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下）
安贵县是个小县，但比起安馀镇还要繁华一点儿。
为免惹人注视，闻萧盼蝶丶水碧音和游明心都没有骑马行走，而是站在两匹旁边拉着疆绳缓步在大街上。
说是大街还算是客气，不过是个暄闹街道而已。
「这里的人，衣饰很一般呢。」水碧音在闻萧盼蝶耳边低声道，她自幼生长于市井之中，自是知道一个正常小县该是什么样子，现在这些人的衣着的破旧程度几乎比得上她小时候居住的小镇子－－要知道水碧音幼时居住的镇子，可说是江南水乡里其中一条最贫穷的小村落，如果堂堂县市还比不上一个村落，这实在使人起疑。
闻萧盼蝶瞥了水碧音一眼，也没有回答她的话。
来到一间客栈前，游明心方才在另一边扬声道：「在这里休息一下吧，走了这么久，马儿也累了。」
赶路半天，水碧音也实在疲累，当下未待闻萧盼蝶答话，便向客栈门口走去。
闻萧盼蝶唯有把疆绳交给上前哈腰的店小二，然后跟随游明心走进客栈里。
虽然三人没有刻意打扮得光鲜，但水碧音多年培养出来的清贵气质还是使店小二知道这三人是贵客，所以格外殷勤。
水碧音饿了大半天，张开嘴便要点一大堆好吃的，闻萧盼蝶已经按着她放在木桌上的手，向店小二道：「一盆馒头就好了，另外来一壶热茶。」
店小二离开后，水碧音方才看了看闻萧盼蝶按着自己的手，此时手自是早就移开，但手背上彷佛残留着她掌心的温度。
闻萧盼蝶却把水碧音怪异的眼神解读为好奇，她低声道：「别太高调，容易惹麻烦。」
「我们这次特地来找麻烦的啊。」水碧音倒是不太在乎，她又道：「既然早晚都要找这班官员麻烦，倒不如尽早开始吧。」
这些日子过得煞是憋屈，不找些人发泄实在不行。
「先看定情况再说。」闻萧盼蝶较为沉稳，先刺探敌人虚实再下手是她的惯常作风。
游明心作为专门负责拿包袱的存在，自是没有发言。
热腾腾的馊头很快便上桌了，水碧音咬了一口便挑眉道：「这馒头似乎放了好几天，都有点变味了。」
闻萧盼蝶拿着馒头，扬眸望了水碧音一眼，脑海里想起水碧音冒名入宫一事，话说回来，自己一直不知道水碧音入宫之前是做什么的，依她这些日子对于市井习惯的熟悉程度而言，她以前的生活似乎也是浪迹于市井之中吧。
翻热馒头能使馒头尝起来较为新鲜，也是常常用来欺骗客人的伎俩，没想到水碧音竟会一吃便吃得出来。
闻萧盼蝶只是颔首不语，此时却听见外面传来声息，当下擡头去看，由于她的位子面对门口，所以能把一切动静都收在眼底，至于坐在对面的水碧音则要扭头去看。
只见几个捕快正凶神恶煞地站在客栈门前，其中一个看似老大的「砰」一声把套在刀蒲里的长刀拍在掌柜桌上，粗声粗气地道：「钱呢？」
「是的是的。」掌柜一边赔笑着，一边用钥匙打开桌后的抽屉，拿出几张银票，双手把银票递给那个捕快道：「给爷们拿去玩乐的。」
那捕快点算着手中的银票，又把银票拍在桌上道：「这么少？拿爷们耍乐的吗？」
「不敢不敢，但这个月实在没什么钱……」掌柜连连抹着额上汗水道。
「没有钱吗？老子先把你这破店拆掉，且看里面有没有钱！」那捕快大声道，他身后的其他捕快已经准备冲进去便要砸店。
水碧音不禁回头看了闻萧盼蝶一眼，她还记得上次闻萧盼蝶一怒之下屠寨的事，事实上她也不知道现在自己应否希望闻萧盼蝶出手，不出手，难道任由平民百姓被欺负吗？一旦出手，却是杀戮极重的画面，她实在不忍再看。
闻萧盼蝶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甚至把手里剩下的半个馒头都吃掉。
眼见那班捕快真的准备要砸店，掌柜连忙从抽屉中拿出好几张银票，交到捕快手上道：「小的真的只有这么多！」
领头的捕快眯着眼睛看了掌柜一眼，随即点算着手中银票，再把刚才放下的银票都拿起来，歪着嘴笑道：「这才差不多，过几天爷再来光顾你！」
说罢，领头捕快便向他的手下挥了挥手，整班捕快这才离开，其中好几个捕快为了出气便踢翻了好几张桌椅。
一场闹剧好不容易才画上句点，水碧音回身望向闻萧盼蝶，掀着樱唇，似乎想发问，但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为何不动手？明明那班捕快已经蹬鼻子上脸了！
