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下）
在钱庄里提钱之后，司怜梦便抱着一个大箱子走出钱庄，街上行人纷纷侧目。
牧霜灵默默地看了司怜梦几眼，便转头走进钱庄，复又走出来，伸手挡住了司怜梦准备迈开的步伐。
「怎么了？」司怜梦问道。
牧霜灵叹了口气，这家伙还真的是急着报仇啊，连基本的常识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她指了指司怜梦的箱子，道：「如果妳想这箱东西比什么不长眼的小贼夺走，再被人劫色的话，妳可以选择坐轿子。」
现在司怜梦这般高调地抱着一个大箱子从钱庄里走出来，就算是三岁小童也看出这箱子有些门道吧。
牧霜灵不是闻萧盼蝶，她可没有一身好武功保护司怜梦啊。
「所以我特地回去要钱庄老板派人唤一顶轿子，让你我能坐着去找人付款。」
「妳倒是挺聪明的嘛，脑子比以前灵光了。」如非双手抱着箱子，司怜梦绝对会摸摸牧霜灵的头发以示奖赏。
牧霜灵不否认在宫里生活了一个月，自己的脑子的确比以前管用了，只是当中付出的代价……她宁愿一辈子当个无忧无虑的小郡主，都不要学会这些东西。
说起来，她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尹依依了，不知道尹依依过得怎么样？
现在，她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地去上晗宫探望牧流风和牧似云吧，在尹依依的心目中，孩子大约永远都排在第一位。
牧霜灵并不是不喜欢小孩子，尤其是牧家兄弟是尹依依的亲生儿子，但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这对兄弟有一半的血脉是她的堂兄的。
正在此时，一顶轿子已经摇摇晃晃地从钱庄旁边的小巷里被轿夫擡出来，这钱庄老板平日大约也常有这些提取巨款，不敢独自行走于路上的富有人家，所以才会随时备好轿子。
仔细看看，这班轿夫步伐矫健，大约是会武功吧，可惜闻萧盼蝶不在，否则可以看出他们的武功深浅，不过假若有那女将军在此，大约也不用雇用轿子吧。
二人步上轿子，跟轿夫说好目的地后，便安安静静地坐在里面。
轿子摇晃着前行，司怜梦抱着手中的箱子，头靠在箱子上方，直直地注视着前方，一言不发。
「现在可以还钱了，心情不是应该很好吗？」牧霜灵靠在一旁问道。
「对啊……」司怜梦想了想，终究还是道：「霜灵，妳觉得……皇贵妃会回来吗？」
那个被调遣至慈安庵里静思己过的美丽女子，可会回到自己的身边？
真的……很想念她。
这些天来水碧音音讯全无，偏生自己却无法逃出父母的眼皮子下见她，因为自上次偷跑到慈安庵一事后，父母便把自己管束更为严厉，根本无法独自出门。
如非今天有牧霜灵在身边，恐怕父母也不会让自己离府。
现在手里抱着这些辛苦得来的钱，司怜梦不禁再度想起水碧音的好，有她在，自己便不用这般为了借钱而这般委屈吧？
有她在，她就会把自己一切的忧虑全都消除。
不需要说什么话，只要有她的笑容，有她的温柔，一切烦恼便会烟消云散。
司怜梦没怎么认真地思考过自己跟水碧音的关系，也许她对自己而言，水碧音的确有点高于朋友，但司怜梦却只是觉得那是一见如故，而非什么不该有的情感。
事实上，司怜梦压根儿就没有把事情往爱情的方向想去，只是觉得水碧音对自己而言很特而已。
「妳跟她很熟悉吗？怎么这样关心她？」牧霜灵听着水碧音的名字就不高兴，恨不得她这辈子都不要回来，先别说她之前调戏自己的行为，她跟尹依依那段风流韵事已经足够自己咬牙切齿。
牧霜灵一直以来都没有向尹依依求证她跟水碧音一事，也许是因为她不想尹依依在自己面前直接承认吧。
唉，明明知道这事情是发生过的，但自己却不敢求证。
大约是怕尹依依在自己心中的形象会继续塌下去了，就像一个玉像已经塌下了大半，牧霜灵不忍心让剩下的一小半都就此毁掉－－纵使她对于尹依依和水碧音的事实在是心照不宣。
