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三（下）
游明心当然想尽快找闻萧盼蝶问个清楚，无奈闻萧盼蝶都在忙着处理御林军一事－－这次登基大典的守卫极为森严，宫内有重重御林军把守，宫外也要有士兵戒备，尤其是新帝将会和皇后出巡，到时候将会是京城里万人空巷的情景，能相比的也只有一年多之前太子妃风光嫁入皇宫，所以宫外更加需要严密的监守，作为一品女将军，这任务自是落在她身上。
闻萧子龙将会作为军队的首领，闻萧盼蝶则会作为副手从旁协助，这几天在宫中和将军府中来来往往，有时候甚至要找权贵打交道，好几天都不是在家里歇下，就算是回来也是两更之后，游明心都已经休息了，翌日大清早又要奔波，所以纵使居住在一起，二人在这十天之内竟是毫无见面的机会。
也许闻萧盼蝶是在逃避游明心，但事实上她真的很忙碌，忙得不可开交，她甚至没有跟司怜梦跟牧霜灵见过面。
这天，正是登基大典的前两天，闻萧盼蝶难得能在书房里坐坐，正抽出一本孙子兵法想要回味的时候，却听见房外传来敲门声。
又是哪门子的客人？
饶是闻萧盼蝶涵养极佳，此时心里未免有点气，这几天都在对着那些满肚肠肥的富户，要不然就是那些口蜜腹剑的老油条贪官，跟这班人虚伪客套已经是一件很疲累的事，难得可以坐下来，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找她？
「进来。」虽然心里不高兴，但闻萧盼蝶依然把语气放缓，毕竟她还是名满天下的闻萧女将军，该有的涵养工夫还是要有的。
「二小姐有空吗？」一个少年书生闪身进来，随即转身关上门。
连门都关了，恐怕我有事做也得先放在一旁吧。
心里在反驳，闻萧盼蝶嘴里还是淡淡地道：「有些时间，请坐。」
自己这几天也委实绞尽脑汁去跟那班老狐貍斡旋，现在真的没心情再跟游明心在身世之谜上纠缠，但人都来了，自己还能做什么？
一手支颐，闻萧盼蝶静静地看着游明心不安地坐下来，待他坐好后，便启唇问道：「怎么了？」
「之前，贫道跟司小姐见过面。」游明心终于开口道，然后望向闻萧盼蝶，似乎想从她的脸上读出些什么。
「怜梦？」闻萧盼蝶一怔，随即明白之前发生什么事，司怜梦见游明心长得那么像她的旧情人，言语之间想必是奇怪而不友善，游明心把司怜梦是自己的朋友和他的兄长之死跟自己有关连在一起，自是知道抓住了重要线索，于是必定抓着司怜梦穷追猛打，依司怜梦那小姐脾气，还有那件事确实是她心中隐痛，怎么可能愿意把这件伤心事告诉一个陌生人？最后肯定是拂袖而去，但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态度大约都表明了一些真相。
「发生什么事？」闻萧盼蝶索性装傻。
游明心明知闻萧盼蝶在装傻，依她聪慧的性子，怎么可能猜不出当中玄机，但还是憋着怒气把当日整件事说出来。
「所以你的结论是……」听罢，闻萧盼蝶问道。
「这两件事可能有点关连。」说来其实没什么证据，全都是推测，但游明心此刻除了捕风捉影外实在无事可做。
闻萧盼蝶也觉得这件事上自己是做得不厚道，毕竟游明心是无辜的，自己却一而再地拖延着他，此刻他不耐烦也是正常。
「我答应你会去找怜梦问个清楚。」
「司小姐口中那个故人，妳可认得？」游明心一针见血地问道，现在推论的方向是他的兄长之死必定跟闻萧盼蝶有关，所以他最关注的是闻萧盼蝶是否认得司怜梦的故人。
闻萧盼蝶已经不能说谎，当下唯有硬着头皮道：「认得。」
「那你应该了解他是什么人吧。」游明心目光灼灼地道：「其实你是不是早在三清观时便就想起这件事？」
要不然为什么要带他回京城？是不是想跟司怜梦问清楚？
虽然游明心对于闻萧盼蝶的权势武功皆是极为忌惮，但现在事关自己的身世，游明心不得不施压。
事已至此，唯有破罐子破碎了。
「对，那时候我就是想起那件事。」闻萧盼蝶略一沉吟，还是撒谎道：「之前我见过司怜梦的故人，长得的确跟你相似。」
事实上闻萧盼蝶对于司怜梦旧情人的模样根本毫无观念，之前她也只是半信半疑，此时有日期作证，自己去年只杀过一人，而现在从游明心嘴里得知司怜梦的确觉得他长得很像自己的旧情人，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连接在一起，真相似乎快将浮现。
