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八（上）
一二八
整件事是这样的，话说自从尹依依当天跟高嬷嬷聊过之后，一直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样，高嬷嬷看在眼里实在于心不忍，当下于半个月前的某天，趁尹依依刚看完牧流风和牧似云，心情不错时便进言道：「之前皇后娘娘不是问过该如何才能尽快淡忘一件事吗？」
尹依依一怔，然后便点点头。
那支凤鸾金钗，不知道现在到底身处何方呢？
「老奴认为，做些有兴趣的事情转移注意力，不失为一个好方法。」高嬷嬷毕恭毕敬地道：「当年老奴就是喜欢坐在房里绣花，借此转移注意力，免得再想念那薄情郎。」
薄情郎……霜灵是薄情郎吗？
无论霜灵是否薄情郎，自己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弃妇了。
日子，总不能这样过下去的。
尹依依侧着头，道：「那嬷嬷认为本宫该做什么转移注意力？」
高嬷嬷听见尹依依主动发问，就知道她接受了自己的建议－－至少，她是愿意自救的，而不是沉沦于自怨自艾的深渊里。
事实上自怨自艾也是尹依依的缺点，她那惯性的怨天尤人和消极态度的确是颇令人烦厌的，尤其是高嬷嬷这个常常守候在皇后娘娘身边，不得不看着皇后面色做人的奴婢。
好吧，高嬷嬷承认自己不该这样去想尹依依，但看着尹依依每天伤春悲秋，一副自己是全天下最悲惨的人的模样，她也快要发疯了。
母仪天下，一统六宫的皇后娘娘，真的会悲惨吗？
就算再寂寞，大约也比在街头上乞讨的孩儿，或者是身体残废的人好吧？
高嬷嬷想了想，便道：「皇宫多美景，皇后娘娘可以试试作画啊。」
于是，从未执过画笔的尹依依就这样展开了她的另一段生涯。
没想到平日从来不碰画笔的尹依依倒是因为高嬷嬷的无心之言，而对作画产生浓厚的兴趣，开始时她也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打算做些事情打发时间而已，毕竟在宫里的日子无聊得发慌，画画也没什么坏处。
谁都意料不到，这样一画，竟然把尹依依骨子里潜藏的文雅气质全都诱发出来，她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是亲自磨墨，晚上躺下之前的最后一件事收好画卷，那股热诚当真是使高嬷嬷惊叹，原来看起来没什么才华的皇后娘娘还有这样一面啊！
尹依依并不否认自己作画是为了淡忘牧霜灵，只有在专注于作画，沉醉于另一个世界的时候，她方才能把自己从失去牧霜灵的伤痛中抽离出来，久而久之，倒是习惯了有空便作画。
大约是因为这个缘故，牧雨澄才会有点认不出尹依依，往日的尹依依，总是一副全世界都欠了她的苦大仇深模样，自从自己跟她成亲以来，她永远都是以这副表情面对自己，倒让一向好脾气的自己都不禁有点无奈，毕竟太子妃之位是多少女子争得头破血流的宝座，她却是一副勉强将就的模样，故作清高。
现在的尹依依……仔细看看，倒是比以前多了几分美丽，眉眼之间的戾气也大大减少，随之而来的是和蔼温柔。
温柔？牧雨澄很惊讶自己竟会用这种词语形容尹依依，这女人只有在面对两个小皇子方才会展现出专属于母爱的柔和，从何时起她已经成为这样的人？
当然，牧雨澄不曾见过尹依依蜷缩在牧霜灵怀里，那副媚眼如丝丶娇慵冶艳的模样，所以一心认定自家皇后娘娘只是个毫无情趣的人。
「这个兴趣很好。」牧雨澄抚掌道，他要的从来都不是真心相爱的人，而是一个能让他掌控在手里，愿意当个称职皇后的女子，以前尹依依处处跟自己针锋相对，自己才会反击得如此厉害，如果她愿意向自己真心妥协，在凤仪宫里专心当个贤惠皇后，自己也没有必要冒着被天下人指责的风险来扳她下来，对吧？
现在的尹依依，少了以前的倔强，多了几分作为妻子该有的温柔贤惠－－至少表面上是这个模样，如此便足够了。
高嬷嬷垂着头，偷偷擡眼见牧雨澄，牧雨澄的神色和悦，不像是在说反话啊。
回到御书房，却看见闻萧子龙在那里垂手肃立，似乎已经等了一阵子。
牧雨澄这才想起自己好像传旨给闻萧子龙要他入宫，当下笑笑说道：「闻萧卿家随朕进来吧，其他人留在外面。」
「奴婢遵命。」一众宫女太监同时躬身道。
闻萧子龙跟着牧雨澄进房，只见牧雨澄亲自把香炉点燃，解下手上大袍，再沏了一壶茶，待茶沏好之后，他方才慢条斯理地把茶斟到自己跟闻萧子龙手里，然后说道：「闻萧爱卿尝一下，最近朕忙于国事，无暇沏茶，那功力恐怕是退步了。」
