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没
谷唯秋刚清醒点就闻到了血腥味。
鼻血没清理干净,残余凝成血块留在鼻腔里,喘不上气。
起身坐了片刻,意识混沌,四下看不到白璟,才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
“你好点了没。”
谷唯秋吓了一跳,回过头。
程淼坐在离他不远的树下,依旧和自己的雌虫保持着三米以上的距离。反光的镜片映着与人搭话时局促的目光,顿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齐路在值班表注意到一间储物室,异星人每次去饲养魔伞的房间前,总要去那里。他已经和曾思涵去看了。”
驿站周围的自然环境恶劣,种了许多树也不见好转。谷唯秋在一口浅井旁停下来,打了一桶水清洗鼻子。
井水晃动的波纹映着谷唯秋憔悴的脸,他在新兵训练场被白璟的翅膀打了那下还没恢复好,结果又挨了一拳,这会儿头晕目眩,血量肯定跌破一百了。
通讯器不在手里,看不到血条波动,未知的感觉更令人焦躁。
烫伤的指尖还在隐隐作痛,谷唯秋捧水的动作粗暴了些,水花撩在脸上,擡起袖子擦了几下。
驿站的npC已被惊动,齐路他们的选择纵然没问题,能有几成胜算很难预测。
死在横贯山崖的玩家真是倒霉,空有s级的精神力,碰上了军雌没有用武之地的地图。
“几点了。”
“快9点了。”程淼确认通讯器。
谷唯秋坐在草地上,脊背弯着,没擦干净的水珠顺着额头边浅褐色的头发滴落。
驿站到了夜晚,门口挂起两盏照明的红灯笼,成功混进去的齐路和曾思涵没有消息,时间还在快速地流逝。
谷唯秋一擡头,熟悉的身影从树林深处走来。
身后跟着几条雌虫的白璟看到他后瞥开了眼,凌迁捏住白璟的脖子,拖着雌虫走到他面前,一脸刻意地问:“你怎么乱标记雌虫呢,不知道他有雄主么。”
白璟的目光在追着凌迁手里的身份卡游走,被雄虫的手遮住的腺体隐隐作痛,那个鲜明的齿痕还没来得及愈合。
谷唯秋知道对方来者不善,想起白璟凭空挨的几个耳光,担心凌迁变本加厉,只得放缓语气:“有话就说。”
“我呢,”凌迁扫了一眼听话的军雌们,用苛责的目光看白璟,“不喜欢关键时刻打退堂鼓的逃兵,也不喜欢被标记的雌虫——”
白璟慌张到身体发抖,他没想到自己会被雄虫如此轻易的丢弃,扯住雄虫的袖口,“雄主,我不是故意逃跑的,我会改的,我一定会改的。”
“别急,我会给你机会的。”凌迁连连点头,拉住白璟后脑勺凌乱的头发,注视着雌侍被迫擡起头时带着祈求的眼,“你给我回到那个养殖魔伞的房间去,杀不死魔伞,就别再回来见我了。”
听到自己还有机会,白璟激动地握紧拳头,他彻底忘记了魔伞会给雌虫造成的伤害,满脑子都在想怎么挽回雄虫的心。
“等一下——”
凌迁瞥眼。
不出吴隐知的预料,谷唯秋果然要动起来了。
“你又想阻止我吗?”白璟冷声问。
谷唯秋没应声,只是走到凌迁面前,他的拳头在口袋里握紧,忍着想动手的冲动,平静地分析了当前的情况。
“在横贯山崖,再多的军雌也毫无用处。你仔细想想现在的状况,雄虫有隔离服挡住魔伞的袭击却体弱没有攻击力,雌虫有杀死魔伞的战斗力却因为害怕毒液无法接近,那么,只要让雌虫穿上隔离服,就能有机会击败魔伞。”
雄虫与异星人身形相当,为了安排玩家顺利进入驿站,才给雄虫配了一套以假乱真的隔离服。
可衣服的型号对于动辄两米以上还身材魁梧的雌虫来说实在太小了,这也是横贯山崖无法使用雌虫的原因。
谷唯秋望了白璟一眼,对凌迁说:“你可得用好手里这张牌,他是唯一能穿上隔离服的雌虫。”
……
价值被充分认识到后,白璟回到了军雌的队伍里。
起码在通关前,凌迁是真不敢轻易把白璟怎么样了。
弃子瞬间变成宝贝,忍下恶心,也得看着谷唯秋把戏唱完。
没有人会和通关过不去。
等一切尘埃落定,算账的机会还有很多。
凌迁最终在极不情愿下给了白璟片刻的自由,让白璟暂且回到谷唯秋身边。
谷唯秋知道凌迁在盘算什么,他没有把齐路发现线索的事告诉凌迁,而是选择无限放大白璟的用处。
白璟是兰斯特培育的新品种,有着强悍的攻击力和比一般军雌轻巧的身体,正是这一特点,让白璟成了bug般的存在。
可谷唯秋隐去了让白璟去驿站消灭菌菇可能面临的隐患。
隔离服是为雄虫设计的,没有专门处理翅膀的空间。白璟想全副武装,就只能放弃飞行能力。
