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下）
牧霜灵对于丞相府可说是驾轻就熟，很快就来到司怜梦居住的院子，穿过半月门，到达司怜梦的闰房门前。
一路上可见仆人正来来往往地在打扫丞相府，这原本不奇怪，但那些仆人不止是做例行的清洁，而是非常仔细地把每个角落都打扫干净，她经过大厅时甚至看见仆人正往里面放摆设……
新年还没有到啊，不用这么快就开始装饰吧？
也许是丞相府的下人特别勤奋吧，自己有空也应该跟四王爷提一下，要他们向丞相府的下人好好学习，好让王爷府的下人更加勤快。
心里想着，牧霜灵的脚步却没有作出任何停顿，纤手扬起敲敲司怜梦的房门。
「进来。」司怜梦的声音似乎有点焦躁。
「妳留在外面等等。」牧霜灵低声吩咐铃芷，然后就开门进去。
然后牧霜灵就给吓倒了。
其实司怜梦的闰房不小，但从牧霜灵可见的每吋地面上都堆满衣服－－是每吋地面，不止是放着衣服，而是衣服处处都堆积如山。
「妳准备卖衣服？」牧霜灵发觉自己正站在一件披风上，她皱皱眉，踮起脚尖来到房里唯一一个没有衣服的地方－－床上。
司怜梦正盘坐在床上，托着头沉思，听见牧霜灵的造只是略一擡头，随即低下头继续思考。
「妳没事吗？」牧霜灵关心地道，自己已经在尹依依面前沦陷，她不想司怜梦也出什么事。
「没事……」司怜梦轻声道：「妳说，她喜欢我穿什么衣服？」
「什么？」牧霜灵还在用心走着，没有听清楚。
「哦。」司怜梦突然擡头凝视着牧霜灵，突然问道：「妳跟皇贵妃有没有交情？」
「她！」牧霜灵吓了一跳，脚下踩着丝绸一滑，整个人五体投地倒在地上。
「妳跟她很熟悉？」要不然反应为什么这么大？
「才不熟悉，一点儿都不熟悉！」牧霜灵连忙跳起来摇手，跟这女人认识可算是倒了她三辈子的霉，要不是当天碰见她在雅秀宫做那苛且之事，自己岂会弄到如此田地？
人就是这样，天性喜欢推卸责任。
司怜梦冷冷地盯着牧霜灵，她的反应大得叫人起疑。
「说实话。」司怜梦的语气很恶劣，带着某种牧霜灵听不懂的意味，假若她是水碧音，她就会明白这种意味叫作嫉妒。
嫉妒，人类最原始的情感，也许在人类学会什么是恨之前，就已经尝到嫉妒的汁液。
司怜梦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嫉妒，因为水碧音并不是她的，而她也明白牧霜灵跟水碧音不可能有什么不该有的关系，事实上她最该嫉妒的人是皇帝。
稍稍冷静下来，司怜梦方才发现自己的语气有点重。
「这是实话，谁有空跟皇贵妃熟悉？」终于来到床边，牧霜灵一屁股坐下来，按着发痛的膝盖抱怨道。
「妳不喜欢皇贵妃？」答案呼之欲出。
牧霜灵眼珠一转，依司怜梦的性子，她一定会对自己讨厌水碧音的原因追根究底，明显雅秀宫的经历并不是什么光采的事情，当下重重咳了几声，指着狼藉的地面道：「这是什么一回事？还有，为什么丞相府不见客？」
司怜梦沉吟半晌，道：「妳把实话告诉我，我就把答复告诉妳。」
「我出去问下人。」牧霜灵很爽快地道，她站起来，又回头补充道：「妳相信我，我跟皇贵妃真的没什么，一个居住在京城的郡主能跟一个居住在深宫的皇贵妃有多熟悉？」
「下人不会告诉妳。」司怜梦好整以暇地道：「不相信妳可以试试。」
牧霜灵昂首阔步离开房间，半刻钟后黑着脸回来了。
