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九(下)
若水和诗雍甫一坐下来,都被这闰房的华丽舒适给吓倒了,地上用的是最名贵的波斯地毯,每件摆设都是百中挑一的精致,屏风上画着栩栩如生的美人图,墙壁丶门扉和书柜都是最上等
的梨花木造成……
这到底是哪门子的千金小姐?如斯精美的陈设,如斯庞大的府第,恐怕是公主居住的地方吧。
呵呵,虽不中亦不远矣。
把铃芷赶走之后,牧霜灵便急急地来到两女对面坐好,道:「我叫了我的侍女去沏茶,妳们稍等一下。」
若水略一沉吟,问道:「夫人……不,我们应该把妳叫作小姐吧。」
从牧霜灵那稚气未脱的行为,还有她把自己接回自己父亲居住的地方可见所谓的夫人,不过是云英未嫁的黄花闰女。
「小姐?」这称呼对牧霜灵而言有些陌生,毕竟大家都称她为郡主,她想了想便记起自己之前在两女面前装作是妇人,现在连人都接回家了,似乎没有必要伪装下去了,当下点点头道:
「叫我小姐也可以……不,妳我以后便是朋友,我的闰名叫作霜灵,唤我霜灵就好了。」
迎秋郡主是名满京城,但牧霜灵三字却极少人知道。
诗雍问道:「既然霜灵把我们当作朋友,应否把真实身份相告?」
牧霜灵正想顾左右而言他,若水已经道:「这样的地方,大约不是一般富有人家住得起的吧。」
能够随便拿出一千两赎身的人,更加不会是普通富贵人家的小姐。
「我……姓牧,牧羊之牧。」牧霜灵唯有强笑道,她从来没有试过如此痛恨自己的身份,唉,其实她只想帮忙他人,交个朋友而已,万一搬出郡主这名头,她可以料到若水和诗雍必定会把
自己当作洪水猛兽,甚至后悔刚才跟着自己出来。
身为郡主,只想做件好事却是这么困难!
牧是帝皇之姓,在民间也是极罕有的姓氏,基本上富有人家姓牧的,都跟皇帝脱不开干孙。
「牧?」诗雍的脑子飞快地转动,京城里富有的牧家小姐只有一个--
「民女参见迎秋郡主!」诗雍和若水几乎是同时想到牧霜灵的名头,然后跪下来道。
「诗雍姐姐妳有伤在身,别跪下来了,若水姐姐妳也站起来吧。」牧霜灵早就猜到她们的反应,当下很头疼地道。
诗雍和若水都在暗骂自己愚蠢,哪家父母会随意让女儿跑到花街柳巷,而且女儿还能随便拿出一千两,拥有这挥金如土的霸气呢?
但这也怪不得她们,当初牧霜灵自称已经嫁人,所以两女私下讨论牧霜灵的身份时也没有朝未嫁女子这方向推论。
待两女坐好之后,牧霜灵方才认真地道:「虽然我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但却一心想把妳们赎身出来,妳们现在可以随时离开,我不会管束妳们的行踪。」
这些日子都只顾着替若水和诗雍赎身,牧霜灵竟然忘掉要向水碧音复仇一事。
若水摇头道:「民女和诗雍身无分文,更没有谋生之能,现在三生有幸被郡主娘娘赎回家里,自是要为郡主娘娘做牛做马,万死不辞。」
「我把妳们当作朋友,妳们就便别再自称民女,称我为郡主娘娘,我在妳们面前都没有使用『本宫』的自称啊。」牧霜灵抚额道。
「但……」若水迟疑,毕竟眼前人是当今圣上的堂妹,四王爷的独生爱女啊。
牧霜灵摊开双手道:「就当作是报恩好不好?我把妳们赎出来,妳们礼尚往来,就不要再自称民女,然后称我为郡主娘娘,这些字眼我听得快要吐了。」
她没有说谎,要知道她贵为迎秋郡主,除了极少数人能称呼她的名号和闰名外,其他人都是以郡主娘娘唤之。
「霜……灵?」诗雍试探性地道。
牧霜灵立即展颜笑道:「我这破名字被诗雍这样一叫,倒是显得高雅动听了。」
诗雍和若水被牧霜灵奉承得哭笑不得,当下只好顺了牧霜灵的心意来称呼彼此。
