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莓芝士 作品

六十五(下)

六十五(下)

闻萧盼蝶先回镇国将军府把玄铁红缨枪放下来,再换了身衣服,虽然说青裙并不是什么突出的装束,但今天自己大出风头,大家一看青裙大约都认得出自己,还是换套衣服比较好。

她换了一身宽松的橘色长裙,上绣浅黄色碎花,看起来青春而简朴,她又把长发全都放下来,再束成一个简单的发髻,然后就从踏出门口。

其实闻萧盼蝶也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只是想四处逛逛而已,她暂时都不想见牧霜灵,更不想回家被闻萧子龙在耳边念着,司怜梦也不会懂得她的忧思,当下唯有一人百无聊赖地穿插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此时她最想见的人是水碧音,这倒不是因为她有多喜欢水碧音,而是因为她相信水碧音能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

如果水碧音不愿意,闻萧盼蝶自有一千种办法能逼人说实话,她平日并不是这般无情的人,但这事情正好碰着了她的逆麟--牧霜灵竟然喜欢女人,而且那女人是她的堂嫂--所以她自不如往日般平静。

终于,夕阳西下,华灯初上,闻萧盼蝶依然一人在街上闲荡着,有些认得出她的老百姓也跟她打招呼,难得她还能保持耐性跟他们逐一回礼。

不知道走了多久,闻萧盼蝶来到小巷尽头,那是一间小酒铺,破旧的灯笼上写着本应是朱红色,颜料却剥落得七七八八的「酒」字,在夜风中摇曳着。

闻萧盼蝶叹了口气,擡步踏进酒铺里,没想到自己竟然要借醉浇愁。

「小姑娘在等人吗?」一个正在抹桌子的老伯咧嘴笑道,露出他缺了牙的嘴巴。

没有人会觉得闻萧盼蝶如此娇弱的小姑娘会跑来喝酒。

「我是来喝酒的。」闻萧盼蝶淡淡一笑,她想,这老伯大约是老板吧。

「喝酒?小姑娘喝什么酒?虽然京城很安全,但入夜后仍然有很多坏人出没哟。」老板连连摇手道,彷佛把闻萧盼蝶当作他的孙女。

闻萧盼蝶听出老板言语里的关切,所以心中也没有愠怒,只是道:「我在等我爹,他会来接我……老板,先上一酝白干吧。」

「一酝白干?小姑娘你在开玩笑吧?」老伯打量着闻萧盼蝶,看起来就是小家碧玉,怎么一开口就要烈酒?

「我只喝一点,剩下的孝敬父母。」闻萧盼蝶也不多话,坐下来就拿了一锭银子出来,老伯见她身上有带钱,神色有着同龄人没有的成熟从容,当下唯有从酒柜上拿下一酝白干,还不忘叮嘱道:「白干极烈,你小心点喝,别喝太多。」

「谢谢老板提醒。」闻萧盼蝶有礼地道,但她心里就是准备不醉无归。

闻萧盼蝶一手拍碎酒酝的封泥,也不讲究要把酒斟进酒杯里,手抱起酒酝,就往嘴里灌去。

老板刚刚转身整理物事,此时一回头就看见闻萧盼蝶抱着个比她的头颅还要大的酒酝灌酒,吓了一跳,冲上前道:「小姑娘妳在干什么?」

「无妨。」闻萧盼蝶一口已经喝下半酝白干,只见她放下酒酝,伸袖抹了抹嘴,动作从容优雅,脸色依然苍白,完全看不出刚刚喝过半酝烈酒。

「小姑娘妳……没事吗?」老板把闻萧盼蝶从头发看到脚部,确定她是一个女人后,方才道:「妳……有没有不舒服?有没有感觉要倒下来?」

以前在军营生活,夜里无事就在喝酒,一整班士兵围在烧得猛烈,跟个男人般高的火堆旁边,一边聊天一边传着酒酝喝酒,有些人聊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有些人只是低头喝闷酒,有些人则在玩些无聊的游戏,闻萧盼蝶性子安静,加上是女子,所以向来话都不多,只是埋头喝闷酒。

不止是无聊时会喝酒,夜里在军营旁边当值也要喝酒,要不然不能维持清醒,偷袭时一排人躲在战壕里,都是传递着酒来看,庆祝战事告捷的时候都要喝酒……这造就了闻萧盼蝶不同于一般女子的酒量,尤其是从军时喝的都是品质低劣的烈酒,使她早就习惯了酸辣的酒,白干对她而言已经算是温和。

自从回来后,除了在皇宫宴会曾浅尝杯中物外,闻萧盼蝶就没怎么碰过酒,今天还是第一次喝了这么多酒。

「无妨。」闻萧盼蝶浅笑,玉颊上泛起淡淡的红晕,酒铺昏暗的灯光映照得她的梨涡浅笑更是动人。

「小姑娘是有伤心事吧?」老板见闻萧盼蝶这般灌酒,也猜到她刚才说什么父亲会来接她的全都是狗屁,当下坐下来搭讪道。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制造烦心事乃是人之常情。」闻萧盼蝶曲起指节敲着桌面,微笑着道,就算不为牧霜灵烦恼,她都会为比武招亲一事而忧愁。

「没想到半酝白干灌下去,小姑娘说话依然有条不紊啊。」老板竖起拇指称赞道。

「老板谬赞。」闻萧盼蝶依然温柔有礼,似乎看不出她这种人会有动气的时候,只是她自己才知道,感情素来是自己的最大缺点,碰着感□□,自己就跟当年那不懂世事的小丫头无两样,所以好久以前被水碧音偷吻时才会这般惊慌,面对牧霜灵跟尹依依一事也会如斯失措。

