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上）

六十七

翌日。

司怜梦看见牧霜灵的时候，她正在茶馆一边剥瓜子，一边听说书人口沫横飞地讲述着已经说了千万遍的封神演义。

「话说那妲己长得倾国倾城，迷得纣王要生要死，本来的明君就这样因为一个红颜祸水而变成昏君了……」

牧霜灵咬着瓜子，脸孔是面向说书人的方向，双目却在怔忡出神，明显是在发呆，连司怜梦站在她身后都不知道。

司怜梦推了推牧霜灵的肩头，后者闻声转身，却看见司怜梦一脸怀疑地抱臂看着自己。

「我欠了妳五百万两黄金吗？怎么摆出这副表情？」牧霜灵白了司怜梦一眼。

「妳看起来心不在焉，有可疑，是不是小侍卫把妳给甩掉了？」司怜梦贼笑着坐在牧霜灵对面，完全没了平日在外人面前那孤高冷傲的模样。

「哪里来个小侍卫……」牧霜灵稍稍一想随即明白，她翻了翻白眼道：「本小姐说过好多遍了，我去皇宫就是去探望皇后，没有什么小侍卫！」

「好好好，妳说得最好。」司怜梦把牧霜灵面前的那盘瓜子抢过来，剥开瓜子后抛到嘴里道：「那妳不去探望皇后，来这里干嘛？」

「我就喜欢坐着，不可以吗？」牧霜灵火气上冲，毫不留情地道，连带把那盘瓜子抢回去，抱在怀中不让司怜梦拿。

「我见妳发呆，所以好意来找妳聊聊天嘛。」司怜梦竟然没有动怒，依然笑眯眯地道。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有什么事快点说吧，我还要继续听说书。」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大小姐突然找自己，还要这般低声下气地说话，背后必定有蹊跷。

司怜梦笑道：「这件事办好了，莫说是瓜子，西瓜我也可以送给妳。」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牧霜灵素来对司怜梦没什么耐性，事实上她的确在用心听说书，刚才那说书人说到妲己乃祸国妖孽，迷得纣王神魂颠倒，不能自拔，最终招至灭国之灾，她不禁想起尹依依，假若自己是皇帝，尹依依一入宫，自己保证被她迷得不知今夕何月何日，江山拱手让只为美人一笑大约就是用来形容自己的……幸好自己不是皇帝呢。

于是牧霜灵由本来用心听说书，思绪直接飘到尹依依身上，想起她的一颦一笑，想起她的轻嗔薄怒，想起她的清冷淡漠……愈想就愈是发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女子？

「情人眼里出西施」很适合形容此刻牧霜灵的心态，也许热情过后，这些曾经的优点就会成为缺点，谁都不知道。

司怜梦立时认真起来，她望望四周，确保没有人在偷听，方才压低声音道：「皇贵妃被罚去静思己过一事，妳大约有听说过吧？」

「有啊。」

「妳该知道，我这书院能创立，大半都是她的功劳。」

牧霜灵也有从闻萧盼蝶和司怜梦那里听闻二人硬闯皇宫一事，当下又点点头。

「由于有皇贵妃鼎力相助，所以书院的财源一直不成问题，毕竟皇贵妃一直掏钱出来帮忙。」司怜梦吞了吞口水道，似乎很紧张。

「嗯。」

「现在皇贵妃走了，有一阵子也回不来，可是书院的一切物事都是购买，财源实在短缺……」司怜梦没有说下去，眼神却说明一切。

「所以妳要问我借钱？」牧霜灵接口道，她的语声甚至有点过大。

司怜梦连忙伸手把牧霜灵的头压下来，跟她一起伏在木桌上，轻声道：「正是。」

「妳自己没钱？」牧霜灵反问道，丞相千金会没钱？

「我就算变卖首饰也不足以付款……妳该知道我爹一直很反对这事，所以必定不会把钱给我。」司怜梦叹了口气。

「我也不见得能帮助妳啊，要知道我的首饰就算全都变卖，都未必有足够的金钱。」牧霜灵也有看过账簿，里面的金额委实惊人。

「四王爷呢？」

牧霜灵没好气地道：「盼蝶比武招亲之事一出，父王就老是跟我唠叨成亲一事，妳觉得我问他拿钱去筹办女子书院，好让自己能摆脱家里的事，会得到他的首肯吗？」

「那四王妃呢？」

「母妃在这事情上的立场自是跟父王一样，妳的娘亲大约也一样吧。」

司怜梦坐起来，手托香腮道：「那我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书院付诸东流吗？」

「借钱啊。」

「借钱？」司怜梦一怔，彷佛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个词语。

牧霜灵随即会意，司怜梦是活在深闰的大小姐，怎么可能借钱是什么一回事？其实论封闭程度，自己跟她相差不远，但想当年自己为了讨好爱听故事的尹依依，也看过不少侠义小说，借钱这件事都有被偶尔提及，所以才大约清楚什么一回事。

「这可不成，万一让别人知道我的钱是借来的……家里的面子往哪里搁！」司怜梦言之有理，借据上必须有借钱人的画押，也就是全部人都会知道堂堂丞相千金竟会沦落得借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妳索性等皇贵妃回来啊，皇上这么喜欢她，说不定很快就会把她召回来。」牧霜灵摊手道。