如空道长当真是神机妙算，要不是他这样一说，恐怕游明心这辈子都不会来找自己，更谈不上解开身世之谜了，偏生假若他不找自己，恐怕他穷其一生之力都找不出真相，因为他的兄长极有可能已经在閰罗王那里报到了。
「他是怎么死的？他的死……跟妳有关吗？」假若跟闻萧盼蝶无关，这可能性倒是因而减低，因为之前的推论是他兄长的死跟闻萧盼蝶有关，要不然就算找闻萧子龙都可以解决问题，甚至直接去找司怜梦也行。
「我的确目睹他的死亡。」闻萧盼蝶的措辞极为小心，她不但目睹这人的死亡，而且亲手杀了他，只是后者对于游明心而言恐怕是致命打击，也会把自己立于不利之地，更别说现在根本还没有肯定整件事，自己贸然担罪上身只会招来游明心的怨恨。
人是自己杀的，这点闻萧盼蝶绝对可以承担，但那败类到底是不是游明心的兄长呢？这倒是有待商榷。
游明心没有想太多，他只是道：「既然得到二小姐的证实，请问二小姐可否找司小姐问个清楚？」
「好。」闻萧盼蝶唯有答允。
这件事毕竟要来个了结。
全都是缘份，没想到当年杀的一人，竟然会引来死者家人的追究，偏生这死者是个曾欺骗自家好姐妹的人渣败类。
天道轮回，自己杀人如麻，满手鲜血，是否终有一天这些死者的家属都会回来索命？
本来难得休息的闻萧盼蝶，又要出去找司怜梦了。
贵人，就是事忙啊。
闻萧盼蝶唯有这样安慰自己，快步越过青石板大街，再绕了几个弯，便来到丞相府前。
看见门前两位熟悉的侍卫，闻萧盼蝶上前施了礼便问道：「小女是来找司小姐的。」
这两个侍卫自是知道闻萧盼蝶和司怜梦是好朋友，不过从来不加阻拦，但今天其中一人却道：「小姐不在府中，二小姐还是待会再来吧。」
怜梦不在？莫非去了书院那边打点一切？
「请问二小姐在哪儿？小女有急事找她。」闻萧盼蝶温和有礼地问道。
「二小姐进宫了，恐怕到晚上才回来。」侍卫常常守在门口，自是极为了解司怜梦的行踪，这几天她都被传召到宫里，据说是教授皇贵妃抚琴，真不懂皇贵妃，好不容易才被皇帝从慈安庵里召回来，这几天难道不该是定惊吗？怎么老是在找司怜梦？
「进宫？」闻萧盼蝶一怔，司怜梦在宫里还有什么熟人？尹依依？庄皇后？
「对啊，是皇贵妃召她进宫的，听说皇贵妃拜小姐为琴师，常常找小姐教授琴艺呢。」
闻萧盼蝶心中暗惊，这皇贵妃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虽然说经过前阵子的相处，她对于水碧音早已恶感全无，但也算是颇为了解水碧音处处留情的风流性子，这次她该不会是盯上司怜梦吧，可是之前她在春碎宫里，明明言辞凿凿地跟自己说不会动司怜梦的。正当闻萧盼蝶心里又惊又疑之际，冷不防身后传来一把娇软的女声道：「本宫是来找司小姐的。」
霜灵！
闻萧盼蝶的身子顿时变得僵硬，几近是不敢转过身来，身后的少女却已经来到自己的身边，听着侍卫的回答，又问道：「怜梦跑到哪儿去？」
侍卫唯有把刚才的答案再跟牧霜灵说一遍。
闻萧盼蝶悄悄去看牧霜灵的侧脸，是一如既往的明媚娇艳，大眼睛明亮有神，樱唇薄厚有致，琼鼻正微微皱着，似乎是因为听到司怜梦不在的消息，她身上穿着一件浅紫色束胸长裙，腰处是雪白的腰带，绑了一个时下最流行的蝴蝶结，显得她多了几分古典美人的风味，外披一件粉红色纱衣，把她的脸颊映衬得更为粉嫩。
「盼蝶？」牧霜灵这才发现闻萧盼蝶原来在自己身边，她似乎早就忘了闻萧盼蝶当初不告而别的无礼，反而轻嗔道：「好久不见了，妳回来之后怎么不来找我？」
「我以为怜梦……会跟妳提起。」闻萧盼蝶浅浅地笑着，心里却是无比苦涩。
「为什么要待她提起？妳可以来找我啊。」牧霜灵反问道，她心中并无芥蒂，哪里知道闻萧盼蝶心中的忸怩。
其实牧霜灵也有听说闻萧盼蝶回来，但她这些日子都在忙着跟尹依依幽会，所以只是等着闻萧盼蝶来找她，没想到闻萧盼蝶竟然像完全忘了自己。
「我一直忙着登基大典的事。」闻萧盼蝶已经回身并肩跟牧霜灵离开丞相府，肩膀偶尔的碰撞都使闻萧盼蝶感到有点晕眩，她不禁暗暗拉开距离。
如果说之前的闻萧盼蝶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现在她却是春日绽放至极的桃花，随风摇曳，花瓣是娇美的粉红色，充满生命力。
这些，都是尹依依带给她的吗？
心中不禁一沉。
「忙得都忘了我啊？」牧霜灵笑道，她的语气纯粹是善意的调侃，听在闻萧盼蝶耳里却是另一股滋味。
「对不起。」闻萧盼蝶十指绞着放在身前，那副娇羞小媳妇的模样假若让她那些刀下亡魂，一定会吓得屎滚尿流。
