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卜
二人并肩走着,程绪宁有些疑惑:“我没看出什么古怪,你为何这样说?”
景宸用左手指向前方:“看见没,这是我们才进树林之时,采摘红桑果的地方,我们为找水源已是走了许久,如今却又绕了回来。”
程绪宁心中一惊,下意识说道:“红桑果在朗月并不少见,也许这并不是同一处?”
景宸指向地面:“瞧瞧这地上的脚印。”
程绪宁低头看去,只见地上确有一大一小一串痕迹,此地荒无人烟,地上脚印与他们二人的如出一辙,不会再有旁人了,她心中不由地感到有些慌乱。
最后一抹余晖就在此时飘散,太阳就在此刻是下了山。
***
程绪宁和景宸找了棵大树,指望今晚能在这里过夜。
他们没能找到可以生火的工具,本来,考虑到荒郊野外的万一有野兽出,程绪宁还想再《移石推土》,在地上挖个能让他们俩躲在里头过夜的洞。
可不知是因为今日有些消耗过多了还是因为什么,才稍稍使了一下劲,两道鼻血便汩汩地流了下来,她本还没意识到,只是觉得脸上有什么东西在动,伸手一抹却见到一手的血。
她有些被吓到,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
景宸对此好像很有经验,他撕下自己袖口的布料给她擦脸,然后像个过来人似地说道:“你这是今天技能用多了才会这样的,我之前也有过,好好休息一晚就会没事的。”
像是怕她还有些不放心,他安慰道:“我们今晚就这样凑合一下得了,你别担心,万一有什么事情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程绪宁放下心来,又有些好奇地问他:“你是用什么技能用的流鼻血?”
景宸吃了个红桑果回忆道:“我那时比现在小,还有些贪玩,和玩伴正在院子里闹腾呢,结果不小心碰上了不该碰上的人,就赶紧找了个隔间躲了进去,我把耳朵贴在门上拼命听外头的声音,想等没人的时候再逃出来,大概是听得太久,也太用力了,不仅鼻子流血,耳朵也出了一点血。”
程绪宁不由开口道:“你会《听音》啊?怪不得你先前在山洞里那样奇怪呢。”
景宸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靠在树上看着天边。程绪宁有些好奇地问他:“你不是说你是天岳人吗,等我们走出这个树林以后,你打算回去吗?”
景宸笑了笑:“欸……老实说,我其实也没有想好啊。”
听他这样说,程绪宁不由眼前一亮:“你要是不回去,同我作伴一起好不好?我能鉴宝而且还会《移石推土》,等我出去了就能带你一起发财!”
听她这样说,景宸倒是忍不住笑了,他像是觉得她这个念头很好玩,不由有些好奇地问她:“你很想发财吗?”
程绪宁理所当然地说道:“那是当然啊!我如今这样孑然一身,都已经这么惨了,那就更不能受苦受穷了,没钱怎么能行!”
景宸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她长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挺翘的小鼻子和一张红红的嘴,她说起这些事情似是毫不在意的样子,这恐怕全都是装的吧?
程绪宁敏锐地感觉到景宸的目光正在自己脸上徘徊,既然已是一起逃难的朋友了,程绪宁觉得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她笑着对他说道:“你有所不知,我之所以会从那个洞掉下来,是因为我所有至亲全都去世了,仅剩的亲戚还上门侵吞我祖产。我骑着马跟着叔母回她那儿呢,结果走到一半不知怎的,我就从悬崖上摔了下来。”
景宸擡起头看着她,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听程绪宁继续说道:“说来也是好笑……这么高落下来我竟然都没摔死,我被挂到了一棵树上。我一开始有些心一横,心想要死便死吧!不过回过神来又觉得心里不服气。”
程绪宁转过身来看着景宸的眼睛:“我当时被挂在树上虽说很是狼狈,可是我心里却想,凭什么天要我死,我就得死,哼!我就不死!”