闻萧盼蝶又举起酒酝灌下去,她也想大醉一场,偏生锻炼出来的酒量却使她神色如常--卖醉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是想醉也醉不了。

不过是想醉后忘千愁,但偏生醉不了。

可笑啊可笑。

「小姑娘为情所困?」老板试探性地问道,他只见过男子卖醉,却从未见过女子卖醉,更别说这种大门不入,小门不出的小姑娘。

闻萧盼蝶不答,只是道:「老板可还有更烈的酒?」

老板盯着闻萧盼蝶,确定她的神色并无不妥后,方才从酒柜里拿下另一酝白干,低声道:「刚才的渗了水,这才是原装的。」

「谢谢。」闻萧盼蝶接过酒酝,老板需要双手捧着的酒酝,她只需要一手就能轻易拿过,老板见状就知道这女子并不简单。

闻萧盼蝶拍碎封泥,再度骨碌碌地灌酒,别人说这种喝酒方式叫作牛饮,一点儿都没有品味到酒的真味,她却不太在意,反正到了胃里都是一样。她愈喝愈多,眼神却愈来愈清醒,到了最后双眼更像会发光一样,配上她嫣红的面色和嘴角的酒液,愈发愈显得诡异。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闻萧盼蝶的桌上已经堆着好几个空掉的酒酝。

「小姑娘妳真的没事吗?」老板皱眉道:「我这里要打烊了,妳可以一个人走回家吗?」

「可以。」闻萧盼蝶站起来,跟平日总是有点装作娇弱相比,现在的她站得笔直,跟一个士兵无异,大约是酒喝得太多,让她想起当年从军时的点滴,语气不自觉也带了点冷漠。

可惜,闻萧盼蝶的思绪依然非常情晰,她的脑海里甚至还在来回上演着昨夜的一幕幕,脸容愈来愈清晰,对于自己的冲击也愈来愈大。

「要我遣马车吗?」老板想要扶着闻萧盼蝶,却看见她轻巧地闪身到一旁,脸上的微笑竟是凄然欲绝,使人不忍细看。

「不用,晚安了。」闻萧盼蝶挥了挥手,便踏着坚实的步伐往店外走去,外面冷冷清清的,远处传来更夫的锣响,气氛极为凄惨。

闻萧盼蝶终于消失在白雾之中,她好不容易才能转弯,然后就感到金眼乱冒,眼前天旋地转,身子不自觉往前一弯,醉意上涌,张嘴就吐出一大堆东西。

空腹喝酒本就易醉,更别说她胡乱灌酒。

闻萧盼蝶扶墙站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只是感到口干舌燥,步伐也走得七歪八倒,终于还是一下子裁在阴沟里。

她靠墙坐着,想起往日的一幕幕,由刚刚跟牧霜灵相识,直到跟她在城墙外泣别,军中无数个只能寂寞思念的晚上,无数次出生入死,泛起的都是她的脸庞,然后回来了,二人的关系若即若离,没想到自己还来不及诉诸心意,牧霜灵便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了……

闻萧盼蝶想着想着就哭了,她抽泣着,一手胡乱抹着自己的眼泪鼻涕,哭得就像个得不到糖果的小孩子,完全不像平日那个温柔矜持的闻萧二小姐。

「呜呜……」闻萧盼蝶把脸埋在膝盖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哭泣着,肩膀都哭得耸动着。

闻萧盼蝶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哭过了,自从她上战场杀了第一个人之后,她就学会流眼泪没有任何用,甚至是一种拖累,也许当一个人学会流血和杀人后,她就会忘了流泪是什么样的滋味。

原来,有时候流泪比流血更痛苦,流血是身体上的痛楚,流泪却是心灵上的痛楚,身体上的痛楚可以靠伤药治瘾,心病,却还需心药医治。

偏偏那心药却不是这般易得。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难道我还做得不够好吗?

难道我对妳的爱还不足够吗?

哭得累了,闻萧盼蝶又仰起头看着天空,泪眼模糊中看见四周都是黑漆漆的,只有老鼠跑过阴沟的声音偶尔响起来,黑云挡住了星光和月亮,一切都是这般使人绝望。

这一刻,世界彷佛只剩下自己一人,被无穷无尽的黑暗吞噬。

原来最大的痛苦,是喝醉后都忘不了那些想忘掉的事情。

更不幸的是,酒喝得越多,那些回忆就愈是清晰。

美人成醉猫,翌日擂台上自是空荡荡的。

闻萧子龙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额页的冷汗涔涔而下,这闻萧盼蝶到底跑到哪里去?

他问过牧霜灵和司怜梦,闻萧盼蝶却没有找过她们。

闻萧盼蝶此刻到底躲在京城的哪个角落?很快另一轮的比武招亲就要开始了!

他看见牧彻明已经就座了,闻萧盼蝶此时是理应出现的。

眼见牧彻明狐疑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闻萧子龙背上顿时寒毛直竖,只好厚着脸皮道:「皇上请稍等,盼蝶快到了。」

「嗯,其实今天也没有剩下多少人。」牧彻明和颜悦色地道。

正当闻萧子龙快要气得横刀刎时,却看见镇国将军的总管急步跑过来,在闻萧子龙耳边低声道:「二小姐回来了。」

「她呢?」闻萧子龙忍下想要大叫的冲动。

总管沉吟着道:「二小姐现在的状况……不太适合比武。」

「她发生什么事?」虽然知道依闻萧盼蝶的武功,世上大约没什么人能奈何她,但看见总管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闻萧子龙那颗刚刚降下来的心又吊起来。

「二小姐满身酒气,宿醉未醒。」总管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