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零(下)
在牧霜灵抵死不从的情况下,四王爷总算勉强答应了让若水和诗雍留在王爷府中,毕竟那是自己的女儿,他是极为牧霜灵那倔强的性子,永远都是吃软不吃硬。
话虽如此,这不代表四王爷已经放弃劝导他的好女儿,相反,他听闻上次司氏父女的纷争是由牧雨澄出面调停之后,便硬着头皮求见牧雨澄,想要当今皇上帮帮忙。
牧雨澄其实不太愿意帮忙,毕竟他是皇帝不是县官,更别说所谓「清官难审家宅事」,他哪里管得着那么多?
可是对方是自己的叔叔,现在倒楣的是自己的堂妹,唉……好像不帮忙不行呢。
于是牧雨澄唯有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被牧霜灵召到宫里,按照四王爷的想法,他是希望牧雨澄能把那两个下贱女子劝走,但牧雨澄却认为依牧霜灵那性子,恐怕自己出面都是摆不平
这事,而且他都搞不清到底是什么一回事,所以还是要向牧霜灵问清楚再行定夺。
虽然是觐见当今圣上,但牧霜灵也只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似乎这些日子的折磨已经使她完全失去心思。
草草地拜见皇上之后,牧霜灵便问道:「皇上召来迎秋所为何事?」
牧雨澄托着头道:「朕只是见迎秋最近似乎挺烦恼的,看看朕能否分忧。」
「皇上日理万机,不需要为迎秋的事烦心……」牧霜灵打了个呵欠,突然眯起眼睛道:「莫非是父王要你来当说客?」
哎,被识破了呢。
「嗯……王爷也只是担心迎秋而已。」牧雨澄微微笑道:「毕竟那事情闹得满城风雨,现在全京城都知道迎秋郡主金屋藏娇,都想一睹那两位佳人的风采呢。」
「金屋藏娇?」这是什么词语?要知道大家虽然都在好奇牧霜灵收容青楼女子一事,但他们都没有往歪路上想,可是牧雨澄是知悉牧霜灵跟尹依依的事,所以竟然想到歪路上去,连「金
屋藏娇」这些暧昧的词语都用出来了。
「皇上,迎秋一心为她们好啊……」难得找到一人愿意听自己倾吐苦水,于是牧霜灵便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所以没有把自己当初找若水和诗雍的真正原因说出来,只是说自己偶
尔经过寻欢楼,有意进去窥个究竟,结果遇上两女,跟她们颇为投缘而已。
听罢,牧雨澄摸摸下巴,他总觉得牧霜灵有点隐瞒,但事情大约都是这样子吧,当下道:「迎秋妳认为自己做得怎么样?」
「迎秋认为自己做得没错!」牧霜灵斩钉截铁地道:「既然迎秋能够帮助弱势女子,那自然是要尽全力的!」
这丫头还真的是……初生之犊不畏虎啊,做事但求对得住天地良心,却从来没有想过整件事的严重性。
堂堂迎秋郡主把□□带回家,这会使百姓如何想像皇室?
连年纪轻轻的郡主都被纵容得这样子,将来不正会更变本加厉吗?
话虽如此,但牧霜灵那片热心的确是极为珍贵的,毕竟在这个各家自扫门前雪,休理他人瓦上霜的时代,还有人抱着这样一颗真诚的心去行事,都是值得佩服的。
当然,整件事的大前提是牧霜灵是无忧无虑的郡主,所以她从未经历过磨难,因此活到这么大还能抱着这赤子之心。
司怜梦跟牧霜灵一样,只是前者较为聪明,懂得从问题根源着手,要解决女子被瞧低的问题,首先就要使她们自立自强。
「朕明白妳一心帮助他人,可是这天下弱势女子这么多,妳能真的把她们全都买回家吗?」牧雨澄问道。
牧霜灵默然,其实她也有想过这问题,当下道:「能帮助多少就多少吧……」
