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上）

八十九

「犯人陈大力可知罪？」县令大人一拍惊堂木，指着堂上披头散发的犯人喝道。

水碧音也给县令那惊堂木吓了一跳，她把眼睛贴在空隙上看，只见那一身白衣的犯人双手把手铐锁在身前，被逼跪在地上，白衣上血迹斑斑，明显是给酷刑造成的，由于距离颇远加上长发披面的缘故，所以水碧音看不清那犯人的面目。

犯人旁边站着一个摇着折扇的华衣公子，虽然从这角度看不清他的面目，但由他悠闲的站姿加上折扇来回缓缓地拨着可见，他似乎成竹在胸。

县堂里一片死寂，事实上自惊堂木被拍下后，四周的县民都自觉地闭上嘴，眼也不眨地看着县堂里发生的一切，生怕眨一眨眼便会错过精彩的部份。

「我不知罪！」鸦雀无声中，突然听见那犯人陈大力轰雷似的声音。

在县堂上，那县官正跟陈大力旁边的公子连连打眼色，那公子微微一笑便道：「请大人容许草民把整件事仔细道来，大人听后再行发落，假若是草民无理，草民必定会自首认罪。」

「李公子请说。」县令大人恭敬地道。

「事情是这样的。」李公子故作风流地摇了摇折扇，道：「半个月前，草民路经幽冥山，不幸遇见在那里劄寨的山贼，把草民洗劫一空，当中一人看起来尤其熟悉，回家想来，方才知道那山贼是陈大力之兄，之前还好端端在安贵县里工作，怎知竟在幽冥山上相逢，草民本来也没有多想，遇见山贼只能叹一句倒楣，怎知回家后……」

李公子眼珠一转，续道：「却看见本在草民家里工作的陈大力在李府里鬼鬼崇崇想要找人替他写信，一问才知那陈大力是想跟他的兄长联络，草民这样一想，一切都突然明白了，当日草民途经幽冥山，自知那伙山贼极为歹毒，杀人越货无所不为，所以此行极为隐秘，走的也是偏僻小径，因此草民对于被那你山贼抓个正着亦是心中大惑不解。」

「草民那行走路线只有贴身仆人才知道，刚好这陈大力是草民的贴身小厮，所以……唉，整件事不问可知。」李公子没有把结果说出来，但在场每个人都猜到他的结论。

偏生这李公子说得在情在理，让人无法反驳。

「我是无辜的！」陈大力的嗓子早已经吼得嘶哑。

县令大人道：「口讲无凭，李公子你可有人证物证？」

「这自然是有的。」李公子躬身道：「还请县官召见草民的小厮。」

「传小厮！」坐在一旁那贼眉贼眼的师爷收到县令大人的眼神后便扬声道。

几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小厮从堂后走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持刀捕快。

他们来到李公子的另一边站好，县令大人便一拍惊堂木道：「你们可有任何证据证明陈大力便是犯人？」

左边的小厮道：「俺跟陈大力是老乡，住在同一间房间里，最近俺常常见着他出入李府，要知道他平日极少离府，所以俺便问他到底在干什么，陈大力只是说他有事要找秀才写信给亲戚而已。」

「此事大约是什么时候开始？」县令大人问道。

「三个月前左右。」左边小厮想了想便道。

李公子在旁边插嘴道：「草民正是于两个月前被抢劫。」

「其他人有什么话要说？」县官大人在问另外两个小厮。

「最近俺也见过陈大力于夜间偷偷摸摸地溜出李府，手中提着一个大包袱，不知道里面放什么。」中间的小厮道。

「陈大力平日很少用钱，但最近常常问俺借钱。」右边的小厮道。

没有人胆敢下什么结论，可是这些话却分明直指着一个事实－－陈大力常常写信给幽冥山上的兄长，极有可能是借此通知他关于李公子的行程，偶尔会买食物衣服上去给他，由于急需钱财买这些物质，所以才要问人借钱。

陈大力面色惨白，却偏偏无话可以反驳，因为这些都是事实。

李公子微微笑道：「如果县令大人再是不相信，不妨把那秀才找来。」

要知道陈大力目不识丁，所以唯有靠去市集付钱给秀才让他帮自己写信。

「传孙秀才！」师爷扬声道。

孙秀才也在后堂被几个捕快带出来，站在陈大力身边。

「以前陈大力不怎么找草民，直至近三个月常常去找草民，写信给他那在幽冥山的兄长。」孙秀才年纪已近半百，说话慢吞吞的。

「信中内容是什么？」

孙秀才望了陈大力一眼，方才回答道：「无非都是嘘寒问暖之类，但两个月前，陈大力的兄长回信给他，他叫草民为他念读的时候，信中提到幽冥山山寨的寨主特许让他上山见他的兄长一面。」

这便解释了陈大力为何会带着大包袱上山，这是因为他难得有机会见自己的兄长，自是恨不得把所有好的东西都放在包袱里面，同时也提供了一个好机会让他通知山寨关于李公子的事。

「空xue来风，未必无因，草民平日自问行事小心，这次行程也只告诉了身边这几个小厮，如果知道陈大力的兄长是山贼，草民必定不会告诉他。」李公子淡淡地道：「要知道陈大力把自己兄长的去向隐瞒得妥妥的。」陈大力垂下头来，现在所有证据都是指向他私通幽冥山的人去打劫自家少爷。