司怜梦还在维持同一个姿势坐在同一个地方，看见牧霜灵灰头土脸的模样，挑挑眉道：「我没说错吧？」
牧霜灵瞪着司怜梦道：「我才不稀罕知道为什么，反正这里不是我家！先告辞了！」
本想找司怜梦聊天，没想到最后却弄得满肚子气，牧霜灵气急败坏地转身欲离开，根本忘了自己的初衷。
「妳先别走。」司怜梦倒是留客了，她笑了笑道：「回答问题有多难，为什么妳老是在推辞呢？」
「我没有推辞，老实说，妳是希望我是回答一些妳想我回答的东西，对吧？」牧霜灵不是白痴，她早已经看出一点端倪。
「这话说得有点绕。」
「或者该这样说，我该回答什么？」牧霜灵抱着手臂眯起眼睛，事情变得有趣了。
「就是觉得妳刚才的反应太夸张，所以想个究竟而已。」司怜梦顿了顿，道：「这种夸张反应让我觉得妳对皇贵妃的感觉应该挺……负面。」
不止是负面，简直是觉得她是天下第一恶人。牧霜灵知道今天不能善休，当下道：「我这人就是有些怪毛病，人人都说皇贵妃温柔体贴，贤良淑德，可是我总是觉得这样的人……呃，太虚假了，哪有人是没有缺点呢？一个没有缺点的人如果出现在现实中，一是他不是人，二是他虚伪得没有人能看出他的真面目，既然皇贵妃看起来是个没缺点的人，我倒是觉得她有点虚伪。」
这段话半真半假，事实上在认识水碧音的真面目之前，她的确觉得这女人完美得不可思议，完美得就像志怪小说中的伪君子，当然，事实上水碧音的确颇为虚伪。
「妳不了解她，怎么能下这般武断的结论呢？」司怜梦皱眉，这可是水碧音，她朝思暮想的水碧音啊！怎么到牧霜灵眼里就变成一个虚伪的女子？
牧霜灵敷衍道：「就是因为觉得武断才不说的。」
「那妳可以改变妳的想法啊。」司怜梦不解。
「正在努力改变但尚未成功。」牧霜灵有点不耐烦地道：「我的答案告诉你了，你的呢？」
「皇贵妃会来丞相府住几天，这事情是秘密，只有丞相府才知道，但妳既然是郡主，告诉妳也是无妨。」司怜梦说得干脆，牧霜灵却愕住了。
「她为什么来住？」
司怜梦想了想道：「圣旨里说的是皇贵妃想方便与我一起筹办女子学院，所以来这里居住几天好把全部细节都商讨好。」
牧霜灵扬眉，这背后绝对有猫腻－－其他人也罢，但那可是水碧音，吃人不吐骨的水碧音！
假若水碧音愿意花一文钱去做一件事，那件事的回报将会是一两黄金，现在她花这么多心思帮助司怜梦，到底有什么居心？
该不会水碧音看上司怜梦吧？牧霜灵仔细打量着司怜梦，虽然稍逊于水碧音的艳丽，但也算是五官端正，气质优雅的美人，水碧音看上她也实在不足为奇。
「我可以留在这里……呃，帮助妳们吗？」怎么说都是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好友，牧霜灵实在舍不得眼睁睁看着好姐妹堕入魔掌。
「没想到不但盼蝶热衷，连妳也如斯热衷于这件事呢。」司怜梦似乎很高兴，她满心以为两位好姐妹宧要支持自己的建议，没想到她们都是因为水碧音才拔刀相助。
「盼蝶要求加入？」闻萧盼蝶虽然外表斯斯文文，但她最擅长的可是舞刀弄枪，就算要支持也是支持建一所女子武馆，怎么可能支持司怜梦？
背后想必有些原因，但牧霜灵此时无暇理会，她只是道：「那更好啊，人多好办事。」
司怜梦点点头道：「嗯，待会儿娘娘就来了，到时候我再问她就可以，娘娘的为人这么仁慈，想必会答应。」
仁慈？她不止是仁慈，简直是博爱！
