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下）
目送司怜梦离开后，水碧音便随马夫一步步踏上石梯，明明深山晨风是冰冷刺骨的，但怀里抱着的包袱却如同一个暖手炉，让心头都溢满暖意。
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走到石梯的尽头，只见峰顶是一块平滑的石头，方圆约五丈，小小的慈安庵基本上已占满峰顶的大部份空间，四周草丛杂生。
水碧音也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停留多久，她只想牧彻明快点派人来接自己回去，毕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习惯不了贫苦的生活。
大约是听到脚步声，慈安庵紧闭的木门被从内打开，一个颈系佛珠，双手合什，身穿灰袍的老尼姑从里面走出来，后面跟着几个小尼姑。
跟正值青春年华，妩媚美艳的水碧音相比，这些尼姑就如同一潭死水。
「阿弥陀佛，施主是……」老尼姑口宣佛号，然后说道。
「水碧音。」水碧音也双手合什，毕竟还要在这里过日子，没有必要跟这群尼姑的关系变得这么差。
水碧音这名字对于大部份人而言还是很陌生，毕竟没有多少人能有幸知道皇贵妃的芳名。
马夫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递给老尼姑道：「这是皇上写给住持师太的信。」
「嗯。」为首的老尼姑似乎是慈安庵住持，只见她接过那封信，然后拆开细看，过了半晌再擡头看了看水碧音，似乎没想到眼前这位年轻美丽的少女就是艳名远播的皇贵妃。
水碧音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清纯可爱，当下抿唇而笑，把眼睛睁得大大的。
「原来是皇贵妃。」老尼姑把信折好再放在怀中，侧身往门里摆手道：「请娘娘进去。」
水碧音点点头，又回身向马夫道：「你任务已了，可以回去跟皇上复命。」
「娘娘可有什么话要带给任何人？」大约是因为刚才的那支金钗，马夫殷勤地问道。
水碧音侧头想了想，便摇摇头。
马夫离开后，水碧音便随住持走进慈安庵里，小尼姑都跟在水碧音身后，虽然没有刻意去看，但水碧音的触觉极为敏锐，她早就察觉到这些凡心未泯的小尼姑都在偷偷盯着自己看，毕竟自己虽然一身粗布衣裙，但身上那种华贵气质还是磨灭不了，举手投足都是那曾经使皇上为之倾心的风姿动人。
住持走在最前面，道：「贫尼法号如空，是慈安庵的住持。」
「如空师太好。」水碧音含笑道。
这时众人穿过前堂，已经来到厅堂里，但见厅里供奉着观音菩萨的玉像，前面是几个蒲团。
慈安庵里的一切虽然残旧但也是整整齐齐，看起来倒比京城的虚荣浮夸为之舒服。
「皇上有命，要娘娘跟随慈安庵里作息行动。」如空师太转身向水碧音道，后者虽然脸上不露声色，但心里却在叫苦。
跟随慈安庵作息行动，也就是指自己要跟着这群小尼姑打坐修行，她堂堂皇贵妃，从来不拜神佛，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要修行……
「是的，请师太简单介绍一下平日的作息行动，好让本宫可以了解一下。」水碧音表面上依然是那副完美无暇的神情。
如空师太见水碧音并无当朝宠妃的骄矜之气，看起来中规中矩，当下也和颜悦色地道：「慈安庵里作息极为定时，每天卯时起床，然后下山挑水回来，接着一起做早膳，早膳过后便要打扫慈安庵，打扫过后便是打坐修行，直到酉时用晚膳，然后就回房休息。」
水碧音的神情几乎不能维持稳定，先是每天卯时起床，虽然说以前在宫里向皇后请安也需要早起，但没这么早啊！还有下山挑水回来，水碧音还记得在思渺峰底有一道小溪，从那里坐马车上来要一个时辰，如果要用双脚行走，那要用多少时间？更别说挑着水踏着崎岖山路上来，她简直怀疑自己能不能熬过三天，吃过早膳便只能打扫和打坐修行，这样无聊的日子到底要如何打发？
虽然常常嫌弃宫里生活枯燥无味，但相比起来，水碧音简直觉得自己以前是在仙境里生活！
「娘娘……娘娘！」如空师太见水碧音恍神，连忙提醒道。
「是的。」水碧音乖巧地道。
「娘娘对于这安排可有任何意见？」
「没有。」有很多意见！皇上你为何这般无情啊！难道你就不念在我多年来曲意逢承，小心翼翼地做好一个宠妃的本份吗？