三女玩闹了一阵子,铃芷把热茶和糕点奉上后便识趣地退下去了,她知道牧霜灵这次闯大祸,竟然把外面的人带回家了,幸好两个都是女人,要不然王爷大约要气得吐血。
话虽如此,铃芷却不想当告密的那一位,纵使她以前素来有此习惯,可是这牧霜灵都不知道跟谁学来手段,自己每次告密之后就要被她狠狠折腾一顿,现在都不敢在四王爷面前乱说话了
,反正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四王爷会知道这事的--
牧霜灵亦不打算隐瞒一辈子。
若水突然问道:「霜灵,我可以问妳一件事吗?」
「不妨直说啊。」
若水问道:「妳之前说要找妳那郎君……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这疑窦在若水心里已经存在许久,自她猜到牧霜灵是未婚女子后,她便很想问个究竟,但当时跟牧霜灵不太熟悉,所以不敢直接去问,现在趁牧霜灵心情大好,当下便大着胆子把这问题
问出来。
「呃……」牧霜灵抱头道:「这事情说来话长,一时半刻怕是说不完的。」
难道跟她们说宫里那以贤慧淑德闻名于世的皇太妃足足拆散了自己的两段姻缘,一次是跟皇后娘娘,一次是跟女将军的,所以自己要报仇,拆散皇太妃跟她的女状元情人吗?
这事情听起来就非常离奇,比戏文里的桥段更荒唐,连牧霜灵想起都不敢置信--
老天爷啊!自己这两年到底在做什么!
应该这样说,自己跟自己身边的女人都在做什么!为什么有男人不去喜欢,全都要跟女人在一起,而且一个比一个的来头更大呢?
「不说也可以的。」诗雍以为这事情别有隐情,所以牧霜灵不想说,当下都没有勉强。「我不是不想说。」牧霜灵连忙道:「只是这事情错综复杂,最重要的是……」
她擡头望了诗雍和若水几眼,苦笑道:「恐怕这事情上还要两位姐姐为我效力。」
诗雍和若水交换了一个奇怪的眼神,这牧霜灵到底要勾引什么人?
堂堂迎秋郡主,想要娶她的男人由京城排到东瀛也可以啊,何必要放下身段勾引一个人呢?
「总之……唉!这件事该如何解释!」牧霜灵仰天大叫道。
诗雍立即道:「霜灵妳不必向我们解释,总之有什么地方能用到我跟若水就直说吧。」
那事情,听起来就知道棘手,还是不要多管好了。
「嗯嗯嗯,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两位姐姐的。」牧霜灵大力地点头道:「妳们就当作我还有那奇怪郎君,需要勾引他跟我在一起,上次我还失败了……」
于是,牧霜灵把上次在水碧音失手的事娓娓道来。
然后当然就是若水和诗雍无微不至的教导,她们受了牧霜灵这么大的恩惠,自然是施尽浑身解数,只求牧霜灵尽快把那郎君勾引到手,好让她们的心里上会有点偿还的感受。
纵使她们知道牧霜灵的大恩大德,她们这辈子大约都报不了。
这天尹依依见外面天朗气清,是京城严冬难得的好天气,当下便到宫里随意散步,感受着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感受。
走着走着,尹依依竟不自觉走到御花园那边,刚好看见闻萧盼蝶正在指导牧流风和牧似云的剑术,两个小皇子虽然练得汗流满面,但依然一丝不苛地跟随着闻萧盼蝶的指导,难得现出认
真的一面。
看来他们真的是挺喜欢闻萧盼蝶的。
尹依依打算到御花园里看看这三师徒学习,当下向身边的高嬷嬷道:「本宫到亭子那边坐坐,妳去厨房里端些糕点过来。」
虽然尹依依身为皇后娘娘,但由于喜静的缘故,所以身边一向只有高嬷嬷跟随,纵使需要什么东西都要高嬷嬷亲自来回,可是尹依依实在不喜欢被这么多人跟在身后,因此唯有接受这坏
