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九（下）
每天，太皇太后和尹依依都会到佛堂的后院里喝茶聊天，尹依依不少在宫里的生存手段都是太皇太后教会她的，毕竟那班后宫妃嫔的手段永远都是那个调子，太皇太后只是坐在佛堂里已
经猜个八九不离十。
所以说，姜就是老的辣。
「今天那班小姑娘没有闹出什么麻烦吗？」太皇太后一边沏茶，一边含笑问道。
「没有。」妃嫔们离开时，尹依依心里都松了口气，终于能够吃早饭了。
尹依依想了一阵子，还是问道：「太妃走了，太皇太后不会觉得沉闷吗？」
「本来哀家都是孤身一人在这里修行，太妃来到后也是整天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完全没了以往的神采飞扬，反而使哀家看着不好受。」太皇太后微笑摇头道。
尹依依想起水碧音辞行时那不正经的模样，忍不住道：「她临行时还是回复以前的样子。」
「这是好事啊。」太皇太后望着尹依依，缓缓地道：「太妃之前躲在这里都是因为无法原谅自己，以至于自暴自弃，现在她终于愿意振作起来，重新开始，哀家也真心替她高兴。」
尹依依虽然不太清楚当年水碧音发生什么事，但从大家相继离开京城可见那件事必定牵连甚广，要不然怎会把水碧音弄得如此颓废呢？
好吧，尹依依承认相比起那个满脸哀怨的水碧音，她还是比较喜欢那个狡猾机灵的水碧音。
当然，尹依依是不会说出来的，这是她一贯的风格－－口是心非。
「妳呢？」太皇太后突然问道。
「妾身？」尹依依不解，她怎么了？
太皇太后道：「太妃都重新开始了，难道妳还不能够吗？」
尹依依这才恍然大悟，太皇太后大约都听说太上皇跟自己说的话吗？
「太多牵挂，难以放下来。」千言万语，最终尹依依还是简短地道，当初自己来到皇城时孑然一身，千方百计想要离开，现在可以离开了，却在恐惧外面的世界，放不下在这里的牵挂。
如果让几年前的自己看见这一幕，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但事实放在眼前，自己竟然对于这地方尚有牵挂。
不止是畏惧外面的世界，更多的是自己对这皇宫的牵挂。
经过这几年的磨练，尹依依已经褪去了当初贪慕虚荣的性子，但心里最深处依然放不下自己的一双儿子。
「母子天性，血浓于水，哀家也可以明白，如果妳真能就这样离开，哀家反而会觉得妳无情。」太皇太后赞许地点点头，总算皇后娘娘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无情也许更好。」尹依依摇头道。
「假若妳太无情，妳今时今日就不会坐在这里。」太皇太后微笑道，尹依依仔细一想，假如自己真的是如此凉薄无情，那就不会得到后来这么多的奇遇，以至于今天还能毫发无损地坐在
这里。
「太皇太后言之有理。」尹依依颔首道。
太皇太后遥望远方，道：「妳再好好考虑一下吧，这个机会千载难逢，一旦错失便是今生今世再无机会。」
尹依依明白。
所以她才会犹豫。
「一边是回归自然，一边是骨肉亲情，换着是哀家，恐旨也难以取舍。」
「太皇太后当年……可有面对过同样的选择？」尹依依小心翼翼地问道。
「哀家终其一生都在京城里浮沉，外面的世界不敢奢望。」太皇太后转头望着尹依依，淡淡地笑道。
尹依依这才记起，历来皇后大多是从朝臣女儿中挑选，只有自己一人的身份最为低下，本为一文不值的村姑。
这些皇后娘娘们从未经历过所谓的自由，她们从小就被当成金丝雀喂养，早就被折断羽翼，当然不敢想像外面的世界。
向太皇太后请安之后，尹依依便前往上晗宫里，这时辰大约是两个小皇子刚刚上完课。
果然，来到上晗宫的宫门前便看见太师的身影，二人寒暄了几句之后，尹依依便走进上晗宫里，然后在后院里看见两个小皇子玩闹的身影。
尹依依微微皱眉，天气冷成这样还在玩闹！
她向高嬷嬷打了个眼色，高嬷嬷连忙上前跟两个小皇子道：「娘娘来了，快向娘娘请安吧。」
牧流风和牧似云连忙跑过来跟尹依依大声道：「儿臣参见母后！」
「先进去大厅吧，这种天气还在这里跑来跑去，当心着凉。」尹依依唠叨地道，她的话不多，只有对着两个儿子才会说出这些关切之语。
来到大厅后，牧流风和牧似云都乖乖地坐在尹依依对面，尹依依问道：「今天太师教导了你们什么东西？」
