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
有了姚广垠的帮助,程绪宁需要留在朗月的时间得以缩短。若是没有阵法,原本她需要借用杨一闲的声望去与朗月皇帝密谈,若是朗月皇帝别有二心,她还需要利用景宸作为天岳七皇子的身份来威逼。
朗月皇帝既是搭上了鬼祀,便说明他已经沦为了辰墟祭祀族的棋子。
纵使贵为一国皇帝,可棋子仍然只是棋子,他不会有这个气性去掀翻棋盘。
程绪宁不会与这样的人共情,她知道的越多,便越厌恶尹弈。
现在好了,有了姚广垠的传送阵法,原本固若金汤的矿村和山上的冶炼区,便再也防不住程绪宁。
可是她仍然希望封锁密道之事可以速战速决,若是针对朗月的部署能够成功,那么主战场将会是在辰墟或是多罗山脉与渊海的岸口。程绪宁不希望冬尘屠戮朗月,可是她也不想看到杨一闲和景宸只身犯险。
她拥有可以调遣操控砂石山土的能力,在关键时刻她能发挥保护和防御的作用。
既是已经成功将姚老先生拉到了自己的阵营,如今她只需要再去见一个人,程绪宁看了看天色,即将到了他们约定的时间。
她急急忙忙地离开姚广垠的府邸,朝着程宅的方向前进。
***
听雪特地从观月街买来了适合病人克化的粥送到曾叔房内,小童子送来的药曾叔也都一并喝了。他现在只觉身子似是大好,也不像原先那样浑身哪儿哪儿都疼了,睡了好觉、吃了饱饭也喝了药,如今他整个人的身子骨都轻松了许多。
程绪宁如约赶到,她在前厅候着,曾叔也在一旁陪在她身边。似是听见有人前来,只一会儿,听雪便将来人带到了程绪宁跟前。
面前站着一位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如今已是胡须灰白,看起来有些疲累。他身上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鼻尖凝着汗珠还未来得及擦去,此人面目沧桑,眼白有些发黄,程绪宁心想,难不成他是从密道过来的?
程绪宁上前一步,非常恭敬地说道:“张叔,好久不见,我是绪宁,不知你可还记得我?”
听到这话,那中年男子一时间露出了疑惑迷茫的神情,绪宁……程宅……一旁坐着的是如今有些苍老的曾全。只一会儿他便想起来了,他定睛看着面前这位样貌稚嫩、眼神坚定的少女孩。这位难不成就是程家当年失踪的女娃儿?
程思渺和程清倩唯一的后人,程绪宁?
程绪宁见张叔的神情从疑问变成猜测,最后似是有些回过神来,便明白他已经想明白了自己的身份。
她朝张叔点点头:“张叔,你想的没错,我是程清倩的女儿,程思渺的外孙女,我是程家如今还存活于世的唯一血脉。”
张叔看上去十分震惊,不一会儿他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有些不解地问道:“程小妹的孩儿,我,我记得你的名字。你不是在五年前失踪了吗?”
程绪宁笑了笑:“此话定是我那叔母所说,不过,她这话倒也没有说错。五年前我掉落悬崖,虽是大难不死,可是朗月让我伤透了心,所以我没有选择回来,而是随着我的老师去了辰墟。”
张叔是矿村颇有威望的管理者,山脚下的村落以及矿道内的事情基本都由他来统筹安排。他是从普通矿民一点点升上去的,过去他跟着自己的父辈在程思渺手下干活,后来又听从程清倩的安排。哪怕是在过去,张叔都一直都在山脚下工作,很少能抽空回到山上的月城。
程绪宁从未与他见过面,可是她猜测他心中一定还记得自己的外祖父与母亲。
当然,他是否会相信她,程家如今在他心里还剩下几分分量,这些她就无法判断了。
张叔是程绪宁仍然记得的,为数不多的从外祖父与母亲口中提及过的矿民。在程思渺和程清倩看来,张万这人性子踏实肯干、想法简单也没什么心眼,在矿民中有着良好的人际关系。
这样一个人,对于朗月皇帝来说,确实是一个很好把控、用起来也很称手的对象,难怪朗月皇帝会安排让他负责管理山脚下的矿村。
张叔听了程绪宁的话,有些不忍地皱了皱眉头:“我,这些事情我并不知情。”他露出了惋惜的神情,像是十分同情程绪宁的遭遇:“我认识你外祖父与你母亲,我曾在他们二人手下干活,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当年程家之事……”他说到一半便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这小娃儿这些年真是不容易,不过好在你没事,也算是神仙保佑。”
“不过,你这次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张叔不解地问。
程绪宁此前在脑海中模拟过该如何与张叔沟通,她之前甚至还犹豫过是否要亲自出面。这并非是因为她想要自保,而是她不确定她是否可以说动一个比自己年纪大那么多,还与自己祖辈父辈有密切交集的人。
她的长辈如今全都不在,她却从未在在朗月建立起自己的威严。
她担心当她出面与年长之人谈论重要的事情,别人会因为她的外表只是把她当作一个孩子,那样她不仅无法促成合作,说不定还会起到相反的效果。
跟朗月皇帝谈判她还可以借杨一闲和景宸的势,可若是跟张叔这样的人谈判,她唯一能打的牌便只剩下自己外祖父和母亲与他过去的情谊。
可人走茶凉,情谊还剩下几分?