处,况且她本人不太在乎这坏处,反正也不是她要亲自来回。
尹依依缓缓地走到御花园里,牧流风和牧似云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动着,明显是看到自家母后,但由于还在练剑,所以要待会儿才能上前跟母后打招呼。
师父说过的,练武必须专心致志,不能因为外间任何事而扰乱心绪,要不然上了战场自己稍一分神,就会被敌人一击即中。
当然,有时候就算自己不分神都会被敌人击中。
闻萧盼蝶见尹依依来到亭子里,又看见两个徒儿明显是浮躁了,当下微微笑道:「现在先休息一下。」
牧流风和牧似云连忙丢下手中木剑,连水都来不及喝,就向亭子里的尹依依飞奔而进,一左一右地拉着尹依依的手,齐声叫道:「母后!」
闻萧盼蝶徐徐地跟在小皇子身后,阳光映在她白玉似的肌肤上,此时由于微微出汗,所以肌肤上泛着淡淡的红色,看起来如同上等的血玉,格外动人。
「民女参见皇后娘娘。」闻萧盼蝶在亭子里盈盈下拜,手里提着两个水壶道:「皇子你们要不要喝水?要不然就让为师喝光了。」
牧流风和牧似云连忙跑去抢水壶,却见闻萧盼蝶把水壶举得高高的,因为有身高的优势,所以两个小皇子就算如何跳跃都拿不到水壶。
玩闹了一阵子,闻萧盼蝶才把水壶给两位小皇子,尹依依见闻萧盼蝶朝自己走来,明显是有事想说,当下跟两位小皇子说了几句话后便他们到一旁玩耍。
闻萧盼蝶站在尹依依对面,唇边笑意是一如既往温暖柔和,彷佛就算经历了再多的事情,这抹浅笑都不会改变。
与其说是温暖,不如说是--
虚伪。
只是一张面具而已。
真正的闻萧盼蝶,谁知道她长什么模样?
尹依依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尖锐想法而感到惊讶,大约是因为看过这女子失态的一面,所以才会偏执地认为如斯冷静的她只是伪装而已。
「二姑娘有什么指教?」尹依依挺直腰板,双手平放在膝上,淡淡地道。
闻萧盼蝶刚要启唇说话,只见高嬷嬷已经捧着托盘回来,上面放着茶壶丶茶杯和几碟糕点。
「高嬷嬷。」闻萧盼蝶微笑颔首,然后便侧身让高嬷嬷进来。
高嬷嬷满脸焦急,似乎有什么事要禀告尹依依,但碍于闻萧盼蝶在一旁,所以不好意思说出来。
尹依依一向觉得自己行事光明磊落,没有什么是不能给旁人知道,尤其是这时候让闻萧盼蝶离开,倒是显得自己作贼心虚,当下淡然问道:「高嬷嬷妳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这……」高嬷嬷望了闻萧盼蝶几眼,意思极为明显。
闻萧盼蝶并不是不识趣之人,正要掀唇告辞之际,尹依依已经擡头看了她一眼,启唇道:「二姑娘不妨留下来,本宫事无不可对人言。」
不知为何,就是不想在闻萧盼蝶面前丢脸。
是因为不想在前任情人的现任情人面前丢脸吧?
尹依依都觉得这种固执真可笑,无奈却阻止不了。
高嬷嬷知道尹依依那怪脾气,反正那事情也不是国破山河的大事,只是当着闻萧盼蝶面前有点怪异而已,当下道:「迎秋郡主出事了。」
「霜灵?」闻萧盼蝶一怔,牧霜灵发生什么事?
尹依依看见闻萧盼蝶着急的眼神,眼神闪过一丝深不可测,然后便问道:「发生什么事?」
高嬷嬷跟庄皇后数十年,明显跟前任皇后娘娘一样有说长道短的习惯,劲头一来了便忙不叠地道:「据说郡主在妓院赎回两个姑娘收在家里,给四王爷知道了,大发雷霆说要把那两个姑
娘逐出京城,更要说郡主软禁,说要尽快把她嫁出去,免得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