“不过刚这么一想,天上就劈了一道雷下来。哈哈哈,欸,好在我也确实没死,只是那树枝支持不住了,所以我才掉了下来。”说到这里,程绪宁故作坚强地笑了起来。
景宸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虽是有心安慰,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片刻,然后才开口道:“实话说来,我的情况其实也不比你好到哪里去。”
这话一下子转移了程绪宁的注意力,她擡起头好奇地问道:“难不成你也和我一样倒霉吗?像我这样倒霉的人可不多哦。”
景宸觉得她这话说的真是有些天真,但见她唇红齿白的样子,又想到这小小的女孩,哪怕落难之际也从来都是大大方方的,由此可见她应是生在一个很好的家庭,这才养就了这样的性情。
“我们算得上是各有各的倒霉。”景宸斟酌了片刻,有些调皮地对她说道。
程绪宁确实被他都笑了,忍不住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她幽幽叹了口气道:“也是,我从悬崖摔下,你被关在洞里,咱们大哥不说二哥,也算得上是难兄难弟了。”
景宸给她递上从山洞里带出来的饼和水:“吃吧,吃点东西心情能好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如今我们就是抱头痛哭也没有意义。”
程绪宁接过饼,撕了一半递给景宸:“不知我们要走多久才能出去,粮食先省着些。”
她咬了一口饼,嚼了几下才对景宸说道:“你真的不回去吗?”
景宸安静片刻才说:“确实不知是不是应该回去。”
女孩好奇的目光看向他:“为什么?难道你家中也没有人在等你吗?”
景宸避开了这个话题,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她:“你满周岁时,有没有鬼祀给你做过巫卜?”
云林大陆的孩儿有个传统,满周岁时由鬼祀祈请上天为孩儿祝寿,并且借此机会链接天地,以占卜孩儿一生的命运,这就是巫卜。
程绪宁不知为何他竟突然问起这个,她歪着头看着他似是十分不解:“做是做过,可你问这个干什么?”
在她追问的目光中,景宸轻声回答道:“我的巫卜结果是弃子。”
他的沉默像是在等待什么戏剧效果吗?程绪宁心中很是疑惑。
女孩直截了当地开口道:“巫卜说你是弃子,然后呢?你便是因着这个不回天岳吗?”
景宸摇摇头:“那倒不是。”
程绪宁对着他吐了吐舌头:“巫卜哪能当真呢,谁信谁就是小狗。”
见他没什么反应,程绪宁吃惊地摇摇他的手臂:“啊?你还真的信啊?巫卜虽然说是预测孩儿一生的命运,可这又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听她这样讲,景宸反倒是认真地看着她。程绪宁见他如此目光灼灼,似是真心对弃子二字十分在意,便马上爽朗地笑说:“我是真的不信巫卜,因为我满周岁时,那替我开坛的鬼祀同我家人说,我的巫卜结果是幸运。”
说到这里,程绪宁像是觉得有些可笑:“哈哈哈,他竟然说我幸运!实不相瞒,我小时候确实一切顺遂,倒也配得上幸运二字。”
“可是景宸,”女孩眼中透着一种愤怒的神情:“自从我满十一岁之后,我全家死绝!亲戚上门侵吞我祖产!我被迫要从此寄人篱下!我就是骑个马,都能从悬崖上摔下!可是我的巫卜结果,竟然说我幸运?”
程绪宁明亮的眼睛闪着不屑的神情:“我这叫幸运?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吗?”
景宸此时擡起头定睛看着她,只听女孩儿继续说道:“弃子听起来挺惨的,可实际上却未必是这样。像我这种人,巫卜还说我幸运呢!可是你看,该倒霉的时候我不还是一样倒霉?幸运听上去好听,可要是所谓的幸运只不过是让我独自一人勉勉强强活到最后,吃不饱又饿不死,身边所有至亲全都离开自己,若真是这样,这又算是哪门子的幸运?”
程绪宁停下来咬了一口饼,慢慢嚼着咽了下去:“所以我才说,幸运不一定是你以为的那种幸运,弃子也不一定就是你以为的弃子。”
她无比坚定地对他说道:“你可千万别信那些鬼祀巫卜所说的话,人的命运岂能是他们说了就算的!那些毫不相干的人不过只是随便说两个字,便就如此轻易地决定了我们的一生吗?我才不信呢!谁知道他们是不是骗子!”
景宸像是被她的话感动了,他安静片刻才说:“此前从未有人对我说过你今日所说的这些话。其实我一开始还不明白什么是巫卜,这还是长大一些以后听嬷嬷私下议论才知道。他们说我不吉利,虽是自小生在富贵之家,却总也免不了要付出一些代价……”
程绪宁潇洒地摆摆小手打断他:“你原来身边那都是些什么人啊?净说这些丧气话。”
“不过话说回来,”程绪宁靠在树上朝着景宸扬了扬下巴:“你之后可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