「这不公平啊,妳一人的力量如此薄弱,终其一生恐怕都帮不了多少人。」牧雨澄轻轻摇头道,其实他都觉得自己挺擅长调停纷争的,别人都说是严父慈母,但他却是慈父严母,就算对
着小皇子都是柔柔和和的,反倒是尹依依老是板着脸,当然,两位小皇子早就识破了他们母后只是纸老虎而已。
牧霜灵咬唇道:「迎秋也知道啊,但这有什么办法呢?迎秋既没有盼蝶以前的好武功,能在战场上打退敌人,也没有怜梦的聪慧,能在殿试上夺得状元之位,唯有靠着自己的努力。」
牧雨澄含笑道:「迎秋不是常常说要出京帮助朕吗?」
牧霜灵一怔,眼珠突地睁大,然后跳起来道:「皇上,你……你是说真的吗?」
牧雨澄瞧着牧霜灵,嘴角笑意不断扩大,这傻丫头还真的是……
「妳先坐下来吧。」牧雨澄指了指牧霜灵的位子。
牧霜灵惊喜地握着牧雨澄的手,道:「皇上你别开迎秋的玩笑啊!」
牧雨澄看着自己被牧霜灵抓着的手,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唯有道:「迎秋是在怀疑朕的信用吗?」
「迎秋不敢!」牧霜灵连忙一屁股坐下来,笑眯眯地道:「迎秋知道皇上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言出必行的!」
牧雨澄侧头看着牧霜灵,自己这话算是覆水难收吧,当下道:「朕也是问迎秋不是常常这样说而已,迎秋想到哪儿去?」
牧霜灵高兴的小脸马上就塌下来,她闷闷地道:「迎秋知道自己很没用,只是仗着家世显赫,所以能胡作非为,但迎秋是真的很希望能够帮助天下弱势女子,好让她们不再受臭男人欺负
!」
「臭男人嘛……」牧雨澄咳了咳,牧霜灵好像把他列入这范畴吧?虽然说自己偶尔都会欺负尹依依,但这是因为尹依依先对自己不敬啊,现在尹依依乖乖的,自己对她都是不错的。
「当然,皇上是例外!」牧霜灵立即赔笑道。
牧雨澄被牧霜灵刻意的奉承弄得又好气又好笑,只好道:「妳的热心,朕自是明白的,只是下次切勿如斯莽撞,妳微服私访一事,朕会再好好想一下,但妳要答应朕,可不能在途中耽于
逸乐,要记着妳出京是有原因的,假若什么事都做不成,朕马上就把妳召回宫中,懂吗?」
明明自己年华刚满双十,怎么却觉得自己愈来愈唠叨的老嬷嬷呢?
牧雨澄无奈地抚额,自己这慈父的角色当得太投入了,连对着自家堂妹都要说教。
「迎秋遵命!」牧霜灵立即站起来,极为认真地点头。
牧雨澄想了想,突然问道:「妳真的那么想出宫?」
「读万卷书不如走万里路,迎秋想趁年轻游遍这锦绣山河,行侠仗义,锄强扶弱。」牧霜灵的眼睛彷佛在发光。
牧雨澄默默地想,假如闻萧盼蝶说行侠仗义,锄强扶弱,他还算是可以明白,但牧霜灵嘛……她有这能力行侠仗义吗?
罢了,谁叫自家堂妹如此真心呢?况且自己也需要可靠之人帮忙,毕竟山高皇帝远,自己是管不了那么多事情,找这样一个单纯正义的迎秋来帮忙也是应该的。不知道牧雨澄之后跟四王爷说了什么话,但四王爷总算愿意静下心来跟牧霜灵对话,大约都明白她的鲲鹏之志,虽然不太支持,可是勉强都能接受若水和诗雍留在府中。
毕竟米已成炊,自己再闹下去只会使皇室蒙羞,四王爷自是明白牧雨澄息事宁人的想法,至于牧霜灵想出京之举--
还是要好好考虑一下,四王爷明白只有如斯单纯正义的牧霜灵才能使牧雨澄放下心来,因为这能保证牧霜灵绝不徇私,可是她是自己的独生爱女啊……
在四王爷烦恼的同时,闻萧盼蝶也在为相似的问题烦恼,上次她本就准备把整件事告诉尹依依,没想到中途却冒出牧霜灵被软禁在府中一事,使她都忘了跟尹依依提起此事。
难得今天尹依依颇有兴致地在亭子里看着牧氏兄弟练武,闻萧盼蝶决定趁此机会把自己的要求说出来。
既然自己跟尹依依是站在同一阵线的,尹依依大约都会帮助自己吧?