这些就是自欺欺人吧。
「娘娘的人很好啊，一直以来都是她帮我出钱的。」说起水碧音的好，司怜梦的兴致便来了，她滔滔不绝地道：「不止是这样，她对于书院都是事事亲力亲为，真不知道她这样的贵人为什么要对我这般重视……」
牧霜灵愈听就愈觉得不妥，对！这方面她竟然跟闻萧盼蝶心灵相通，都是认为水碧音对司怜梦不怀好意！
如果在其他方面皆是心灵相通，二人大约就不用渐行渐远吧……
「这说明她心怀不轨。」牧霜灵闷闷地说了句，闻萧盼蝶会把这些话藏在心里，她却会直接说出来。
司怜梦正好说得口沫横飞，突然听见牧霜灵像是发出一些声音，当下转过头问道：「妳说什么？」
「我说，黄鼠狼向鸡拜年，不怀好意。」牧霜灵耸耸肩道，司怜梦已经被骗了一次，作为好友，她不想让司怜梦再被骗一次，而且她可以肯定，被水碧音骗感情绝对是件很刻骨铭心的事，她真的担心司怜梦会因此而放弃追寻所爱。
「皇贵妃？不怀好意？」司怜梦眼中的水碧音就是天外仙子的化身，无论在宫内宫外的名誉皆是完美无暇，人人皆称颂为燕朝第一宠妃，同时也是燕朝第一贤妃，加上自己实实在在地跟她相处，实在跟不怀好意沾不上边。
牧霜灵瞧着司怜梦，这女人跟自己最相似的地方就是主观，就像自己对尹依依的迷恋是这般盲目，她对水碧音的崇拜大约跟自己差不多。
换着是闻萧盼蝶，她应该会很冷静吧，想起闻萧盼蝶跟那个游明心才认识了几天便要跟他回家，牧霜灵心中便有点不舒服－－也许连闻萧盼蝶这样温和克制的人，面对感情时也会变得这般狂热而主观吧。
所以牧霜灵现在才可以理解司怜梦的心情，不把她看成一个白痴，虽然说她已经离白痴不远。
「我是说，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好，虽然我跟皇贵妃不熟悉，但我建议你还是多留些心眼。」毕竟，我不能日日夜夜陪伴在妳身边。
「别人对我好，也许会是另有企图，但那可是皇贵妃啊，她对我能有什么企图？」司怜梦怀疑地道，自己虽然是丞相千金，但对方可是燕朝第一宠妃，她对自己会有什么企图？
牧霜灵打量了司怜梦几眼，水碧音的口味还转换得挺快的，之前不是跟冷冰冰的尹依依在一起吗？怎么现在却转成像司怜梦这般刁蛮的女人呢？
奇怪。「不知道。」牧霜灵唯有这样回答，事实上她当然知道，但难道跟水碧音想要妳的身体吗？
刚好这时候轿子也停下来，轿车在外面向两女道：「禀告郡主娘娘和司小姐，已经到了木材店。」
司怜梦瞥了牧霜灵一眼，然后才抱着箱子跳下轿，牧霜灵垂下眼眸，跟着她离开轿子。
来到木匠铺里，老板掀开门帘从里面走出来，便看见司怜梦正一脸跋扈地抱着箱子站在外面，旁边站着那无故被叫来助阵的牧霜灵。
「司小姐有何指教？」老板自是不敢对司怜梦不敬，但语气也好不到哪儿去－－毕竟那是她欠自己钱啊，看不出连丞相千金都会欠钱的。
司怜梦气得柳眉倒竖，就你这平民百姓还敢对本小姐这样说话！活腻了吧
她双手往前一推再松手，把那个沉甸甸的箱子往地上一摔，在箱子摔到地上扬起的灰尘中，昂头道：「本小姐欠妳的，尽管在里面拿的！以后别在本小姐面前晃来晃去，否则明年今日就是妳的忌日！」
牧霜灵默默地靠在轿子旁边，企图装作她不懂这个怒火攻心的疯女人。
老板一怔，蹲下来被那箱子打开一线来看，吓得往后就坐下去，然后擡起头惊恐地看着司怜梦。
「那些钱……」老板吞了吞口水，问出一句使牧霜灵怀疑他智力的问题，道：「是偷来的吗？」
之前明明没什么钱的，哪里来这么多钱？
这句话对于司怜梦而言明显是火上加油，她正要上前踹这老板几脚泄惯，牧霜灵已经拉着她道：「别跟这些人一般见识嘛。」
其实牧霜灵也不是个冷静的人，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牧霜灵既然对这事不太关心，心思也较司怜梦清明，假若是面对跟尹依依有关的事，牧霜灵绝对会比司怜梦更冲动，为了尹依依，别说是踹几脚，捅几刀也照样没问题。
