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上）
三十八
接下来才是最难挨的，桌上的珍馐百味固然是热腾腾地新鲜上桌，可是司怜梦却冷得直打吆嗦，她终于明白何谓冰火两重天的感受，明明嘴里的佳肴是烫热的，皮肤却冷得几乎结冰。
可是司怜梦倔强，偏生不肯叫侍女给她的暖手炉加炭，水碧音不着痕迹打量着司怜梦，心里暗暗好笑，这小姑娘倔强的性子跟牧霜灵当真是如出一辙，不知道牧霜灵那傻瓜对着尹依依不是都是这样子呢？
「司姑娘妳太瘦了，多吃点鱼肉补身吧。」水碧音一手举起长袖，一手执着翡翠筷子把新鲜的鱼肉挟到司怜梦的玉碗里。
「谢皇贵妃。」司怜梦的目光对上水碧音带笑的柔眸，心脏彷佛要因而跳出来，好不容易使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想举起筷子夹鱼肉来吃，却发现手指已经冻僵得未能用筷子夹起鱼肉。
水碧音眼见司怜梦将要出洋相，当下向司先召和司夫人道：「虽然司府的厨子的确有一门好手艺，但无奈本宫胃小，也吃不下这么多。」
司先召明白水碧音的暗示，连忙扬声道：「人来，撒菜！」
这下子司怜梦总算不会因为手指冻僵而当众出洋相，因为水碧音已经撒走饭席，所以她不用害怕自己用不了筷子会招人非议。
司怜梦俏脸一红，低头看着脚尖不说话，想道谢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水碧音轻笑着也不说话，她这人本就七窍玲珑，只要她愿意用心，没有人能逃得出她的五指山。
菜席被撒走后，水碧音优雅地用丝巾擦了擦嘴，然后双手平放在膝头之上，腰板挺得很直地道：「本宫奉皇上之命跟司姑娘合作办学，这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困难。」
「娘娘何出此言？」司先召自是知道自己该在什么时候发问。
「古往今来，大家皆是鼓吹『女子无才便是德』，汉朝时班婕妤编写女戒女德等书来规限女子所为，所谓三从四德，为之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四德为之妇德丶妇容丶妇功丶妇言，千百年女子谨遵这三从四德倒是过得相安无事，直到近来闻萧家二小姐从塞外凯旋而归，使皇上开始考虑女子出仕的可能性。」水碧音遥想起当初闻萧盼蝶凯旋而归来到皇宫宫门前，自己站在牧彻明身后，阳光之下但见闻萧盼蝶一袭铠甲，背负红缨铁枪，一手握着疆绳，那副巾帼不让于鬓眉的模样的确使自己为之惊艳，没想到原来女子都能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
众人皆是没有作声。
水碧音环视众人，缓缓地续道：「女子虽然体力较男子弱，但脑袋却不一定比男子差，千百年女子之间难出杰出人才未必因为她们比男子愚蠢，而是因为她们根本没有机会接受跟男子一样的教育，这样一来自是相形见绌，可是事实证明女子不一定比男子差，闻萧二小姐在战场上的神勇已经是很多京城公子望尘莫及的。」
偶尔水碧音会想，自己所以会看上闻萧盼蝶，大约是因为她的温柔果敢吧，她身上既有女子生来的娇柔温婉，却同时有不输于鬓眉的勇敢坚强，得此女子者当真是夫复何求。
牧霜灵假若胆敢拒绝闻萧盼蝶，当真是暴殄天物。
水碧音把语气放松下来，微微笑道：「没想到司姑娘跟她的好友一样不输蚀于男子，竟然有想出为女子办学的好方法，皇上闻之大喜，他也正想趁这机会把女子教育推行至天下，好让将来不止是男子能参加科举，连女子也能跟男子一决雌雄，但皇上也知道此事说易行难，因此特地命本宫从旁协助司姑娘。」
司怜梦静静地听着，皮肤上虽然依然在发冷，但心里却充斥着一股热血－－水碧音正好把她的心底话说出来，甚至比她的想法更好。
为什么只有男子能出仕入相？为何女子注定要留在家里相夫教子？
闻萧盼蝶一事清楚证明女子并不是生来比男子差，司怜梦相信假若女子办学成功，一定会为燕朝增添不少人才，虽然这事情是有自己的私心在里面，但为女子吐气扬眉也是她的其中一个目的。
水碧音这番振奋人心的理论使司怜梦更为崇拜她，没想到她不但拥有绝色美貌，举止高雅淡定，而且思想跟自己如此相近，不屑于世俗束缚，希望为女子打出一片天，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如此高贵的身份。
