己过于肥胖或消瘦，以免影响和npC的对决。
吴隐知那般消瘦的玩家不被看好，就是这个原因。
谷唯秋来得不算早，已经到了的玩家，和他的反应如出一辙。
大厅里怠惰几日的淘汰玩家们，不知是不是每日食用了太多甜食的缘故，他们的脸和手脚，都呈现出了类似水肿的膨胀。
被撑开的皮肤变得透明，能清晰地看到血管和白色的奇怪物质，然而，淘汰了的玩家们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变化，还在对着雌虫端上来的甜食大快朵颐。
食物的残渣就散落在地板上，混合后发出莫名恶心的味道，打扫过一遍再喷上消毒水，才勉强遮住。
说是行尸走肉，都算擡举。
离谷唯秋最近的那个玩家挂在沙发背上，耷拉着的手沾满了蜂蜜，似是听到刀叉的叮当声，擡眼扫视周围，对一条侍从雌虫呵斥：“吃的呢？我不喊就不送是吗？？”
“没有的事。”雌虫战战兢兢地走过来，两条手臂把盘子抱在胸前，恭敬地递上一张餐品单，“今天后厨的雌虫变少了，他们都憧憬着被选中去流水线工作。”
“关我屁事？！”那玩家推了雌虫侍从一把，他的力气不够大，用力一推，反倒震得自己心脏痛到哎呦叫着，“快给我去！”
雌虫生怕被训斥，退后几步，向后厨飞奔而去。
“靠……”
谷唯秋身后，几个流水线回来的玩家窃窃私语。
“他们真的还活着。”有人说风凉话。
“不是什么好事。”玩家皱眉，“副本关闭时会默认存活玩家通关，要是哪天我们打通了赫里工厂，他们岂不是鸡犬升天？”
“凭什么啊！”刺猬头的玩家摊手骂道，“这恶心的副本是不是想告诉我，大家都是雄虫，干多干少都是一样的待遇？！”
好像……真的是这个道理？
中央大厅，已经是另类的尸横遍野了。
就算通关了，这些活得酷似现代雄虫的玩家，也难有去无妄之城和花聆一战的实力了。
工厂为雄虫玩家提供了美味的甜食，起初是蛋糕点心什么的，后来变成粥，今日餐盘上的，是像极了输液袋的流食。
谷唯秋当时就想到了幼儿时期难以吞咽的雄虫崽。
这些玩家……
“多么值得尊敬的雄虫们啊。”路过的雌虫侍从向旁边的同伴感叹，“艾德厂长说得很对，现在工作的机会太少了，雄虫阁下是牺牲了自己劳作的机会，给了我们生的希望啊。”
“是啊！”同伴也是满脸赞同，“雄虫活着，我们的族群就还有希望，只要这么想，就算自己辛苦一点，也是值得的！”
叮。
【系统提示：请玩家到前台挑选新一批雌虫绑定】
听到提示音，流水线赶来的玩家们回过神。
谷唯秋绕开瘫倒在沙发的淘汰玩家，新来工厂应聘的雌虫换了灰蓝色的粗布衣服，正跟着矮小的向导npC向玩家们走来。
新来的雌虫足有上百条之多，他们的体魄落在雄虫玩家眼里，就是天生劳作的工具。
不过片刻，玩家们已争抢起来。
看货的眼光，大伙儿不会有多少差距。
“靠，你都没有雌虫名额了，还凑什么热闹！！”
“老子刚解绑了几条！”那玩家说着，忽然咳了口血，“别以为我体弱几天，你就能钻空子！”
“滚蛋！抢虫崽的仇，老子还没找你算！”
谷唯秋全程没说话。
能来到赫里工厂的玩家，少说了经历了数十次一到四星副本，能称得上高阶玩家的，绝不在少数。他也经历过几个五星副本。
杀人不眨眼的boss随处可见，却没见过玩家们能变化如此之大。
谷唯秋感慨自己不是打打杀杀那一款玩家。
否则一朝在虫族副本被砍成脆皮，依赖的通关手段成了外部的雌虫，肯定也无法立刻适应。
尤其是看到被淘汰的玩家等着投喂，玩家们心里越发不平衡了。
赫里工厂开局30%，第一个主线任务还没有玩家突破的阶段，253人的浩荡队伍，已然像一盘散沙似的形同虚设了。