「呵呵，本宫简直是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一把熟悉的悦耳嗓音从门扉处响起来，打开的门斜靠着一个宫装丽人，精致的妆容，华丽的发饰，上挑的秀眉，光站在这里已经有一股逼人的气势。
「参见皇贵妃娘娘！」司怜梦连忙下跪，心中暗骂自己跟牧霜灵光是聊天竟是耽误了时间，现在满室狼藉还没有收拾好，居然让水碧音看见了！
牧霜灵站在门后不远处，她把双手放在腰际，盈盈施了一礼道：「迎秋见过皇贵妃娘娘。」
「免礼免礼，两位别怪本宫在门外偷听，其实本宫来到这里已有一刻，刚才听见两位的对话所以不好意思贸然打扰，但一听见迎秋意欲加入，心中高兴，竟就这样闯进来，请司小姐多多见谅。」水碧音笑吟吟地道。
「这里脏乱，实在入不得娘娘法眼，怜梦心里过意不去。」司怜梦低头呐呐地道，为什么总是在最尴尬的时刻遇见水碧音呢？为什么不能把平日自信飞扬的一面展现给她呢？
「无妨，司小姐有很多漂亮的衣服呢。」水碧音依然在笑，牧霜灵在旁边盯着她，怀疑她的脸部肌肉会不会笑得发僵。
「让娘娘见笑了。」司怜梦恨不得一头撞到墙上。
司怜梦轻咳几声，续道：「不如霜灵先跟娘娘出去聊聊，怜梦把这里收拾后跟两位见面。」
「交给下人办就好啊。」牧霜灵不以为意地道，司怜梦不是很喜欢水碧音吗？为什么偏生要避开呢？
这可不行，司怜梦不想让水碧音觉得自己是一个光会捣乱不会收拾的小姐，当下道：「这麻烦既然是怜梦弄出来的，当然要怜梦亲自理好才行。」
说着，司怜梦还瞧了水碧音一眼，想看见她的神情。
「很好啊，司小姐虽然出身丞相府，却没有千金小姐有的骄矜之气，委实难得。」水碧音也顺着司怜梦的心意，说出她想自己说的话。
司怜梦果然笑了，自水碧音闯进来后她就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现在就算愿意笑了。
虚伪！虚假！牧霜灵腹诽着水碧音，水碧音似乎感受到她的眼神，转过脸笑盈盈地道：「那本宫跟迎秋先去花厅坐坐吧，还有劳迎秋带路。」
水碧音和牧霜灵一前一后地沿着走廊缓行，牧霜灵本想不理会她的，但后来还是按捺不住地问道：「高贵的皇贵妃娘娘不是出行都带很多太监宫女吗？怎么皇上放心只让娘娘一人来丞相府呢？」
「这次的事本宫想保持低调，所以没有带宫女前来，司府的丫环自会服侍本宫，至于皇上放心嘛……呵呵，御林军的轻功还是不错的，所以迎秋察觉不到他们正在附近。」水碧音淡淡地道。
真不知道这女人是如何博得皇上的欢心，明明就虚伪得要命！
「迎秋最近生活如何？说起来，本宫已经好久没有跟迎秋好好聊过呢。」水碧音笑得眉眼弯弯，牧霜灵却只想在她漂亮的眼睛上加上一拳。
「承蒙娘娘贵言，很好。」
水碧音靠在牧霜灵的耳边，轻轻地道：「不知道跟太子妃娘娘的关系可有－－改善？」
耳边的热气，话语的暧昧使牧霜灵不禁顿下脚步，回过头看着水碧音，眯眼道：「妳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啊，难道迎秋听不懂？」水碧音停下来，双手背负在身后，笑道：「本宫对于迎秋的感情状况可是非常关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