「皇上所言甚是，只是老臣没想到小女竟然有荣幸被皇上看得起，还有三生修气的运气跟皇贵妃合作。」司先召开始打起官腔，水碧音只是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皇上要本宫转告司丞相，司姑娘天性聪慧，必定会把这事情办得妥妥当当。」又一顶高帽戴到司怜梦头上，司先召却不禁擦着额上冒出的冷汗，这顶高帽固然听起来好不受用，可是这烫手山芋要是有任何差池，自家闰女可是第一个要上场挨皇上责骂的。
司怜梦哪里懂得司先召和水碧音的唇枪舌剑，只是目光转也不转地凝视着水碧音，以后……就要跟她一起合作办学吗？
为什么自己自命聪明，在这人面前那些聪慧却土崩瓦解呢？
「司姑娘妳说可好？」水碧音侧头朝司怜梦悠然一笑，司怜梦哪里听得清她在说什么话，只是呆呆地点头。司先召在一旁不住摇头叹气，这下子自家女儿的性命就再也不是控制在自己手里，万一办学之事出错，恐怕司怜梦项上人头将会不保！无奈平日精明的司怜梦此时却一副被水碧音灌了迷魂汤的模样，使他不禁暗中跺足这女儿当真是不中用！
事实上司怜梦平日是很聪明淡定的，但面对感□□时就会不由自主变得痴傻，要不是她当初怎么会被那得志便猖狂的旧情人给骗倒呢？现在她又一头撞进水碧音的温柔陷阱里，只能叹一句「情有独锺」，谁都阻挡不了少女恋情的萌芽。
「司丞相怎么在叹气呢？」水碧音勾起唇角朝司先召一笑，司先召皱皱眉，怎么老觉得皇贵妃笑起来有些狐媚意味呢？
「老臣担忧小女愚昧，担当不起皇上的苦心。」司先召如实相告，这责任要是能推脱那就最好不过了。
话说到这样，水碧音也不好意思说什么，毕竟当事人是司怜梦，当下水碧音瞥了司怜梦一眼，示意她要说话。
「我没问题！」司怜梦连自称都忘了，自顾自地跳进水碧音一早掘好的陷阱里，答应这事情背后的原因已经不止是为了自己，更多是为了身边的女人。
自己一定不能在她面前丢脸！
司先召几乎想扯着司怜梦的耳朵问她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早知事情会弄得如斯复杂，当初就应该答应司怜梦让她独自办学，现在事情扯上皇上和皇贵妃根本就是小事化大，谁也脱不了干孙。
「既然司姑娘盛意拳拳，司丞相就尽管让司姑娘试试吧。」
「老臣遵命。」事已至此，司先召还能说什么呢？
水碧音站起来，她的身材高挑修长，不如闻萧盼蝶般健康却别有一番风流别致的韵味，她悠悠地道：「本宫有些体己话要跟司姑娘好好交代，就先借一步说话了。」
明明眼前是人人称颂的皇贵妃，但司先召总是隐隐有一种女儿被掳走的感觉，他略一迟疑便道：「可是之后还有甜品……」
「请下人端到司姑娘的闰房吧。」水碧音的语气不容反对，她的手暗暗拉了拉司怜梦的衣袖，司怜梦会意，连忙站起来道：「爹，女儿先行告退。」
水碧音尾随司怜梦离开大厅，由于她把所有太监宫女侍卫都屏退了，所以长廊上只剩下她跟司怜梦二人，眼见着带领在前方的人儿纵使身穿厚重大氅，但依然掩饰不了她的身子如风中落叶般不断颤抖，这傻丫头的性子当真是跟牧霜灵如出一辙，同样的傻气，同样的单纯。
外面雪落无声，枝上寒梅怒放，夜风吹来淡淡梅香，司怜梦正想透过细嗅梅香来转移自己心思对于自身寒冷的注意力，冷不防一阵温热从身后渐渐靠近，她回过头来，正好对上水碧音秋水盈盈的美眸。
「给妳的。」水碧音解下项上围巾，小心地围在司怜梦的玉颈上，为她挡去了冲向衣襟的寒意，然后低头为司怜梦整理衣襟，轻声道：「这些雪天也实在折磨人，妳年纪都不小了，为何还不好好照顾自己吗？」
水碧音这段话明显是针对司怜梦今天的衣饰过於单薄。
司怜梦眼眶一红，水碧音的话说不上有多感人，但心里却莫名其妙地觉得像有一股火不轻不重地燃烧着，使心头暖洋洋的－－
那股火，可是名为爱火？
司怜梦突然发现自己对水碧音的感觉，不止是单纯的崇拜仰慕之情，更多是一些她从未察觉的情感。
这股爱火，最后可会变成煎熬自己的妖火？
「让妳担心了，对不起。」司怜梦凝视着水碧音的发旋，不由自主情动地道歉，她是被宠惯的千金小姐，何曾这般低声下气地道歉？
水碧音的确改变了司怜梦，原本她以为那场情伤后，自己已经心如死灰，不会再对任何动心，没想到一转角却是一段姻缘。
可是这段感情，到底是缘，还是劫？
「不用这般认真。」水碧音擡头一笑，举手为司怜梦拂走发鬓上的雪霜。
彷佛现在才感受到气氛的暧昧，水碧音放下手道：「继续往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