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上)
七十九
司怜梦在心里鼓励自己一下,然后才启唇道:「民女听说……太子妃和郡主是因为冲撞皇上圣驾才被罚……」
「其实也不是。」牧彻明悠悠地道。
不是?不是!
司怜梦含在嘴里的茶几乎要喷出来,她下意识地拿丝巾擦擦嘴唇,却发现擦得太用力,连刚刚新上的口红都给抹下来,淡绿色的丝巾上都是鲜红唇印,看起来颇为触目惊心,她咬了咬唇,暗叹这当真是不祥之兆,然后便把丝巾收起来。
「那……是什么原因?」该不会是因为自己吧?她还不认为自己的魔力这么大,大得牧霜灵愿意为她冲撞圣驾!
「是因为妳。」牧彻明直直地盯着司怜梦,想要观察她的表情。
却见司怜梦的表情由惊愕到不可置信再到皱眉沉思,只经历了一刹那,人脸上的肌肉果然妙用无穷。
「她们想求朕替女子书院出钱,朕之前相助于妳,大半原因都是因为碧音,现在碧音已经失宠,朕似乎也没必要为碧音收拾烂摊子。」牧彻明淡淡地道,一口一个碧音,听得司怜梦心里无名火起,她自是不知道,也不敢知道这股无名火名曰妒火。
但听到牧彻明如斯漫不经心地提起水碧音,更坦言她已经失宠,司怜梦难免有种替水碧音不值的感觉。
「她们说得太多,朕就给她们小惩大戒。」牧彻明续道。
司怜梦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她完全没发现自己此刻的反应影响着四个女人的命运。
「以前都是碧音给钱帮助妳吧?」牧彻明又问道。
「对。」司怜梦点点头。
「现在碧音回来无望,朕也是不会使用国库来填补这烂摊子,妳既然需要大量金钱,只能靠自己去赚,如果没钱,还是早日结束这事情为妙。」牧彻明很有良心地提出建议。
司怜梦本来正在低头沉思,此时擡头看了看牧彻明,复又低下头来,大约是在想对策吧。
牧彻明又吃了块红豆糕,今天御厨房的甜点好像都做得格外甜腻,每吃一口都要配合一口浓茶,要不然真的咽不下去。
「这次是民女鲁莽,冒昧找皇上相助此等闲事,还请皇上赐罪于民女,好让民女能代替太子妃和郡主受罪。」司怜梦认真地道,虽然她还搞不懂为何牧霜灵明明是去找尹依依借钱,最后会借到这惹不起的大人物身上,但事情是自己惹出来的,烂摊子当然也要自己收拾。
「妳想替她们赎罪?妳要知道她们现在过的日子很不好呢。」牧彻明问道,宫里八卦门道甚多,加上司马氏当众欺凌尹依依一事早已传得街知巷闻,成为茶馀饭后的话题,尹依依成为京城中正妻最同情的对象,颇有同仇敌慨之妙,每天围在一起就在讨论尹依依有多悲惨,这正妻到底有多难当,反观司马妃却成了一众小妾争相模彷的对象,有些欲嫁入豪门当小妾的女子更把司马氏的画象放在家里,好让这小妾的榜样能给自己一点运气,早日嫁入豪门当个宠妾。
要知道太子和太子妃自相识到成亲,一直都是燕朝中最被传诵的浪漫□□,坊间流传着多种版本,事实上这故事愈传愈是夸张,基本上是偏离现实,现在通行的版本是太子妃本是普通人,善良的她因为误救皇上,得皇上赏识其果敢性格而获选入宫为太子妃,跟太子于东宫相逢,一见锺情,再见倾心,其后成亲时才发现原来眼前人便是倾心者,夫妻生活过得好不和谐,不足一年太子妃便怀孕,更诞下一对挛生兄弟,当真是天下间最幸福的夫妻。
当然,这版本谬误之多,实在使人不禁慨叹这以讹传讹的威力不能小觑啊!竟然能把东施传为西施,把黑色传为白色,就算说是指鹿为马也不为过!
无论如何,这司马氏竟能勾引得太子立即纳妾,更在纳妾后把太子妃冷落,使太子妃性情大变,最后更因冲撞圣驾而被责罚,这女人委实功不可没!更别说其后司马氏对于尹依依的一番作为,经过坊间渲染,早就把尹依依变成一个楚楚可怜的正妻,是一众正妻为之同情落泪的对象,至于司马氏则成了小妾眼中的英雄,英勇无比的挑战者!
一个新晋小妾能把正妻逼入末路,当众羞辱,这当真是天下间小妾都该学习的好榜样!
说回正题,司怜梦自也有听闻此事,自己这千金小姐假若代替她们受刑,虽然遭遇大约没有尹依依这般凄惨,但这班宫女厌穷仇富,自己大约都不会有什么结果……
唉,谁叫自己多事呢?
「民女自问罪该万死,此事能留活命已是感恩,哪里敢奢求太多?」司怜梦嘴里说着漂亮话,心里却想着是否该找个茅山道士,看看世间有没有把时间倒回的法术,好让自己当时不去叫牧霜灵求助,要不然这些倒楣事都不会接二连三地发生!