「末将乃一介粗人，不懂品茶之道。」闻萧子龙其实隐隐猜到牧雨澄找自己的原因，但却不能就此单刀直入，唯有在语气中隐露出丝丝的不耐烦，希望牧雨澄会明白。牧雨澄也不恼，只是眨眨眼睛道：「朕亲自为你沏茶，你不是应说『末将受宠若惊』吗？」
说到「末将受宠若惊」时，牧雨澄还特意促狭地装作那帮大臣故作大惊的模样，七情上面，看见平日温柔认真的牧雨澄突然这般幽默，饶是闻萧子龙满腹心事，都不禁笑了出来。
「皇上心情很好啊，还有心跟末将开玩笑。」闻萧子龙不禁说道。
「呵呵，秋高气爽，朕的心情也不禁好起来。」牧雨澄微笑说道，依他猜想，大约是因为尹依依和牧霜灵闹翻了，所以才寄情于山水而已，不过这应该是好事，因为尹依依似乎因此情伤而收敛全部锋芒了。
毕竟自己要谋害尹依依，名不正言不顺，兼之她身边有那么多人护着，自己也不好下手，下手都不免落得谋害正妻之罪，实在不符合自己惜名如金的个性。
闻萧子龙急着问道：「那皇上对于派将军镇守边疆一事考虑得如何？」
牧雨澄一怔，他本想还想绕圈子继续逗弄闻萧子龙，没想到闻萧子龙竟然紧张得直接逾矩细问了。
不过牧雨澄心里都明白，自己本来属意于他的妹妹闻萧盼蝶，此刻虽然闻萧盼蝶失去武功，但自己还是可以把她送走的，闻萧子龙关心妹妹，所以才会借此机会来问吧。
「还没有想好。」牧雨澄漫不经心地道：「前阵子朕本就想好了是令妹，但后来令妹经历失去武功的噩耗，使朕实在不忍心把一介弱质女流送到边疆。」
牧雨澄低头凝视着杯中碧绿的普洱，想起自己多番派人去为闻萧盼蝶验伤，得回来的结果都是她武功尽失，虽然说牧雨澄不懂武功，而闻萧盼蝶那所谓的散功护体理由也实在合理，但不知为何，自己心里依然存疑。
闻萧子龙这才放下心中大石，却听见牧雨澄轻飘飘地道：「但还是要派人去镇守的，对吧？」
「末将可以亲自前往。」闻萧子龙不假思索地道，替妹子挡下这个致命之劫。
牧雨澄先不回答，只是指了指他斟给闻萧子龙的那杯茶，闻萧子龙会意，仰首一饮而尽－－那模样跟饮鸠并无分别。
这种牛饮的方式，当真是暴殄天物。
牧雨澄心中轻叹闻萧子龙的不解风情，然后便道：「朕还需要将军在京城镇守，前往边疆荒地，恐怕不妥。」
闻萧子龙正色道：「就算末将在边疆镇守，也是护着皇上的万里江山。」
牧雨澄瞧了闻萧子龙一眼，偶尔他真的不知道闻萧子龙是在装傻还是真傻，明明命闻萧盼蝶前往边疆一事只是借口，这闻萧子龙却是看得如斯认真。
不过闻萧子龙那张嘴委实会说，说得自己心里很舒服。
话虽如此，但边疆的确需要一员大将镇守，却不会是自己眼前这位宠臣。
自己手段精明狠辣，大约已开罪了才任由他们留在朝里，万一他们群起而攻之，自己这少年天子恐怕都招架不来，所以很需要一个忠义双全的铁血将军守在身边，憨直却忠孝的闻萧子龙正是最佳人选。
「朕舍不得你啊。」牧雨澄笑眯眯地道，看不出平日的雷厉风行，看起来就是个小弟弟跟大哥哥撒娇的模样。
闻萧子龙哪里想得到牧雨澄满肚子坏水，但也不会天真得以为牧雨澄真的舍不得自己，唯有敷衍道：「末将蒙皇上错爱，受宠若惊。」
「既然令妹去不了，朕也不想放你离开，那你就在麾下找个可靠的统领吧，朕到时就再作定夺。」牧雨澄又回复一脸认真道，那变面的功力足以跟水碧音媲美。
明明之前说非要闻萧盼蝶这镇国大将军不可，现在却又说找个可靠统领便可……牧雨澄的话明显有逻辑上的错乱，同时也暗示了他当初所谓非闻萧盼蝶不可只是借口，闻萧子龙却惯性地无视了这问题，毕竟就算牧雨澄真的看闻萧盼蝶不顺眼，自己也没法子的。
「末将遵命。」
牧雨澄啜了口茶，身子倾到椅背上，淡淡地道：「令妹既然失去武功，镇国大将军一职恐怕也不适合她，朕择日便会缴回令妹的兵符。」
虽然早就料到今天，但听见牧雨澄这般冰凉冷淡的话，闻萧子龙心中还是不禁一凉，当真是过河拆桥啊，想当初闻萧盼蝶为了江山拚命付出，身上受了数不清的刀剑之伤，好几次都是从鬼门关里爬回来，现在失去武功，牧雨澄不但完全没有慰问闻萧盼蝶，只是派御医不断验伤，免得闻萧盼蝶作假，然后又马上缴回兵符。
武器生锈了，自是不能再要，只能丢弃。
自古无情帝王家，说得果然没错啊。
「末将会跟舍妹说一声的。」闻萧子龙低头道，虽然埋怨牧雨澄的无情，但他心里知道眼前的少年帝王的确是个爱民如子的明君，所以自己就算拚了命都要守住他的万里江山。
「嗯，闻萧爱卿你也该从来，朕替你们作出决定吧。」牧雨澄又道，既然人最终都是由他亲自挑选的，那就保证会挑出忠于皇帝又骁勇善战的兵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