堂前民众都在窃窃私语，不知道是在咒骂陈大力还是同情他。

县令大人拍了拍惊堂木，道：「县堂上不容暄晔！」

老百姓们马上安静下来。

「前几天幽冥山下传来消息，说幽冥山那群山贼被一个妙龄女子尽毙手下……」县令大人似乎对于「妙龄女子」四字有点犹豫，毕竟送来的消息是这样说的，但他也实在难以想像一个妙龄女子持刀杀人的模样，更别说把幽冥山山寨一脚给踹掉。

「本官已经派人去幽冥山看过，连同山路上的数十具尸身，一共是一百一十三具尸身，也是山贼的总数，陈大力之兄亦死于此事中，因而死无对证。」

「既然本案没有其他可疑犯人，而全部证据都指向陈大力是通风报信之人，根据本朝律法，通风报信，谋害主人的家奴皆被判发配边疆，永不获赦！」县令大人重重地把惊堂木击到案上，大声道：「本官现在宣判，犯人陈大力三天后便被带到边疆里当苦工，永生逐出安贵县！」

陈大力连忙磕头求饶道：「大人明鉴！小人是无辜的！」

由于磕头用力过猛，使陈大力的额头都磕出鲜血，染红了他身前的石板，一滩血迹随着他磕头的次数而变得愈来愈浓烈。

但县令大人哪里管他，挥了挥手便命捕快把他带走。

陈大力求饶的声音萦回在大厅中，久久不去。

只见县令大人提着衣摆从堂上走下来，向李公子赔笑道：「李公子还满意吧？」

「很好，大人果然明察秋毫，这次朝中官员提拔，一定少不了大人的份儿。」李公子笑眯眯地道，随即摇着折扇，在一众捕快的开路下悠然离开县府。

三人回到客栈，便找了间房间讨论这事情。

闻萧盼蝶先站起来敲了敲墙壁，转头向游明心和水碧音道：「墙壁是空心的，唯恐隔墙有耳，说话还是小声点好。」

「嗯。」游明心应了一声，闻萧盼蝶却眼尖看见平日话多得很的水碧音眉心轻颦，似乎在想什么烦心的事情。

「刚才的事，你们怎么看？」游明心先问道。

「疑点很多。」水碧音突然轻笑道，把刚才一闪而过的忧郁全都收起来，如非闻萧盼蝶的眼力很好，她也看不到那一刹那的烦恼－－

当然，最重要的是其实她颇为留意水碧音，也许她自己也不曾发现。

「夫人有何高见？」闻萧盼蝶坐下来，笑盈盈地问道。

水碧音对上闻萧盼蝶泛起温柔笑意的美眸，突然觉得自己担心的，应该不用再去担心吧－－对啊，有妳在，真的不用再怕。

「那伙山贼既然杀人越货，无所不为，为何不杀掉李公子呢？」水碧音微微笑道。

「而且那县令也有点不妥。」最后县令和李公子的对话是轻声说的，所以水碧音是听不见的，但闻萧盼蝶的耳力极佳，自是听得清清楚楚，当下把那段话转述出来。

「官商勾结嘛……之前那帮村民不是这样说吗？」水碧音啧啧地道。

想起那帮捕快掳掠的行为，和客栈里没有新鲜食物供应，只能把隔夜食物拿来侍客的行为可见，人民的处境被逼至何等地步。

「你打算为他翻案？」游明心突然问道，他愈听就愈觉得不妥，难道闻萧盼蝶又打算多管闲事？

先是屠尽幽冥山，现在竟然准备挑战官威，为人民翻案，其实闻萧盼蝶不是将军而是钦差大人吧？

「我此行本就是为了一挫那班官员的锐气。」闻萧盼蝶面色一沉，道：「要知道这班官员狼狈为奸，他既有胆子乱来，上面必定有人罩着，假若这次真的出手，难免会顺藤摸瓜，揪出些了不得的大人物出来。」

水碧音理所当然地道：「那就把这大人物扳下来吧，皇上想必也很乐意的。」

「这可不行，现在帝位即将进行交接，假若闹出这些大事，恐怕朝中人物将会被重整一次，对太子登基有所不利。」

「不，这正是机会。」虽然跟牧雨澄不咬弦，但水碧音还是以大局为重，她毕竟还没有胆子为私怨而推翻燕朝，当下道：「所谓危机，便是危中有机，朝廷的整顿是一个危，当中却隐藏着机，太子有意从民间选拔贤才，这次整顿能把冗员赶走，剩下来的位置便能给新提拔的人才所用，只是太子要切记小心选人，因为年轻气盛最忌操之过急，万一这班新人只会纸上谈兵，对国家无甚帮助，到时便又是太子的劫。」

闻萧盼蝶认真地听着，她看了看一旁神情阴晴不定的游明心，安慰道：「这事情我只会开个头，然后便会写信回京，让皇上派人继续接手调查这件事，然后我就可以陪你去三清观。」

游明心点点头，心里却是泪流满面，师父你为何要我找这女人？她本人就是个惹麻烦的存在！现在每去一个镇子就要管一件闲事，去三清观恐怕也要走到猴年马月！

她拍拍八仙桌道：「道长你先帮我下去买文房四宝和纸张，我要写信回京。」

水碧音突然道：「妾身也可以出去打听一下消息，这事情疑点颇多，但我们毕竟是外乡人，什么事情都搞不湛楚，还是先打听情况较好。」

「劳烦夫人了。」闻萧盼蝶颔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