从出生那一刻起,翅膀就是白璟离不开的助力,单枪匹马进驿站已是刀山火海,再忽然不能飞了,怎么能让人放心。谷唯秋和白璟面对面站着,他几乎没有犹豫,拉开白色隔离服的拉链,对白璟说:“我和你一起进去。”
“没有了衣服,你会死的。”白璟淡淡地说。
“怎么,关心我啊。”
白璟冷着脸,“你想多了。”
“我告诉过自己,”谷唯秋的手刚伸过去,白璟就警惕地躲开了,他也不介意,噙着半真半假的笑意继续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要保护自己喜欢的雌虫。”
“你说的是我么。”
“不是哦。”
“……”
“好吧,是你。”
熟悉的对话窜入脑海,白璟的头仿佛钻了电流,他恍惚片刻,又想起凌迁手里的身份卡,对谷唯秋露出排斥的表情,“你的话让我觉得很冒犯。”
谷唯秋没辩驳。
说出那句“要保护自己喜欢的雌虫”,他已经在打自己的脸了。
没有足够强大的精神力控制大量雌虫,也没有能冲到榜1的积分,他弱到杀只鸡都费劲,能用的底牌太少了。
“你手里有没有一个通讯器,”谷唯秋比划着空空如也的手腕,“那是我的东西。”
“我把它交给雄主了。”
“好吧。”
说着,解开了自己的衣服。
坐在树下的程淼旁观了整个过程,垂着手臂犹豫片刻,解开了领口的拉链,“我的衣服借给白璟,你们一起去吧。”
脱下隔离服对体弱的雄虫来说是危险的举动,失去了保护色,一旦被驿站里的异星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程淼来副本多日,第一次主动招呼了他的雌虫,“你离我近些,保护我的安全。”
习惯了雄子的冷淡,雌虫受宠若惊,心里狂喊自己的好日子就要来了,迫不及待地往雄虫身上扑。程淼一连后退几步,除了有翅膀,雌虫与人类无异,可一想到对方是虫子变的,还是有种难以接受的抗拒感。
雌虫眼里,他是至高无上的雄子。他眼里,雌虫是对男人感兴趣的猛一。
“再、再站远点,比从前近一点就可以了!”程淼叫着,“现在可以了,别再过来!”
……
换好防护服,谷唯秋跟着白璟进了驿站。
如果凌迁没有忽然派白璟去消灭魔伞,他会等凌迁把剩下的军雌消耗殆尽后再出主意。
走廊没有异星人的踪迹,魔伞到了夜里也没停止增长,触手伸出房间,顽固地把阴森的白墙贴满,像难缠的爬山虎。
擡头看去,魔伞巨大的伞盖就堵在门口,门框撑得扭曲变形,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六个小时成倍繁衍一次,已有不少孢子附着在地板、窗户、管道上,过不了多久就会吞没走廊。
幼苗期的魔伞垂落在天花板,无数个圆润的紫色孢子捕捉到活物的气息,瞬间拉长菌杆向目标袭击。
白璟躲闪几次,被缠住脚踝动弹不得。
面对迅速的袭击,他条件反射地想飞行,被束缚在隔离服的翅膀委屈太久了,每次都想撑破厚重的布料。
想到雄主的命令,白璟挣开滑腻的触手,那刚长成的菌菇被他捏在手里,它扭动着像海底蠕动的怪虫,濒死前喷出的褐绿色毒液,飞溅在了他的护目镜上。
魔伞之母是大他身体数倍的庞然大物,白璟回过头,雄虫还在远处张望。
“……”
雄子总是这样的,到了危机时刻也懒得不行。
魔伞繁殖挤压墙壁的声音在耳膜回响,再过不了多久就会再次翻倍,他们会变成魔伞滋养孢子的食物。
谷唯秋找不到军雌们的尸体,魔伞把空间挤压得太过歪曲,或许早已在繁殖期迫不及待地吞掉了所有的军雌。
吐液口还在喷出褐绿色的毒液,积累得多了在瓷砖地板留下水洼。它一张一合的时候,口腔黏膜似的内壁隐约露出半消化的人形躯体。
“撕开它的吐液口!”谷唯秋说,“军雌的翅膀能切断它的根——”
魔伞面临威胁变本加厉地吐出毒液,白璟顶着冰雹般的袭击冲上去,吐液口翻涌时发出晃眼的紫色,白璟隐约看到虫翅,它已化作了坚硬的合金,卡在魔伞的喉咙里一动不动。
没有翅膀加持的雌虫穿了厚重的隔离服,动作远不如从前轻盈了。
几乎试图接近,都被庞大的触手甩了回来,白璟的身体摔在毒液的水洼里,咬着牙爬起来又冲了上去。
“小心——”
白璟听到身后雄虫的一声惊呼,他刚一擡头,围梁窜下几条触手缠住了他的脖子。
他眼前一黑,整个身子滑进了魔伞湿润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