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下）
良久良久，闻萧盼蝶方才从司怜梦怀中擡起小脸问道：「怜梦，妳刚才在书斋看什么？」
「买书啊。」司怜梦自然而然地回答，她顿了顿，又低声道：「盼蝶，我告诉妳一个秘密。」
「秘密？」闻萧盼蝶眨了眨眼睛，灵动的眼眸惹人怜爱。
「记得上次我跟妳提过不想嫁人吗？」司怜梦的葱葱玉指为闻萧盼蝶梳理着青丝。
「嗯。」闻萧盼蝶从鼻子里回应了一声，把头微微倾向司怜梦的五指，还要蹭了蹭，似乎很满意被她抚摸的感觉。
「我想好一个可以让我住在家里，也可以使我延迟嫁人的好方法。」
闻萧盼蝶把买书跟不嫁人连接在一起，得出一个结论－－
难道司怜梦想女扮男装考取状元，获得功名后便不用嫁人？
这些故事在戏曲里倒是常常遇见，可是现实中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要知道女子要装作男子，首先那把比男子尖锐的嗓音便要藏好，更别说男女有很多生活习惯都不一样……
「妳不想知道吗？」司怜梦见闻萧盼蝶没有发问，以为她是不感兴趣。
「想啊。」闻萧盼蝶这才从幻想中醒来，点点头道。
「如果去当女夫子，也许可以延迟几年吧，只希望事情不能再拖延下去之时，我也找到心中所爱了。」司怜梦诚实地道，这实在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只是可以能够去私塾教授女子教书，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女夫子？」闻萧盼蝶早知道司怜梦有才华，没想到她竟然想去当女夫子。
「嗯，妳说好吗？盼蝶可想来上课？」司怜梦打趣说道。
「我这人在读书方面没什么慧根，怜梦妳再是有耐性恐怕也是不能把我教好，还是不要去好了。」闻萧盼蝶笑笑回应。
「可是京城早有夫子，加上怜梦妳乃是一介女流，恐怕要找得学生还是有点难度。」闻萧盼蝶很坦白地道。
「我也想过这问题，所以我要找的都是女孩，而且分文不收。」司怜梦耸了耸肩，反正她意在拖延嫁期，能不能够赚钱倒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要知道燕朝男尊女卑，平常人家的女儿哪有机会接受教育，所以司怜梦此举实在是一举两得，一是可以为自己拖延嫁期，二是可以帮助京城里的平常人家。
「所以我才要去书斋里挑书，看看有什么简单的书可以教授。」司怜梦续道。
闻萧盼蝶觉得此计也许可行，当下问道；「怜梦妳有跟丞相和丞相夫人提过吗？」
「今夜吃晚饭的时候会把这事提起，但愿他们不要反对。」司怜梦心里都没有底，要知道女夫子不是没有，只是极为稀少，而且平常人家大多不愿把女儿送到私塾，宁愿要她们在家里帮忙家务而不是读书认字，毕竟对于一般女子而言，读书认字根本就是没用。
「怜梦妳有没有熟人的女儿可以招揽一下？」万事起头难，要找学生首先就要由身边人找起，待做好名声后自会有人把这书斋宣扬出去。
「招揽？」司怜梦不解。
「要知道要父母把女儿送进书斋里，首先他们也要对妳这女夫子有信心，假若他们根本跟妳不熟悉，那他们怎么放心把女儿交给妳呢？所以就要由身边熟人做起来，假若做得好的话，他们自会替妳把这书斋宣扬出去的。」闻萧盼蝶侃侃而谈，司怜梦倒是没想到她在这方面如此有经验。
司怜梦有点尴尬地道：「我是前几天才想起这事，所以没作什么准备……可是妳也说得有道理，达官贵人总会有女儿的，这些千金小姐平日闲着无事，也许会对读书写字有兴趣，可是我的原意是帮助贫苦人家啊……」