牧彻明所要的不止这些,他又道:「那妳女子书院的计划呢?」
对,牧彻明要考验的是司怜梦的决心,她既能使水碧音这般聪慧的女子帮助她,又能使尹依依和牧霜灵为她付出这么多,假若她自己的意志并不坚定,那只能说这三个女人的眼睛都瞎了!当然,牧彻明并不知道水碧音帮助司怜梦是因为想打探她娘亲的事,而尹依依帮助司怜梦则是因为她跟牧霜灵是情人关系。
世事有时就是这般巧合,再是复杂的事情,说开了原来都是这般简单,正如看来极为艰难的算术题,算出来的答案原来这般简单。
「就算要借钱,民女也会把这笔款项筹回来的。」既然都答应了要受苦,司怜梦的态度也相应回复正常--毕竟最困难的一关都熬过了,接下来的不算什么。
「为什么这般坚持呢?乖乖嫁人不好吗?」牧彻明早就想当面问清楚这问题,不过当时水碧音在场为司怜梦辩护,自己倒是不好意思追问,说起来,他倒是庆幸司怜梦是司先召的女儿而不是自己的公主,要不然自己都要头疼了,不愿嫁人的公主给人传出去,可是燕朝最大的笑话!所以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无才就不会惹麻烦!
「不是不嫁,而是只能嫁给真心喜欢的人。」司怜梦正色说道,有些原则是不能抛弃的,经过上次被伤透心的□□,她就告诉自己,这个人这颗心,只能交给惜花之人,要不然就算要孤独终老也情愿!
「真心喜欢?」丞相千金说什么真心喜欢,似乎略嫌奢侈,婚嫁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谈得上真心喜欢?
「此心,只许有心人。」司怜梦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
「何谓有心人?」
「爱我,惜我,尊重我,而我亦愿意爱他,惜他,尊重他。」司怜梦连自称都免去了。
司怜梦所要的其实不多,只要彼此相爱相惜,尊重对方。
自己愿意爱他,惜他,尊重他的对象,最后却伤害了自己,那些愿意爱她,惜她,尊重她的人,自己却看不上眼,只有双方面都愿意做到这些条件,才符合司怜梦的要求。
「你……从未遇过这样的人?」
「呃……」司怜梦不想说谎,但事实上,当牧彻明问出这问题时,她心里的确浮起一人的面容。
眼角上挑,目含桃花,红唇张扬,声音娇媚甜软,总是带几分娇嗔几分轻笑,风情万种得使人移不开目光,明明只是个狐媚女子,偏生却跟自己如斯投契,情投意合……
不禁嗤笑,一个女人,能成为这问题的答案吗?
更别说,对面的男子,正是这女人的丈夫。
「有吧?」牧彻明见司怜梦在犹豫,所以就问道,假若他知道对面这妙龄女子犹豫的原因竟是自己的宠妃,他大约会气得马上晕厥吧。
「不过已成过去。」司怜梦不想牧彻明追问,毕竟这段关系实在过于微妙,当下索性说谎。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何不放开心胸,寻找另一个所爱呢?」这段对话实在满足了牧彻明作为父亲想要说教的个性,要知道自己的儿女全都成家立室,自己也好多年没有讲过这样一番话了。
司怜梦暗叹,这段关系的复杂岂是皇上能够明白吗?自己好端端一个女人,虽然曾经情伤,但对于寻找一卯所爱还是抱有希望的,怎知找着找着,竟然发现自己逐渐对个女人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感觉,偏生这女人不但已经嫁人了,而且嫁了个最惹不起的男人!
「在找到之前,民女还是要守着自己的贞洁。」贞洁早就丢了,但司怜梦还是说得铿锵有力。
「如此说,妳花了这么多钱就是为了保护自己,让自己不嫁人?也就是说,朕劳民伤财就是为了妳?」牧彻明又绕回正题,说得司怜梦哑口无言。
过了半晌,司怜梦方才想起之前自己跟水碧音讨论过关于书院建立的问题,便摇头道:「不止是民女。」
「还有谁?」
「民女成立这书院,不止是想帮助自己,也想帮助世间所有的女子,女子往往因为无才而只能被安排命运,假若女子有识见,会不会有力量改变自己的命运?假若女子有智慧,会不会同样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古往今来,女子由于体弱,所以永远都处于被动的位置,只能默默听从父母的摆布,如果女子会学习识字,会独立思考,也许她们会活出不同的样子。」
司怜梦顿了顿,若有所思地道:「毕竟女子比男子差的,不过是体力,智力却不见得比男子差,如果让她们自由选择人生,说不定世界就会平静得多,不会有这么多痴男怨女,愈多有智慧的人,对燕朝就愈是有用,智囊总不会嫌少的。」
她低头想了想,又道:「而且闻萧二小姐也用战功来证用,女子上场打仗未必比男子差,虽然女子中像闻萧二小姐的只属少数,但不排除有更多像闻萧盼蝶般非凡的女子正被埋藏于市井之间,做着洗衣织布的粗活,或者是有许多聪慧女子,正因为没有机会而学习而只能一生待在村子里,嫁给个目不识丁的男子终老,如此一来,皇上你可错过不少人才。」
说罢,司怜梦便擡头看着牧彻明,观察他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