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一(下)
「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闻萧盼蝶觉得自己的声音彷佛来自遥远的地方,遥远得她也听不清楚。
「她们之间有情侣的关系,像普通情人的关系。」说着,司怜梦便红着脸把上次偷听一事道出来,擡头一看,便看见闻萧盼蝶脸上血色褪尽。
「妳没事吗?」司怜梦连忙问道,她没想到闻萧盼蝶的反应会如此激烈,激烈得使她质疑自己应否把这事告诉闻萧盼蝶。
她原以为闻萧盼蝶会比自己冷静。
「这件事……妳可有告诉任何人?」闻萧盼蝶吞了吞口水,握着司怜梦的手问道。
司怜梦感到闻萧盼蝶的手心全是冷汗,她摇摇头道:「没有……我想等妳回来再商量。」
闻萧盼蝶这才松了口气,她知道司怜梦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最爱传播是非,万一给司怜梦知道了这件事,她一定要泄露出去,到时候便是牧霜灵和尹依依的末日,幸好司怜梦总算有点分寸。
这就是为什么闻萧盼蝶会大惊失色,她最担心的还是牧霜灵会受伤害,本以为这一路上已经把这段情忘得一干二净,没想到一听见她将有危机,那颗心依然被高高地吊起来。
就算是以前被敌军困在陕谷里孤军作战,只能破釜沈舟拚命的时候,她也不曾这么紧张。
因为那时候她冒险的只是自己的性命,现在冒险的却是牧霜灵,她心里最珍爱的人。
如果说水碧音只是一段雾水姻缘,那么牧霜灵也许才是她的心之所向。
「那霜灵知道吗?」
「我跟她说过了,逼着分开她抵死不从,威胁说要告诉别人,她却哭着求我不要……我也拿她没办法。」牧霜灵哭起来那副小模样,当真是惹人怜惜,连司怜梦从小对着她长大也难以狠下心肠。
「所以妳想得我回来再商量?」闻萧盼蝶已经回复常态,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
「嗯,妳说我们该怎么办?」
「没怎么办,那是霜灵的选择,既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我们何必要棒打鸳鸯呢?」闻萧盼蝶苦笑道,对啊,牧霜灵愿意为尹依依冒这么大的险,甚至放弃自尊哀求司怜梦,可想而知情深至极,自己何苦当恶人呢?
「没有伤害到任何人?那太子呢?霜灵的爹娘呢?甚至霜灵未来的夫婿呢?」司怜梦反问,大约是因为闻萧盼蝶本就只爱红颜,所以对于牧霜灵一事,她伤心难过的来源是喜欢的人并不喜欢自己,而不是牧霜灵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
闻萧盼蝶不禁为之语塞,事实上她从未想过这些伦理道德的问题,也许是因为她的重点根本不在这些事情上,在军营生活得太久,各种肮脏恶心的事情都见过,对于这事情的不道德程度竟是没什么观念。
「而且她们是妯娌,所以这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给别人知道了,她们会被投石至死的。」司怜梦极为认真地道。
司怜梦是个接受正式教育,极有教养,熟悉四书五经的才女,道德观念极重,所以完全不能接受这件事,相反,牧霜灵本就是任性叛逆,只顺善恶行事,而闻萧盼蝶则没怎么读过圣贤书,平日看的都是兵法,而且军中的不道德事情不在少数,所以对这事情不太敏感,形成三人回然不同的观念。
闻萧盼蝶不想让自己显得过于愤世嫉俗,但她还是忍不住道:「只是不被人发现,不就好了吗?」
「连我都发现,你说其他有心人能不发现吗?」
「别人岂会对她们的关系有所猜疑,他们更不会特地听墙角。」闻萧盼蝶轻笑着敲了敲司怜梦的额头。
司怜梦摸摸自己被敲的地方,嗔道:「妳别老是开玩笑,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我问妳,劝也劝过了,威胁也威胁过了,我们更不可能真的把此事告诉别人,所以现在真的无事可做,而且霜灵那性子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们愈是相劝她就愈是不听。」闻萧盼蝶有条不紊地道,她还是个很冷静的人。