「没想到怜梦还有这份真心啊。」闻萧盼蝶侧头微笑，她笑起眼睛都弯起来，就像梢头上的狼牙月，司怜梦对上她的盈盈笑眼，脸颊微微一红，低头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再笨还是听过的。」
「待妳在贵族之中打出名声后，平常人家自会对妳很有信心，然后愿意把女儿交给妳啊。」闻萧盼蝶笑意不减。
「言之有理，盼蝶妳怎么如此聪明啊？」司怜梦大发娇嗔，她捶了捶闻萧盼蝶的肩头以示不满。
这天，尹依依正跟牧霜灵在后院里赏梅。
前几天初雪降临，留下了一地银雪，尹依依以前在南边居住，从未见过白雪，这年正是她在京城度过的第一个冬天，加上首次目睹冰雪漫天的情景，心里极为喜欢，嘴里虽然不说出来，可是却常常要求牧霜灵伴她到后院赏梅，其心昭然若揭。
尹依依的肚子愈来愈大，甚至比庄皇后怀孕时还要大，众人皆说尹依依必会诞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可是当事人却不怎么在意，圆圆的脸蛋上依然是木无表情，一手挺着后腰，一手伸出来让牧霜灵搀扶着，黑发高高地挽起来，几撮刘海垂在额前，高挺的鼻子因为脸容肿起来的缘故而显得不太突出。
牧霜灵仔细一看，才发现尹依依真的改变了很多，自己天天陪伴在她的身边倒是没察觉，可是现在静下心来一看，方才发觉她早已经没了当初弱不禁风却是气质清冷的模样，现在的她就是个体态丰腴的少妇。
「看什么呢？」尹依依冷冷地开口，不知不觉之间，自己怀孕已经八个月了，早就从情绪不稳的状态回复过来，乖乖接受了自己这副丑陋的模样，现在只是恨不得快点把肚子里的孩子诞下来，她对这皇宫愈发愈厌恶，多希望生下来的是个女儿，且看看这班皇宫贵族的神情会有多难看，然后把她逐出皇宫，赶回家里就好了。
「梅花啊。」牧霜灵微微一笑，伸指指往尹依依左边的寒梅，枯枝上站立着好几朵迎雪绽放的寒梅，在素裹银妆的天地里显得格外鲜红夺目。
早已经习惯如何服侍尹依依，这女子是典型的刀子口豆腐心，嘴上虽然说得毒辣，但倒是从未试过对自己动手，自己当真是愈来愈喜欢她了，虽然对于尹依依肚子里的孩子依然有点抵触，但也学会无视自己心里那股酸溜溜了。
突然感到额头有点冰凉，牧霜灵擡头，却看见片片雪花旋转落下，跟自己的额头相触下溶成雪水，滑下脸颊。
转头，却看见尹依依情不自禁伸手接住了雪花，墨黑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掌心雪水。看来尹依依是真的很喜欢下雪呢，要不然怎么老早起床换上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就只为出来赏梅呢。
牧霜灵的唇角扬起来，伸手把尹依依垂下来的刘海撩起来别在耳后，手指划过那丝绸似的黑发，再落在小巧的耳朵上，然后沿着发丝梳下去，直到发尾。
尹依依转脸看着牧霜灵，一时之间二人皆是相对无言。
此时，一个宫女却匆匆过来，翻身下拜道：「参见太子妃娘娘！参见郡主！」
「为何走得这么匆忙？」尹依依秀眉一皱，她的脾气还是比起以前差，可是这些月来，她已经学会了忍耐。
「请娘娘恕罪！」那宫女连连磕头，现在全皇宫都知道尹依依脾气阴晴不定，谁都不想过来找太子妃，偏生那是皇上旨意要自己来找通知她，自己哪敢说不？
「奉天宫自有奉天宫的规矩，不是妳们这些奴婢能冒犯的。」尹依依冷冷地道：「有事快说吧。」
「奴婢是从太极宫来的，皇上说今夜正好是十五，希望跟家人共晋一餐，所以特地命奴婢来通知娘娘。」那宫女吓得快要哭了，她平日道听途说这太子妃个性冷漠无情，此时被尹依依斥责，更是顿生自己命不久矣之感。
果然，尹依依那细细的柳眉又蹙起来，她走前几步，牧霜灵连忙搀扶着她上前。
「妳说，皇上邀请本宫去用膳？」既然是皇上圣旨，那应该数十个太监浩浩荡荡地过来宣读圣意的啊。