“您这一轮还是不追加雌虫吗？”丘吉拿着花名册“好心”询问，“不知您宠爱的那条雌虫，养成进度还算可观吗？”
谷唯秋照例拒绝，中央大厅的戏他也看够了，在玩家们争夺雌虫和索取食物的嘈杂声中向画廊走去。
早些通关才是上策。
这破地方，会把玩家腐蚀成真正的雄虫。
按照吴隐知几日前的暗示，这还只是个开始。
望着谷唯秋离去的身影，丘吉双手捧着爬满荆棘的丑陋脸颊，“多漂亮的雄虫啊，我也期待着您变成赫里工厂的雄虫哦。”
……
叮。
【系统提示：您的雄虫崽培养倒计时26小时25分23秒】
【您的道具“白璟”的养成进度已达到54%】
【请时刻关注雌虫的情况，进度过半后，雌虫的怜爱之情将成倍增加】
……
婴儿房。
白璟在对着墙上的育雏海报做笔记。
做雄虫真难。
要和逐渐薄弱的身体抗争。
不适合体力劳动的体格，
光是族群的繁衍就用光了所有的体力。
如果不是有照顾雄虫崽的机会，他也不会那么快体会到雄虫的难处。
想到这里，白璟又不禁回头瞄虫崽。
怎么办，越看，越觉得心底升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怜爱之情。
白璟整条虫飘飘然的。
越是照顾虫崽，这种感觉就越明显。
像发烧了似的，不知是不是发情期没过去的缘故。
“白璟，虫崽在哭呢。”
白璟越发飘忽的意识被雄虫清亮的嗓音召回，再一看，雄虫已在摇篮旁了。
“雄主，我来。”白璟赶忙说。
“没关系。”雌虫说着，在手账写了几行字，“还是问问乔纳吧。”
几分钟后，手账更新了笔记。
【雄虫崽身体弱，它们所有的体力都用来哭泣，那是基因里的本能，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在同样得到优待的其他雄虫崽面前，争取到更加特殊的照顾】
【我的虫崽就是这样，生来就爱哭，我也没有任何办法】
谷唯秋皱着眉头看完，说了句：“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的套路么。”
“太不容易了。”白璟摇着头感叹，“真没想到，一条雄虫想活下来是那么困难，像我这种雌虫受了伤第二天就能好，是体会不到雄虫的辛苦的。”
“喂……”
他的雌侍，是真的在沮丧。
谷唯秋只恨72小时未免太久，等任务通了，白璟的养成进度不知要到多少了。
被系统逐渐操控的雌虫，太可怕了。
明明变得“善解虫意”，却在往丢失灵魂的方向不断前进着。
“雄主。”白璟拉住他的袖子，“我一定要好好照顾这条虫崽，不让他吃苦。”
“……”
婴儿摇篮里的雄虫崽还在发出刺耳的哭叫声，铁了心要吸引“新雌父”的注意力。
白璟手忙脚乱，很快又开始照顾虫崽，“奶瓶，奶瓶……”
谷唯秋看着通讯器的倒计时。
他只能通过参与育雏，让白璟受到的浸染弱些。
雄虫崽的个头很大，那双眼睛怎么看都有了独立的意识，奶瓶叼在嘴里不好好吃，奶水弄得到处都是。
谷唯秋取了纸抽低身去擦，白璟也来帮忙，那婴儿篮里的虫崽见了，翻身落在白璟背上，抱着白璟的脖子当场就啃了一口。
“喂。”谷唯秋登时不乐意了，“这家伙咬你几次了？你怎么不阻止他？”
“没关系吧。”白璟收拾的动作没停，“次数也不多。”
谷唯秋忽然觉得，白璟的语气不太对劲。
有点急躁，有点……不满？
谷唯秋正色道：“白璟，我没和你开玩笑，你不能让他这样。”
白璟微微皱起眉头，“同样是雄虫，您为什么不能体谅他一些呢？他还只是个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