她如今只能赌。
除了她自己出面之外,再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曾叔一直以来的身份都是程家管家,虽是程思渺的人,但是在月矿一事上却未必能说得上话。姚广垠是个不问世事的老神仙,想必这些年他并未过多掺合朗月的事情。
程绪宁是程思渺、程清倩的血脉,朗月人都知道她出生之后便觉醒了顶级天赋辩矿鉴宝和操控砂石的土系法术。现在,她只能依靠自己当初因过早觉醒技能而留在朗月人心中的少年天才印象,和程家声誉来赌。
赌程家过去积累的资本,是否足以争取到张叔心中的话语权。
张叔的问题问得直接,程绪宁便也回答得坦诚:“张叔,我这次之所以会回来,是因为朗月有难。”
程绪宁十分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张叔的神情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程绪宁引张叔入座,听雪端来茶水随后就退出了房间。此时屋内只剩下了程绪宁、张叔和曾叔,他们二人过去认识,各自知晓对方在程思渺、程清倩父女手下的职责,虽然私底下并没有建立什么交情,但他们都知道对方曾是程家的人。
只是不知张叔如今到底是怎么个想法,就这一点而言,程绪宁还得探探他的口风。若是他是因为对朗月皇帝忠心耿耿才得到了矿村的管理权限,那么很多话,程绪宁就无法同他直截了当地说了。
她如今唯一能寄予厚望的是张叔仍然还与过去母亲口中所形容的那样,不会拐歪抹角,也不习惯伪装欺骗。
程绪宁十分明白自己此行的最终目的——她从来都不是为了保护尹弈手中的朗月政权,事实上,若是他表现出他会弃朗月人民于不顾的心,程绪宁并不介意杨一闲和景宸出手毁了他的政权。
她唯一的目的,是保住朗月的人民,为此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张叔听到朗月有难,顿时面色紧张,他急忙问道:“程家小姐,此话当真吗?可是我们在朗月从未听见过任何风声啊。”
程绪宁淡淡说道:“张叔,你可还记得朗月当年的立国之本?你可还记得朗月当年是依靠给谁提供军备武器才充盈了国库,顺便给自己挣了个不那么真心实意的靠山?”
张叔立刻回答:“朗月建国时我虽还小,可这些事情我倒知道一些,当年建国初期朗月确实很难,不过后来没多久,天岳与冬尘竟开始打起了仗。朗月抓准了这个时机,这才逐渐站稳了脚跟,成为了现在的朗月。”
程绪宁肯定了他的说法,她平静地说道:“朗月位处西南边陲,与冬尘隔了很远的距离,冬尘人到底是什么德行,朗月人可能并不是太清楚。可是,判断一个国家的人到底是什么性格,我们有时候并不需要真的与他们交谈,我们可以通过他们曾经做过的事情,来推测出蛛丝马迹。”
程绪宁面色沉静地看着张叔:“冬尘人在最初就知道遥关防线易守难攻,可是他们仍然坚持不懈地与天岳缠斗了十一年。什么样的人会在明知不可为的情况之下,以本国子民尸山血海为代价,与强国周旋十一年?”
在张叔有些惊讶的目光中,程绪宁缓缓说出了答案:“只有狼子野心、意志坚定之辈才会选择这么做。这是一条布满了尸体的路,冬尘人为了实现侵略的目的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为了实现国君的意志,他们甚至可以牺牲一切!
在程绪宁平静如水的面容之下,她说出了那句颇有分量的话:“如今也正是这样的人,成为了一心想要报仇、想要覆灭朗月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