「没时间了，我一个月内要把那笔钱全都清还，如果我这次赖账，不但于司家名声有损，而且下次也不会有人賖账给我。」司怜梦摇摇头道。

牧霜灵不耐烦地道：「我怎么知道该如何做？我根本没做过这样的事！」

司怜梦皱眉苦思，终于她拍桌而起道：「我想到办法！」

由于司怜梦过于激动，所以拍桌引起的巨响使整间茶馆都安静下来，数十对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不好意思……」司怜梦往四周尴尬地道，然后坐下来续道：「皇贵妃的钱是哪里来的？」

「宫中俸钱啊，阶级越高，俸钱越多。」牧霜灵都算是皇宫中人，这些她自是清楚，水碧音身为皇贵妃，也是后宫第一宠妃，平日除俸钱外还有牧彻明的赏赐，手上自是有不少钱。

「既然宫中俸钱这么多，假若我们找一个相熟的嫔妃借钱，那岂不是两全其美？这嫔妃体谅我们缺钱，想必不会追还款项，而且也有足够的金钱借给我们，只要待皇贵妃回来，我们就把钱都还给她，妳说可好？」司怜梦双眼发光。

牧霜灵警戒地道：「妳说什么我们？这是妳的事！」

「妳不是说过要加入此事吗？」司怜梦瞪着牧霜灵道。

「好好好，但老实说，我跟宫中嫔妃皆无交情，我想妳也没有什么相熟的嫔妃。」嫔妃长居后宫，恐怕司怜梦也没什么机会跟她们接触。

「皇后啊，妳不是跟常常去拜访皇后吗？」皇后的俸钱，总比皇贵妃高吧。

牧霜灵连忙道：「这可不成，皇后怎么会支持我拿钱筹办书院？」

庄皇后是典型的妇人，遵从所谓的三从四德和女子无才便是德，哪会愿意拿钱出来支持司怜梦？

「一定还有人的……」司怜梦喃喃自语安慰着自己，她突然又道：「对了！还有一个人！」

「依我说不如去找盼蝶借钱。」牧霜灵冷冷地道，怎么司怜梦竟然想不到闻萧盼蝶？

「盼蝶走了，妳不知道吗？」司怜梦怔住了，难道闻萧盼蝶没有跟牧霜灵道别吗？

「走了？走到哪儿？」牧霜灵张大嘴道。

司怜梦却比牧霜灵更惊讶，她道：「今天盼蝶大清早就来找我，说有事跟那游公子回家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刚好我忘了问她借钱，现在都追不上她，唯有找别的人。」

牧霜灵才不理会什么借钱，她最在意的是为何闻萧盼蝶竟敢不告而别！

「她从来没有找过我！」牧霜灵真的有点怒了，这还算是什么好姐妹？

司怜梦喝了口茶道：「盼蝶走得匆忙，说不定忘了跟她告别……嘻嘻，说起来今天那游公子伴在她身边，倒当真是金童玉女，看起来很相配。」

牧霜灵反驳道：「妳不是说游明心长得像妳的旧情人吗？」

「小声一点！虽然说人有相似，但盼蝶看上的人还会有错吗？现在都回来见父母了，说不定回来时连孩子都有几个。」司怜梦不以为然地道。

牧霜灵还是有点担心，问道：「妳可有把此事跟盼蝶提过？」

「提什么，难得盼蝶遇见喜欢的对象，我才不会去毁她的姻缘，有听过宁拆十座庙，莫毁一门亲吗？」司怜梦见那游明心眉目清明，跟以前那情人的轻佻风流截然不同，加上闻萧盼蝶的眼光总不会像自己那般差吧。

牧霜灵实在无心再跟司怜梦争辩下去，当下柳眉一挑道：「妳废话说完了吗？说完我就走了。」

眼见牧霜灵要站起来，司怜梦连忙拉着她的手道：「妳别走，对了，我想到一个人可以帮助我们。」

「谁？」牧霜灵总觉得司怜梦的眼神不怀好意。

司怜梦把身子靠上前，在牧霜灵耳边低声道：「太子妃。」

「她？」牧霜灵吓得几乎人仰椅翻，幸亏司怜梦及时一把扯着她的手，才让她没有倒下。

「我见妳最近跟她挺熟的啊，可以问一下吗？」司怜梦认真地道：「我这事要是成了，对你也有好处啊，至少你可以跟自己挣钱，抵抗四王爷给你找的婚事。」

「但是……」

「没有这么多但是，我们一起进宫去找太子妃，太子妃怎么说都是未来皇后，每个月的俸钱一定很不少。」司怜梦笑眯眯地道，活像一个女骗子。

牧霜灵心中一跳，立即就道：「我自己去找她就好了，妳在家里等着，待会我就会到妳那里。」

「妳可别敷衍我！要不然我这次真的被逼入绝路了！」司怜梦极为认真地道，那群债主保证会把她打得死去活来！

牧霜灵自也明白，当下摸摸她的头发道：「别担心。」

话别过后，牧霜灵便站起来离开茶馆，脑里想的却不是如何说服尹依依，而是为什么闻萧盼蝶要不告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