宫女双膝跪在雪地上，早就冻得发僵，此时低下头来看见身前的阴影，正是尹依依的影子，更是心乱如麻，满心以为尹依依要惩罚自己，当下点头如捣蒜道：「正是。」
「为什么皇上只派妳一个小宫女通知？」尹依依转过身淡淡地问道，难道这是鸿门宴？皇上想低调邀请自己进膳然后把自己了结？
可是自己身怀龙种啊，皇上就算看不过自己的骄纵霸道也不该现在动手啊……
「皇上说这是家宴，想低调进行，不想惊动皇宫里的人。」宫女只是感到双腿已经冻结得麻木了。
「嗯，时间呢？」
「戌时三刻太极宫里。」宫女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本宫知道了，回去吧。」尹依依挥了挥衣袖，宫女却是呆呆地跪在原地，她还以为太子妃会对自己施展惨无人道的惩罚呢，本来自己已经乖乖跪着任人宰割，没想到尹依依竟然这般轻易地让自己离开！
「还不走？」尹依依回眸冷冷地道，在闲人在此就等于打扰她赏雪的兴致。
「奴婢领命！」那宫女连忙站起来道，恨不得离这奉天宫远远的，没想到刚才在雪地跪了良久，站起来双腿已然使不上力，勉强站起来后又「噗通」一声跌跪在地上。
尹依依打量着那宫女，似乎觉得她脑子有问题，好好一个人不站着反而要跪着，难道真的是天生的奴才命吗？
牧霜灵望了望宫女面前那两道深深的跪印就知道发生什么事，当下轻声道：「在雪地跪了这么久，双腿难免会麻木不灵。」
尹依依顺着牧霜灵的视线望去，又觉得自己刚才要那宫女跪着也实在不该，当下转身望也不望那宫女，口中却道：「去太医院里领些药吧，说是奉太子妃的旨意。」
宫女一怔，她完全没想到尹依依竟会这般轻易就放她走，甚至让她去领药……
谁都不知道，看起来最为孤高冷傲的尹依依，其实有着一颗最善良仁慈的心。
别人看到的，都是那仗势欺人的太子妃。
牧霜灵在一旁看着那宫女的神情由害怕转为惊喜，不禁掩起嘴偷笑，对啊，尹依依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表面上比谁都要无情，心里却比任何人都要善良。
喜欢上她，真幸福呢。
「去领药吧。」牧霜灵轻轻地点醒还呆站在原地的小宫女。
「谢太子妃娘娘！」小宫女匆匆道谢后便转身离开，心里还在又惊又疑，这真的是别人口中冷酷无情，恃着身怀龙种便愈发愈狂妄霸道的太子妃吗？
尹依依依然在看着远方，她不如水碧音般长袖善舞，把所有人际关系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让自己在宫里混得风生水起，可是她自有一套办法。
跟尹依依相处了这么久，牧霜灵也渐渐明白为什么她当初会赶走所有宫女太监，这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脾气愈发愈暴躁，必定会拿身边的下人出气，她不想别人活受罪，因此才把所有人都赶走，把自己一人留在孤冷的奉天宫里。
「既然皇上没有找妳，妳今夜留在这里吧。」尹依依突然说道，牧霜灵这才从幻想中惊醒，她反问道：「妳说什么？」
「今夜那个家宴，皇上没有邀请妳，那妳还是留在奉天宫好了。」尹依依面无表情地道。
「不行！」我要跟去服侍妳！
「妳不是真正的宫女，不用如影随形地跟着本宫。」尹依依缓缓地道，她欠牧霜灵实在太多了。
「迎秋……迎秋是太子的堂妹，也可以算是皇上的家人啊。」
「皇上知道妳在这里，假如想妳出席，那宫女自会跟妳说的，既然没有说，那就是与妳无干了。」
牧霜灵的小嘴顿时扁起来，她就是喜欢跟随着尹依依，为什么尹依依这次却不从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