转念一想，这些折磨总胜过丢命，更别说熬过这段时间，就是当上皇太妃的无限荣宠，而且到时候就可以回去好好折磨牧雨澄！水碧音咬紧牙关，毅然决定豁出去了－－当年韩信受胯下之辱，今日本宫受慈安庵试炼，为的都是通往未来的康庄大道！
这边厢水碧音要为自己的未来奋门，另一边厢，闻萧盼蝶也要为自己的未来努力。
镇国将军府里的书房里，闻萧子龙正背负双手来回踱步，闻萧盼蝶则一脸无奈地坐在一旁，今天她把长长黑发束成两条麻花辫，一直由耳边直垂到腰际，看起来活脱脱就是个清纯的小家碧玉，而不是曾经凭一箭定江山的闻萧将军。
「哥，到底你要说什么？」闻萧盼蝶摊开双手道，她刚吃完门饭就被闻萧子龙拉进书房里，接着的半个时辰，他都在胡扯着不着边际的废话，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口不对心，终于半个时辰过后，他胡扯得无话可说，便开始来回踱步，剑眉深锁，一副遇到大麻烦的模样。
「盼蝶，其实……其实……」闻萧子龙似乎鼓起勇气要说了，但最后都是欲言又止。
「我今天跟怜梦和霜灵约好要办书院的事，假若你还没有想好该如何措词，待我今夜回来后再说好吗？」闻萧盼蝶站起来把茶一喝而尽。
闻萧盼蝶了解闻萧子龙的性子，如果是重要事，他老早就说出来了，但既然要这般吞吞吐吐，那就表示这件事根本不太重要。
「且慢，我……只是有件事想问妳。」闻萧子龙连忙拉着闻萧盼蝶的手，往下扯了扯，示意要她坐下来。
闻萧盼蝶的涵养也是不错，竟然能忍受半个时辰，当下又坐下来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呢？」
闻萧子龙有苦说不出，谁叫自己的父母早逝呢？
「盼蝶，妳今年多大？」闻萧子龙试探地道。
「十七。」闻萧盼蝶回答得很清脆，她虽然温柔，却从来不是婆婆妈妈的人。
「十七啊……倒是该嫁人的年龄，你说对吧？」
燕朝人民的平均年龄大约六十岁，因此成亲年龄也较小，寻常人家的女子约十四五岁便要嫁人，依闻萧盼蝶的超然地位，现年十七却还没有婆家实在是怪事。
「对啊。」闻萧盼蝶秀眉一挑，倒是毫不紧张。
「盼蝶可有什么锺情的对象？哥哥大可替妳去说媒。」闻萧子龙拍拍胸口，自家妹子是燕朝开国以来第一个女将军，她要什么人按理说都是没难度的。
闻萧盼蝶似笑非笑地看着闻萧子龙，想起他一身红裙，嘴边一颗媒婆痣，摇着团扇去说媒的模样，就莫名其妙地觉得好笑。
「未有。」闻萧盼蝶摇头。
闻萧子龙喜道：「那就正好，我今天请了些媒婆到家里为妳作媒，且看有什么男子合乎你的心意。
闻萧盼蝶叹了口气，这哥哥啊，怎么总是这般不通世事。
「女子理应留在家里等着别人提亲啊。」如果要沦落到像司家般到处找男人找司怜梦，那脸上也不好看吧。
「但……从来没有人向妳提亲啊。」闻萧子龙一怔，向他提亲的人倒是不少，虽说自家妹子并非天香国色，但清雅单纯，举止温柔，嫁过去都会是一个好娘子啊。
闻萧盼蝶浅笑着，她早就看透自己没人提亲的原因，偏生这呆哥哥还是不开窍。
罢了，他这人，不到黄河心不死，就让他看清真相吧。
「媒婆什么时候到？我们去大厅等着吧。」闻萧盼蝶站起来便要向外面走去。
闻萧子龙没想到闻萧盼蝶竟会如此爽快，在他的想像中，闻萧盼蝶这种巾帼不让于须眉的女子，必定会哭闹着不从，他甚至想好闻萧盼蝶可能会离家出走，但现在……
其实整件事的起源是早朝后闻萧子龙跟司先召聊起，聊着聊着就说到司先召的闰女司怜梦，他很头疼地说自家女儿打死也不成亲，现在竟然要开办那什么女子书院来避过家里亲事，偏生牧彻明也由得她乱来，使自己敢怒不敢言，然后就请闻萧子龙有空就拜托闻萧盼蝶多多开解司怜梦，跟她说明成亲的好处。
于是有些戆直的闻萧子龙就道：「末将从未跟盼蝶谈起成亲的事。」
「这可不成？怜梦跟二小姐这么熟悉，万一怜梦那套不成亲的理论说明了二小姐，那到时二小姐也闹着不嫁人，将军你就麻烦了。」女子不嫁人，就如同母鸡不下蛋一样丢脸，尤其是他们这些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万一自家闰女嫁不出去，就要被取笑因为是不够贤良淑德才没人敢娶。
虽然事实上司怜梦的确跟贤良淑德扯不上关系……
无论如何，闻萧子龙都是被司先召唬住了，回府后连忙派人张罗请媒婆一事，他还以为闻萧盼蝶会大哭大闹，没想到竟然如斯平静，不过想来也是，自家妹子温柔平和，就算是行军艰辛时也从未见过她抱怨发怒，涵养工夫好得叫人咋舌，现在这些小事又岂能使她吃惊呢。
不过成亲又怎能算是小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