基本上尹依依每天都会来看望牧氏兄弟，牧雨澄偶尔都会抽空来看他们，大部份时间却都是忙于国事，无暇管教儿子，因此两个儿子跟尹依依比较亲近。不知道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尹依依来到上晗宫的时间总是跟牧雨澄错开，因此两个儿子很少看见他们同时出现。
「今天太师教会我们《孝经》。」牧似云抢着回答道，红扑扑的小脸惹人怜爱。
「《孝经》……」尹依依点点头，自己是个不肖女儿，她却希望两个儿子能够成为孝子。
不孝女儿教出来的儿子，怎会是孝子呢？
自己想得太多了。
而且自己还打算抛弃他们，难道还能要求他们当孝子吗？
尹依依如常地问道：「你们念几句给母后听听。」
通常每天尹依依都会抽问他们学会什么，加强他们的记忆，免得他们下课后玩得疯癫，然后便把自己当天学的忘得一干二净。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是孝之始』。」牧流风先念道。
尹依依望向牧似云，后者连忙接着道：「『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嗯……还记得太师在教什么，不错。」尹依依点点头道。
一听见尹依依放软语气，两个小皇子马上跑去母后身边，一人一边拉着母后的手，牧流风道：「母后！儿臣以后一定要好好孝顺母后！」
「母后想要什么东西，儿臣一定会为母后做到的！」牧似云拍拍胸口道。
尹依依摇头，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偏偏跟这对兄弟互相冲突。
这叫她如何抉择呢？
「母后只希望你们能够长大成才，为国家社稷作出贡献。」尹依依摸摸两人的头顶，说道。
牧流风不依不饶地道：「母后一定有些自己想要的东西！」
「告诉儿臣嘛！」牧似云立即接着道。
「《孝经》不是说了吗？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这便是足够了。」尹依依轻轻地道。
「母后嘛……」于是两兄弟又七嘴八舌地说起来，说尹依依一定有些想要的东西，他们平日见下人们皆有私心，所以认为母后必定都不是例外，只是母后平日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看
起来就像是无欲无求。
「呵呵，你们再闹，你们的母后可要生气了。」冷不防一把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来，尹依依回头，却看见太上皇正笑呵呵地站在大厅门口，当上太上皇之后的牧彻明似乎真的比以前快
乐得多，常常都是面带笑容。
反倒是牧雨澄的神色愈发愈阴沉，完全不见往日笑脸迎人的温柔。
「太上皇！」两个小孩子连忙向牧彻明飞奔而进，牧彻明总会带些好吃的给他们，不同于牧雨澄和尹依依老是劝戒他们不要吃零嘴。
还是太上皇最好！
牧彻明手里果然抱着一大袋零嘴，两个小皇子看见零嘴便是兴高采烈，把刚才缠着尹依依所问的事抛到脑后。
「小孩子就是好，最需要零嘴便能打发。」牧彻明笑眯眯地坐在尹依依对面，说道。
「是吗？」在尹依依的印象中，自己小时候并不喜欢零嘴，反而觉得这些东西浪费金钱，倒是尹长兴还是挺喜欢的。
现在想来，自己以前就不该如此吝啬，赚回来的钱就是用来花的，所以便该买些零嘴让尹长兴高兴一下。
「皇上以前身体不好，太甜太腻的都吃不了，所以只能望门兴叹。」牧彻明想起牧雨澄小时候总是病弱的模样，那时候就觉得他长不大，没想到最后还是长成一国之君。
尹依依点点头，她也很难想像牧雨澄满嘴糖果的模样。
「太上皇来这里就是为了看小皇子吗？」尹依依明知故问。
牧彻明打量着尹依依，道：「看小皇子是一个原因，妳祇有知道另一个原因的。」
对．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了，自己必须作出选择。
走，还是不走？
牧彻明站起来拍拍衣摆，道：「寡人先去跟小皇子们玩，待会儿回来再跟妳聊聊。」
待会儿……就是要自己给答案吗？
「嗯……」尹依依又道：「别在外面玩耍，积雪湿滑，妾身怕他们摔倒。」
牧彻明笑得有点促狭地道：「这是当然的，没想到当日谁都不关心的小丫头会成为唠叨婆妈的老婆子啊。」
尹依依实在无话可说，因为她都觉得自己的确是唠叨，但不唠叨她却会担心，当真是矛盾至极。
人啊，本就是种矛盾至极的存在，所以才会这么多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