牧霜灵给闻萧盼蝶的额头一个爆栗，笑道：「我开个玩笑妳还当真的啦！对了，这次跟游公子回去怎么样？他的家人好吗？」
闻萧盼蝶这才想起牧霜灵一直以为游明心是带自己回去见他的父母，因为在她心中，自己跟游明心大约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心里不禁更感酸涩，只是点点头道：「嗯，他们都很好。」
「当然，我的盼蝶又漂亮，又温柔，武功又高，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牧霜灵拍拍胸口，洋洋得意地道。
闻萧盼蝶明白牧霜灵是关心自己的亲事……对啊，一切都是出于朋友的真挚关心，但她心里所渴望的却远不止此。
不止是朋友……她还要更多。
明明都喜欢女人了，为什么不喜欢我？
但闻萧盼蝶还是要微笑道：「嗯，一切都很好。」
「什么时候带游公子见见我跟怜梦？好让我们鉴定一下嘛。」牧霜灵这才想起一事，秀眉轻蹙，问道：「对了，怜梦见过游公子吗？」
「见过了。」闻萧盼蝶没想到牧霜灵会突然问起这件事。
牧霜灵想了想便道：「还是少让他们见面了，因为怜梦老是觉得游公子像她的旧情人。」
「哦，是吗？」闻萧盼蝶淡淡地道，他们不止见过面了，游明心现在更一哭二闹三上吊逼自己要把整件事弄清楚。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成亲？」牧霜灵完全没有发现闻萧盼蝶的异样，事实上闻萧盼蝶极为擅长隐藏心意，所以牧霜灵这个傻兮兮的丫头自是看不透她的心意。
闻萧盼蝶吓了一跳，没想到牧霜灵真的想这么多啊，却听见她还在自顾自地道：「盼蝶，我听父王说，你的哥好像很想把妳嫁出去呢。」
把自家妹子嫁给道士？这到底是哪门子的哥哥？脑子发傻了？
罢了，那个大约是闻萧子龙除打仗之外唯一的兴趣，现在既然没得打仗，唯有忙着把自己嫁出去了。
「还没有想好。」
「纳采问名那些繁琐礼节做了没有？」对于自己的朋友，牧霜灵自是极为关心，没想到这些关心全都化为利刺，刺进闻萧盼蝶心里最柔软的部份。
刀枪不入，武艺绝世的闻萧盼蝶，只会被一样武器所伤，那就是牧霜灵，牧霜灵是一把双刃剑，她能使自己勇往直前，也能使自己遍体鳞伤。
「快要做了。」闻萧盼蝶低着头抿唇笑道，心里像是灌满铅，极为沉重。
闻萧盼蝶顿了顿，吸了口气便问道：「妳呢？我离开的期间，妳跟怜梦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
其实她最想问的是关于司怜梦发现牧霜灵和尹依依一事，她想知道牧霜灵会否跟自己说实话。
果然，牧霜灵的神色马上变了，她大力摇摇头道：「没什么事情发生，是不是怜梦跟妳说了什么？」
牧霜灵的确很怕司怜梦会把那件事告诉闻萧盼蝶，因此愈多人知道那件事，自己就是愈麻烦，所以她甚至不想告诉闻萧盼蝶。
可是牧霜灵也知道依司怜梦的性格，把这件事告诉闻萧盼蝶实在不足为奇。
闻萧盼蝶心中一凉，到了如斯田地，牧霜灵还要跟自己隐瞒。
自己在她心中到底是什么地位？自己一直以为自己是她可以完全信任倚赖的朋友，没想到……最后还是要欺骗自己。
「没有。」闻萧盼蝶凄然道，为什么她们之间会弄成这样？明明牧霜灵是自己最珍爱最想保护的对象，为什么最后却是她把自己推远！
牧霜灵还在担心自己的事情，没有留意闻萧盼蝶的语气，只是道：「我们都很好，倒是妳刚从外面回来，就别老是忙着，一不小心就会病倒了，这大夏天病着还真的挺难受。」
闻萧盼蝶感到心里一片冰凉，犹如有人把千年玄冰放进心窝里，她淡淡地笑道：「我想起还有事要去另一边的街道去买，妳先回去吧，一切小心。」
「我陪妳去嘛，反正我也没事做。」在家里对着四面空墙极为无趣，倒不如去跟闻萧盼蝶聚旧吧。
「我要买挺多东西的，不打扰妳了。」闻萧盼蝶温柔地道，牧霜灵心中有点不满，算起来，她们已经好久没有聚在一起聊天了，为什么闻萧盼蝶却一副赶着离开的模样？
「好啦！不打扰妳了！」牧霜灵晦气地说了句，便拂袖转身离开。
闻萧盼蝶转过身朝另一边走去，直到转身之后，她方才放任眼里的晶莹落下来，也没有伸袖擦拭。
因为她明白，一人往东边走去，一人往西边走去，注定永远没有交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