「难道就让她一直胡闹吗?这是□□!这是有违人伦道德的啊!」司怜梦激动地道,音调不自觉提高。
闻萧盼蝶伸手往下压了压,示意要司怜梦降低声调,刚好这时候婢女奉上燕窝甜点,闻萧盼蝶道谢过后便把一块红豆糕递给司怜梦,笑道:「先吃块红豆糕消气。」
司怜梦简直把这红豆糕当作牧霜灵,狠狠咬了几口,嘴里全都是糕点碎,方才道:「妳给我解释一下,这种有违道德的事叫我怎么支持?」
闻萧盼蝶轻笑着抹去司怜梦嘴边的糕饼碎屑,柔声道:「真心的相爱,何苦要拆散他们呢?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啊。」
「那算哪门子的亲?这只是一些畸形的东西!只有宫里的那些宫女因为长年没有男人才会这样做。」司怜梦怒道。
闻萧盼蝶不禁被司怜梦说得有点受伤,毕竟前几天她才跟水碧音颠莺倒凤,现在却在听她的挚友把这些感情形容为畸形。
「我问妳,到底是谁说男人只能爱女人,女人只能爱男人?」闻萧盼蝶决定先说服司怜梦,要不然依她那性子,早晚会忍不住把这事给捅出去,到时候自己可作千古罪人了。
「自古阴阳和合乃是天道,只有男女结合才能繁殖后代啊。」
「天道是谁说的?」
「老天爷说的。」
「错。」闻萧盼蝶断然道:「是人说的,因为没有人见过老天爷,所谓的天道轮回,所谓的人伦道德,全都是人放在自己身上的规则,目的是规范人类的所作所为不要出乎道德界线。」
「谁写都不重要,最重要是里面的东西是千古以来为人传颂的,如果真的不重要,老早就给人淘汰了。」
怎么司怜梦会这般顽固呢?比起那些老学究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闻萧盼蝶觉得自己跟牧霜灵都喜欢女人,所谓同以类聚,作为她们好友的司怜梦就算不喜欢女人,理应对于此事不太抵触才对的啊。
却不知道,情之一字,只有品尝过的人方才明白个中滋味,外人是说不清道不明当中的酸甜苦辣,尤其是这种禁忌之恋,那种不能相爱却不得不爱的感觉最是折磨人心,哪里是外人能够明白的?
「那是大部份人的金科玉律,世间有小部份的人却要逆天而行。」「那是他们不应该啊。」
「喜欢一个人,哪里是自己能够控制?妳能控制自己不去爱上别人吗?」闻萧盼蝶反问道。
司怜梦一怔,自己当初也跟自己说别爱上那个一穷二白的男子,但最终还是……
「霜灵跟妳一样,都是不可压制地爱上别人,但她喜欢的是女人而已,妳以为她能控制自己喜欢的人是男是女吗?妳以为她不害怕,不会徬徨吗?如果喜欢一个人是能因为这些外来情感而打消,那恐怕世间就没有杜丽娘魂断牡丹亭,孟姜女哭倒长城这些千古传颂的爱情故事了。」
「就是因为不能爱,所以才会更加珍惜这份感情啊。」闻萧盼蝶轻叹道,正如自己,就是因为绝不能光明正大地爱,所以才会变得愈加珍爱牧霜灵。
「可是……喜欢上女人……」
「我不知道为何有些人会这样,我只知道只要是真诚相爱,便值得我去真心呵护祝福。」闻萧盼蝶正色道,对啊,她愿意不惜一切保护牧霜灵和尹依依的感情。
这就水碧音最怜惜闻萧盼蝶的地方,她总是成全了别人,辜负了自己,她总是为别人活着。
「霜灵的爱,不会比妳之前付出的爱更肮脏,它们是同样的纯净,同样的不含杂质。」因为那是最纯粹的感情,不是因为权力,不是因为金钱,只是单纯地因为喜欢,所以喜欢。
司怜梦怔住了,她没想到闻萧盼蝶对于感情还有这么多道理,她一直以为闻萧盼蝶对于感情只是一张白纸啊。
「霜灵能够觅得真心所爱,难道不值得我们高兴吗?我宁愿她真心喜欢太子妃,也胜过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闻萧盼蝶微微笑,每为牧霜灵和尹依依的感情说一句好话,就等于在她的心上划上一刀,但她依然要说,因为她不能让牧霜灵因此受伤。
「你知道这么多吗?你肯定她们……是真心相爱?」司怜梦不解,闻萧盼蝶只是从自己耳中听来这件事,为何却像是颇为了解?
