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
多罗山脉延伸至天边,隔绝一方水土,这里本是穷山恶水,万幸的是,险山即是金山,月矿矿脉在地底深处如巨龙盘踞。
树影浮动间,你依稀可见有个女孩正被挂在树上,毒日中天,她早被晒得晕了过去。
她身着锦缎,虽说除了树枝刮蹭之外并无明显外伤,可此地荒无人烟,又是险山峭壁,如无意外,不久后她便将迎来自己的死期。
这位枝头少女名叫程绪宁,她生得可爱,白嫩嫩的脸蛋一看便是从未吃过苦,前不久才刚过完十一岁生日。
她本生于朗月国的权贵之家,从来都过着金枝玉叶一般的生活。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自父母出事之后,女孩便如一枚孤零零的浮水飘萍。
而就当前这个挂在枝头的情况来看,她恐怕已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盛夏正午,上一秒,太阳还在使出全力想要燃尽天边的云。
可一时间,竟是狂风大作,一层厚厚的云海翩然出现,正巧挡住沸腾的阳光。
这时,树上的女孩突然惊醒。
程绪宁睁开眼,只觉口干舌燥全身僵硬,她小心转动脖子瞄了身侧——悬崖?悬崖!
服了!她这辈子真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晦气过。
不习惯,真是不习惯,这辈子的前十一年她过得太顺了,她对吃苦完全没有经验啊!
她依稀记得自己昨夜不小心从马上坠落掉了下来,可她没想到自己竟会被挂在树上。
老实说,此地可算得上是视野绝佳,可虽说树上风景独美,再看下去可就真要夺人阳气了。
像是沙漠阵雨后留存在地面的最后一滩雨水,程绪宁渐感生命从她的皮肤中流失,仿若就快离她而去。
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就好像是这具身体已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要不,就这样放弃吧——她忍不住这样想着。
死也未必就是件坏事,或许,她还能再与家人见面。
在这一刻,她终是回过神来:父母、外祖父母……如今都已不在。
从今以后,再有不会有人担心她,不会有人爱护她,再有不会有人会愿意跋山涉水,只为寻找走失的她了。
从今天起,除了她自己,她再没有任何依靠。
程绪宁做出了决定:今天,她就要死掉!
既然看不到活的希望,那么她不想继续挂在树上浪费时间。
早死早超生,下辈子投个更好的胎!
可正当毫无斗志的程绪宁像个懦夫一样一心求死时,她却突然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扑咚,扑咚,扑咚……这颗心,竟是死到临头了,仍然跳得这样有力。
她不禁忍不住问自己,难道来这人世间走一遭,就只是为了让她像现在这样独自一人等死的么?
死在乡野之间,尸身被豺狼虎豹吞噬,最后,成为一缕无人祭拜、也无人会记得的孤魂野鬼。
好不容易当一回人,难道就只为了写出这样一个结局?
凭什么?
她当下就改变了主意:“天要我死,我偏不死,我偏偏就要活下去!”
老天似也若有所感,空中顿时响起一声惊雷。
一直以来努力支撑她小命的树枝,正在风雷中颤抖,树上的她已是摇摇欲坠。
程绪宁屏息以待命运的降临,老天倒也仁慈,并不打算折磨她太久,雷电终在此刻划破,瞬时照亮了多罗山脉这方天地。
这可怜的悬崖老树再也支撑不住,女孩头顶的树枝应声断裂。
失去了树枝的依托,程绪宁整个人都在向下坠落,她忍不住尖叫了起来,只觉整片大地一齐砸向了她。
在一阵猛烈的翻滚撞击之后,她闭着眼睛,全身止不住地疼。
“终于落到了地上啊!”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紧接着,就晕了过去。
***
好痒。
鼻子怎么那么痒?是什么东西在我脸上?难道是毛毛虫?!
这个念头让她突然醒了过来,女孩立马睁开眼,只见面前竟蹲着一个灰头土脸的男孩,他看起来瘦骨嶙峋,手上还拿着一根稻草。
“你是谁?你要干嘛?!”她凶巴巴地喊道。
男孩儿见她这样倒也不生气,反而对她友好地说道:“我叫景宸,刚才有没有吓到你?不好意思,我前面差点以为你死了。”
程绪宁懒得和她计较,在地上蠕动了一会儿才借力坐了起来,她口干舌燥地问景宸:“这里是哪儿?”
景宸见她没事,便起身站了起来:“这里啊,是个山洞。”
程绪宁在心中叹了口气,这是山洞还要你说?我自己难道不知道吗?
她试图像他一样站起来,可惜全身酸痛十分乏力,景宸很有同情心地伸手拉了她一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不想说这种废话,只不过我是被迷晕之后才绑到此地的,我也不清楚这里究竟是哪儿。”
在他的帮助下,程绪宁站起身来环顾四周。
我的天,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无数银蓝色的光线在地底下闪烁着强烈的银光!
“天啊,这地底下全都是宝藏!”程绪宁忍不住感叹道。“宝藏?”听见这话,景宸倒像是来了兴致:“你能看见宝藏?”
程绪宁点点头说:“我自小就会《辩矿》,你呢?”