司怜梦瞥了牧霜灵一眼，朝那个箱子扬了扬下巴道：「给我拿到里面把钱点算清楚，如果你多拿了一分一毫，明天就去城门上认领你的人头吧！」
那语气当真是又凶又横，活像个泼妇骂街，牧霜灵心中暗想，这就是真正的司怜梦啊，什么高傲才女纯粹是幻觉……
接下来司怜梦的脾气愈来愈暴躁，不止是木匠店的老板吃瘪了，连书斋丶酒楼等店子的老板都遭鱼池之殃。
大小姐一发脾气，谁受得住？
牧霜灵很遗憾闻萧盼蝶不在这里，要不然温柔的她就可以好好劝喻一下司怜梦，要司大小姐收敛一下她的那些破脾气。
事实上司怜梦也很想闻萧盼蝶伴在身边，原因无他，就这样一个武功高强的打手应该很不错。
如果让她们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好姐妹，正跟自己最讨厌的人，或者是最喜欢的人水碧音恩爱缠绵，不知道她们会作何感想呢？
好不容易把一切馀帐都付清了，司怜梦随手把那个箱子丢到小巷里，然后便大摇大摆地跟牧霜灵来到书院前。
该放牌匾的位置空空如也，朱门油漆剥落，长年紧闭，金漆门环早已剥落，露出里面班驳生锈的青铜，几只燕子落在从院里伸出来的枝桠上，啁鸣了几声便又飞走。
门墙上爬满青苔，牧霜灵忍不住道：「这里就是你的书院？」
这里无论怎么去看，都只是一间位于小巷深处，荒废已久的大宅啊！
「我只是还没有整理而已，一直以来忙于添置家具，倒是忘了把外观打扫一下。」司怜梦闷闷地道，她就是想待水碧音回来跟自己一起打理而已。
司怜梦从怀中掏出钥匙，开门进府，牧霜灵这才相信她是这里的主人。
来到书院里，但见落叶满地，踏在地上极为柔软，颇为荒凉。
「你之前买的东西呢？」
「都在里面，不过那些家俱都很沉重，我打算待盼蝶回来再叫她替我搬动它们，毕竟爹娘不许府中的下人帮助我，而我也不想浪费金钱到外面雇人帮忙。」毕竟手上这笔钱是皇上借给自己的，早晚都要还回去，所以司怜梦不想再浪费无谓的钱。
「那你叫我来干嘛？」牧霜灵突然有些不祥预感。
「打扫啊。」既然水碧音短期里回不来，那就唯有找个免费劳工帮忙了。
「我帮你打扫？」你病了？
「怎么了？」司怜梦立时变脸，笑嘻嘻地揽着牧霜灵的柔肩道：「盼蝶不在嘛，我就只有妳一个好姐妹。」
这女人，变脸还变得挺快的啊。
牧霜灵无奈地看了司怜梦很久，最终还是道：「今天之后，妳欠我三顿天香楼的晚饭。」
唉，交友不慎，倒楣三生。
「好好好，这书院要是开办成功，别说是三顿天香楼，整间天香楼给妳买下来都行。」司怜梦拍拍胸脯道，还真的是大言不惭啊。
司怜梦顿了顿，又道：「妳别忘了，妳都是我这间书院的一员呢。」
牧霜灵这才想起，自己之前被尹依依打击后，冲动之下的确曾答应在书院里帮忙司怜梦，现在想来，假若书院扬名立万，自己也能拥有自己的家业，那就不用事事顺从父母的心意，不用被逼嫁人了，如此说来，司怜梦倒是值得帮忙的呢。
司怜梦见牧霜灵没有拒绝，当下拥着她一起走进大厅里，只见家俱七零八落地摆放着，上面都盖着一块白布，免得让灰尘沾染在上面。
「妳买的是什么家俱？」牧霜灵问道，她怕司怜梦这些不识民间疾苦的人会买一些最上等的家俱，这就怪不得她这么快就把水碧音的钱给花光了。
「都是皇贵妃给我提议的……」司怜梦缓步往前走着，突然想起了些什么，回过头正色道：「我当然没有乱花钱买些很昂贵的东西啊。」
牧霜灵心道，若非皇贵妃给妳提议，恐怕妳就要买最上等的木材吧……罢了，总算那皇贵妃持家有道，颇为贤慧啊。
司怜梦没有掀开白布，只是带着牧霜灵绕着书院走了一圈，环境虽然不大，但胜在格局简洁有致，水碧音的想法极为细腻，她认为书局开办初期一定不会有很多学生，所以先找个小地方
，待那班学生教出去后替女子书院打出名堂后，再搬到一处大地方，现在则要集中全部力气教导不多的学生，好让她们每一人都能成为精英。
牧霜灵侧头看着司怜梦对于水碧音的满目崇拜，心里总是觉得不妥，也许……那目光实在太火热了。
火热得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