「你愈是愿意为一件事付出和冒险,愈是代表你极为重视这件事,既然霜灵愿意为这件事付出自己的自尊,甚至冒险跟尹依依幽会,那就表示她极为重视这段感情,重视得愿意使她把性命置之度外。」牧霜灵本就是个轻狂的人,真心喜欢一个人绝对是不顾一切的。
「你当真是了解她。」司怜梦苦笑道:「得一知己,死而无憾,这大约就是形容妳跟她之间的关系。」
我何止想当她的知己,只是这一切注定不能宣诸于口。
闻萧盼蝶只是淡淡地笑道:「妳也是她的知己,要不然妳早就把此事说出去,现在妳这样做不正是妳口中的姑息纵容吗?」
司怜梦沉默了半晌,道:「妳说的话,我懂得一点,不懂得一点,但也明白爱得火热时是任何人都不能干涉的,所以唯有坐观其变了。」
「妳也深深地喜欢过一个人,而那份喜欢是不被容许的,妳理应更能了解霜灵啊。」闻萧盼蝶柔声道:「霜灵背负着这份感情,妳认为她不辛苦吗?现在她最需要我们的支持啊。」
即使自己的心在淌血,但还是要强展欢颜护她幸福。
这就是闻萧盼蝶表达感情的方式。
夜里,牧彻明举办了家宴,所谓家宴,出席的自是只有皇帝最亲密的家人,也就是常见的那几位,如柳太后丶庄皇后丶牧雨澄和尹依依,对了,现在还有那两位宝贝皇孙。
在太极殿里,众人先干了杯,然后便举筷进食,由于全部宫女太监都被屏退在殿外守候,所以牧雨澄和尹依依唯有一人照顾一个小皇子,尹依依还好,牧雨澄却弄得满头大汗,他擅长耍心计却不擅长讨好小孩啊。
庄皇后见牧雨澄已经被牧流风折腾得快要晕厥,于是很仁慈地伸手把牧流风接过来,然后很熟练地喂他吃东西。
牧雨澄嘴角抽搐,他就是不擅长照顾小孩又怎么样?怎么全部人都用种不屑的目光在打量着他?尹依依妳看什么?难道妳又比我好多少?
好吧,事实上尹依依的确把牧似云照顾得贴贴服服,那小伙子还在咧嘴对他家母妃笑呢,逗得平日冷漠清淡的尹依依都微现笑意。
呜,做男人真不容易!早上要日理万机,晚上还要照顾小孩!
酒过半巡,牧彻明方才敲敲桌子示意还在聊天的众人安静下来,然后才道:「大家都应该知道,再过几天,朕就不再是朕了。」
说着,牧彻明有意无意地看了牧雨澄一眼。
「而朕也跟御林军说好了,登基大典后的三天,朕便会以休养身子为由前往避暑山庄,正当那队人马风光前往避暑山庄时,朕便会随联同一队人马从另一边城门离开京城,然后……」
然后?然后好像没有然后了,然后的生活再也跟席上任何人无关了,当然,跟自己在一起的皇后是除外。
众人自是想到此事,神情不禁略显哀戚,毕竟牧彻明席上任何一人的重要亲人,此时突然要远离大家浪迹江湖,这一生可能再不相见,想起来也使人心寒。
「皇上,以后可要事事小心了,下次可没有像依依这样的好女孩救你了。」柳太后打趣地道。
牧彻明摇头道:「别担心,这次跟在朕身边的人虽然只有三个,但每一个人的武功都足以以一敌百。」
「父皇,您真的考虑清楚吗?外面的生活颠簸,可不如宫里生活安定,在外面生活得久,也许还会厌倦呢。」如果说之前的出宫只是游历,皇上现在却是打算在民间终老,其性质自是大不相同,所以牧雨澄才会作出这样的质疑。
「宫里的生活才使朕厌倦呢。」牧彻明微笑道,他又望向牧流风和牧似云,然后不禁伸指戮了戮庄皇后怀中牧流风的脸颊,道:「朕最舍不得还是这两个小家伙,但愿朕有生之年能看见他们为燕朝作出贡献。」
「父皇必定会长命百岁。」牧雨澄的目光扫过牧氏兄弟,微笑着续道:「而且流风和似云必定会成才。」
「呵呵,太子你可要记住今天的承诺呢,要不然朕他日回宫,可要寻你算帐呢。」
牧雨澄微微一笑,道:「对了,父皇要不要儿臣往各处封地的兄长寄信示意,让您在到达他们的封地时,他们也会好好照顾您呢?」
「不用了,这次朕想以一个平民百姓的方式游历中原……对了,上次闻萧爱卿寄信回来,说安贵县那边官商勾结的情况严重,太子你记住尽快把该事料理,朕也顺度到那里视察一下。」
「儿臣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