景宸露出疑惑的神情:“《辩矿》是什么?没听过。”
听他这样说,程绪宁立刻便知他绝不是朗月本地人。
她看了眼景宸的衣服,他穿着又脏又宽大的中衣,除此之外竟没有穿任何别的。
哪有人这样出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耍流氓。
可她如今口干舌燥,而面前这位大哥,是方圆十米内唯一她能说得上话的活人。
她轻声问道:“景宸,你有水吗?可否给我一些?我真的真的快要渴死了。”
景宸点点头道:“有,我去给你拿。”
说完便转身朝外走去。
***
景宸走后,程绪宁仔细环顾着四周。
她自小便生活在朗月国,朗月地处偏僻无人的多罗山脉边境,立国之本在于月矿冶炼。作为土生土长的朗月人,程绪宁的肉眼天生就能辨认出矿石的名贵好坏。
从她眼中看过去,越是宝贝,便越会发光。而作为权贵千金,矿藏宝物她自小就见怪不怪。
可在今日之前,她从未见过地底下这样成片成片散发着银蓝色强光的情形。
程绪宁心想:我虽是从悬崖上摔下来,但怎么也不至于离开朗月境内,总不见得这一摔,摔进了什么异度空间吧?
她在心里细细盘算着,整个朗月都城都建在多罗山脉上,自己又是从都城的高处摔下来的,看样子,她这只可能摔进了废弃的朗月矿道之中。
既是知道了自己如今所处的大概方位,下一步便要考虑该如何逃走。
程绪宁细细观察周围的山壁和散落的树枝,其中一些不乏烧焦的痕迹——这不奇怪,在摔下悬崖之前她曾听见好几声雷声。
她又瞥见角落处的几堆枯枝,一旁竟还堆着细小的白骨——看着像属于某些小型动物。
程绪宁在心里打了一个激灵,此地有野兽的痕迹,因此绝对不可久留!
她低下头来看到自己擦破皮的双手,虽是衣服破损、全身蒙尘,但除去身上酸痛和几处擦伤以外,她庆幸地发现自己并无大碍。
也行吧,既然四周都是砂石,于她而言,逃出去应该算不上什么难事。
此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程绪宁回过头,一个水袋被递到了面前。
那个看起来十分落魄却又眉目清隽的少年大方地对她说道:“喝吧。”
程绪宁如同饿狼扑食,紧紧抓着水袋咕咚咕咚不客气地喝了起来,只听景宸在一旁幽幽地说:“喝呗,就是喝完了也没事,会有人来将它满上的。”
喝完水,程绪宁又吃了些景宸递过来的饼,别看这男孩小头小脸又全身脏兮兮,心思倒挺细腻。
水足饭饱之后,她看景宸越发顺眼起来:“你是怎么会在这个鬼地方的?还穿成这样?”
景宸有些无语地一股屁坐到她身旁:“你这话说的……我也是受害者好吗。”
“我晕了多久?”程绪宁依稀记得自己摔下来时还是正午。
景宸想了想回答道:“有一小会儿了,不过具体的时间我也不知。话说,这样高摔下来,你身上没事吧?”
真没想到这人还挺体贴。
程绪宁摇摇头道:“有点酸疼,但是我刚刚检查过了,没什么大碍。”
景宸似是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可他突然像被冻住了那般在原地一动不动,程绪宁刚想发问,只见他对自己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他像是在听什么,程绪宁安静又好奇地观察着他,仔细一他耳朵竟然会动。
只过了一会儿,景宸便压低了嗓音匆忙对她说道:“你往里头躲一躲,有人要来了!记得千万别发出声音。”
他拿起水袋就匆匆忙忙走去了坑道的另一端,拐了个弯就不见了。
对此,程绪宁倒是没什么意见,她顺势就在原地躺下,全神贯注地看着头顶的那个洞——原来自己昨晩就是从这儿摔下来的啊。
看着还挺高的,好在地上的土还算松软,这都没死,我还真算得上是福大命大。
程绪宁望着那探进洞内的阳光,虽说现在天空已经放晴,可女孩仍然感到心情有些沉重。
回想起自己这短短一个月的遭遇,她黯然地想要责怪一切。责怪命运,责怪老天爷,就连此刻看到阳光,她都想要责怪太阳。
耀眼,真耀眼!
你耀眼到让所有人,都只觉双目刺痛。
***
程绪宁猜得没错,景宸确实从小耳朵就灵,很远处的声音都无法逃过他的捕捉,胞兄曾经笑称他是行走的小耳朵。
自从他被人从天岳掳到这里,景宸已被关在这个山洞里好些天了。
老实说,一个人独自待在暗不见天日的洞里待着,早就让他丧失了对时间的判断,他此刻没疯没傻多亏他心志坚强。
他不知道为什么绑他的匪徒并没有下手杀他。还是他们曾经也想过要杀他,却又因为什么事情改变了主意?
吩咐程绪宁躲起来之后,景宸马上就回到了自己原先被关的地方。
他躺在石门旁,心里产生了一个疑问:明明之前都是晚上来送水送粮的,怎么这次天还没暗就来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靠在石门上静听,不久后,远处果然传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
他立马躺倒在角落中蜷缩成一团,闭起双眼,默默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