况且自己的要求说出来,其实都不太过份嘛。
于是闻萧盼蝶趁牧氏兄弟休息之际,又向尹依依走去。
行礼过后,尹依依便擡头望着闻萧盼蝶,后者挡住了一半的阳光,只留下她瘦削的剪影。
「皇后娘娘,民女有事相求。」闻萧盼蝶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地道,她还是比较喜欢跟尹依依这种痛快干脆的人说话。
「请说。」尹依依不喜欢仰头看着闻萧盼蝶,这使她的颈部很酸痛,当下朝对面的位子摆了摆手,又向高嬷嬷打个眼色,示意要她退下。
高嬷嬷退下后,闻萧盼蝶便道:「民女失去武功一事,娘娘想必是知道的。」
「嗯。」
闻萧盼蝶略一沉吟,便道:「本来民女自失去武功后,对官场心灰意冷,打算不日便随远房表弟回江南里暂居,怎知皇上却突然召民女入宫作为小皇子的老师,使民女不胜荣宠。」
「远房表弟?」尹依依秀眉一颦,她还以为闻萧家一直扎根于京城呢。
闻萧盼蝶早就想好措辞,当下道:「那是民女远房的表亲,与民女有过数面之缘,现在亲戚病危,唯一的儿子也就是民女的远房表亲年纪尚幼,所以想要民女回去接掌他们的小生意。」
「哦……」尹依依点点头,不置可否。
闻萧盼蝶低头道:「经历失去武功一事后,民女方才明白生死之间所差不过毫厘,所以想趁着表亲还在世之时多跟他们共聚天伦,毕竟民女的父母早逝,因此民女对于亲人的离去格外在
意。」
她本就长得惹人怜爱,此时更是刻意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使本来就心软的尹依依都不禁暗暗怜惜。
加上这闻萧盼蝶跟自己同病相怜,曾被同样的人甩下,而居于深宫的自己更是深深明白思念亲人的感受和对于自由的渴望,当下更是谅解闻萧盼蝶,点头道:「本宫会替妳皇上面前进言
。」
闻萧盼蝶反而是一怔,她没想过整件事竟是如斯顺利,虽然说尹依依跟自己有共同之处,这也大大拉近她们的距离,但她不曾料到尹依依只是推己及人,联想到自己终身不得出宫,所以
一心想要成全闻萧盼蝶的愿望,因此才如斯痛快便答应闻萧盼蝶的要求。
「哦……」闻萧盼蝶呆呆地道。
尹依依略一沉吟,道:「只是圣意难测,本宫也难以替妳保证,最重要还是要二姑娘在皇上面前说清楚。」
「民女知道……」闻萧盼蝶向来恩怨分明,当下问道:「娘娘有什么事情需要民女效力,不妨直言,只要是民女能力范围之内,一定会竭尽全力办到。」
既然闻萧盼蝶这次离开京城就想要四处流浪,短期之内都没有回到京城,那她自然是想把在京城里的恩恩怨怨全都结束,包括这次欠下尹依依的恩情。
尹依依凝视着闻萧盼蝶,良久良久方才淡淡地道:「本宫不用任何人报恩。」
我想要的自由,没有任何人能够付予我。
早就决定「自由」这两个字封印在心底深处,安心做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被尹依依如斯直接地拒绝,闻萧盼蝶未免有点难堪,她不禁摸了摸鼻子,但想到这皇后娘娘素来是口硬心软,要不然都会答应帮助自己,当下也不再劝她,只是道:「总之只要是皇后娘
娘一声令下,民女必定会帮忙的。」
「嗯,回去吧。」尹依依还是那副孤高冷傲的模样,叫人看不清她的真实心意。
大约是因为看得出闻萧盼蝶的焦急,所以尹依依并没有呆坐很久,很快便前往御书房去找牧雨澄,牧雨澄似乎已经把御书房当作自己的寝殿,自己每次去找他的时候,他好像都在那边工
作。
这次牧雨澄却不是在书桌后挥笔疾书,而是在挽起袖子收拾书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
尹依依沉默了一阵子,方才道:「皇上如果想要清理奏折,可以叫太监过来帮忙。」
她只想尽快让牧雨澄安定下来。
「这些奏折只有朕才知道该放在哪儿,不方便假手于手。」牧雨澄给了尹依依一个淡淡的笑容,然后继续跟奏折博斗。
尹依依只是想跟牧雨澄说几句话而已,但现在后者似乎非常忙碌,忙得她有一种自己不该来的感觉--
唉,自己好像真的不该在这种时候来吧。
如果此时离开,似乎显得自己不够贤慧吧……这皇后娘娘真不好当,必要时候竟然还要冒当宫女的角色。
为了让牧雨澄早日完成这工作,尹依依唯有挽起袖子替牧雨澄拿东西,牧雨澄见她主动帮忙也不方便回绝,当下就跟她说清楚哪些奏折该放在哪些地方。
皓腕上都戴着五六个金银玉镯,动起来叮当作响,久未见过的肌肤是近乎病态的苍白,尹依依却完全没有在意,只是很认真地在搬动奏折。
于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一对夫妻,就这样满身汗水地在搬动奏折,除了牧雨澄偶尔的命令外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眼神完全没有交流,没有平日在众人面前相敬如宾的模样。
没想到这奏折还真的不少,二人足足弄了一整个下午才算是分门别类地放好,尹依依看着书柜上放着整整齐齐的奏折,突然有一种莫名其妙地的自豪感。
虽然体力已远不如之前在乡野般良好,但总算还是能动的,要知道每天都在宫里躺着,除了躺出一身肥膘之外实在没什么得着。
想到这里,尹依依不禁揑了揑自己腰间的赘肉--
咳咳,好像还真的增了不少赘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