虽然水碧音是没什么道义可言，但她生来就看不惯仗势欺人，欺善怕恶之事。闻萧盼蝶装作看不见水碧音的异样，低下头继续喝茶。
游明心见两女都在装哑巴，唯有不说话跟着她们当哑巴。
好不容易吃完一顿饭，闻萧盼蝶正想找掌柜结帐，游明心已经道：「用不用订好几间房间？反正我们也留在这里几天。」
「也好。」闻萧盼蝶点点头，随即走去掌柜那边结帐，虽然说游明心是男人，水碧音是堂堂皇贵妃，但一行人中最富有的倒是闻萧盼蝶，原因无他，游明心是个穷道士，而水碧音则是个失势皇贵妃，加上从慈安庵里逃出来，身上自是没带多少钱。
付完帐后，闻萧盼蝶便要向二人走去，此时却突然听见外人有人大叫道：「大力那案子要开审了！快点去看！」
那人一路从大街的一端跑到另一端，都在重复着这句话，只见那些居民本来都在忙各自的，一听见这句话，立时便擡起头来，把手里的工作全都丢下来，一股脑儿都朝县府的方向跑去，那万人空巷的画面倒是有几分像逃难。
连客栈里的掌柜都放下算盘，店小二都放下抹布，纷纷加入这狂奔的大队里。
「这是什么一回事？」水碧音忍不住问道，但空荡荡的客栈里明显没有人可以告诉她－－要知道客栈里本就只有他们一桌客人。
「跟去看看吧。」游明心提议道。
「嗯。」闻萧盼蝶站起来，三人待人潮都过去大半后，方才尾随着去县府里。
县府里人头涌涌，三人身材既不是巨人，也不想用蛮力推开众人，唯有在人潮外干瞪眼。
只听见县府大堂里传来捕快以木杖点向地面，发出「威武」的声音，看来快要开堂了。
闻萧盼蝶秀眉一挑，一手拉着游明心，一手拉着水碧音来到大堂侧面，由于大家都聚集在大堂前的缘故，所以这里反而是静悄悄的。
水碧音被闻萧盼蝶拉得不得不动，直到她停下来方才问道：「妳做什么？」
「直接上屋顶看吧。」闻萧盼蝶微笑道，语气平静得像只是说了句「我吃了饭」。
「跳上屋顶？」水碧音的眼睛都在发光，她常听那些说书人说起来大侠飞檐走壁，夜盗千户的经典事迹，其中俯身在屋顶上是不可或缺的部份，如非这样，大侠又怎能知道贪官在讨论什么坏主意呢？别跟她说大侠可以躲在窗后偷听，要知道跳上屋顶偷听这件事听来就是武功高强的人所为，躲在窗后倒像是什么不入流的小贼会做的。
「来吧。」闻萧盼蝶一手揽着水碧音的纤腰，水碧音吓得几乎惊呼出来，一手无意识地搭上闻萧盼蝶的柔肩，她一边掩着小嘴一边不自觉望向闻萧盼蝶，却见对方跟自己的距离只有一指之遥，只要靠前一点便能亲到对方。
闻萧盼蝶来不及脸红心跳，娇躯便平地拔起，水碧音的小手连忙把嘴掩得严实，免得自己忍不住叫出来会惊动其他人。
身子被闻萧盼蝶一下子带起来，双脚空晃晃的，水碧音拚命往上看，不敢往下看，她怕自己会吓得直接掉下去。
眼前的景物不断往下滑去，很快便来到屋顶前，闻萧盼蝶再一提气，两女便成功站在屋顶上。
刚站定时，水碧音几乎站不稳要往后跌去，闻萧盼蝶眼明手快，立即一手捞着她。
「呼。」水碧音这才松了口气，然后才发现这捞腰的动作似乎颇为熟悉。
很久之前，在雅秀宫里翩翩起舞的自己曾经几乎摔倒，那时候也是眼前这位笑不露齿的清秀佳人一手揽着自己的腰肢。
原来，她已经救了自己这么多次了。
以后，拜托妳要继续守护着我呢。
水碧音心里悄悄地说着，唇角却不自觉绽放出笑意。
闻萧盼蝶明显没这么多心思，她只是低声道：「没吓住吧？」
「下次带本宫飞之前，还请先说一声，要不然本宫会吓倒的。」水碧音笑吟吟地道，看不出丝毫怒意。
「抱歉。」闻萧盼蝶歉然而笑，这副小媳妇的模样格外惹人怜爱。
水碧音伸手整理着闻萧盼蝶被吹得凌乱的秀发，然后牵起她的手道：「来，我们快去掀瓦偷听。」
两女小心翼翼地走到屋顶最高处，然后闻萧盼蝶招招手示意要水碧音伏下来。
伏下来后，闻萧盼蝶便侧耳贴在红瓦上，里面的内容她听得颇为清楚，却知道不会武功的水碧音大约什么都听不到，当下两指挑起瓦片，轻轻地放在一侧，朝水碧音指了指那空隙处，示意要她在那里伏耳细听。
水碧音的心跳不禁加速，因为此刻她当真是有点做大侠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