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上）

二十七

秋高气爽，正好是打猎的好季节。

一身戎装的闻萧盼蝶斜靠着马房门前，看着小厮把一匹匹骏马牵出来，长筒厚底马靴下踏着的是干燥的杂草，事实上这些杂草已经开始发黄了。

秋猎节是皇室盛会，虽然只有男眷才能在秋猎节大展威风，但这并没有把这盛会的重要程度降低，反而，这样的盛会正好是让皇室贵族的少爷们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假若在秋猎节上大出风头，一个不小心获得皇上的欢心，那就当真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了。

闻萧盼蝶还是比较特别的，她是历来首个获邀参加秋猎节的女子，这当然是因为她的女将军身份。

长长的黑发束成俐落的马尾，闻萧盼蝶终于等到自己那匹黑马双雨被牵出来了，当下把手中把玩着的野草随手丢在一旁，大步走上前向替自己牵马的小厮笑道：「我的马还是交给我吧。」

昨夜众人已经抵达秋猎节举行的地方，休息一夜后便是秋猎节的正式伊始，现在众人已经在场中准备就绪，只待小厮们把座骑牵出来就能开始，不过闻萧盼蝶心系自己那匹骏马，所以特地跑过来要快点把自己的骏马牵到手中。

「这……于礼不合……」小厮迟疑地道，他一手牵着黑马的疆绳，似乎很怕擅自把黑马交给闻萧盼蝶会坏了规矩。

「这可是我的马啊，哪里于礼不合？」闻萧盼蝶笑笑地道，修长的食指一勾，疆绳已经到了自己手里，小厮竟是完全闪避不及。

闻萧盼蝶手里握着疆绳，感觉方才比较踏实，自从凯旋回京后，她已经没有骑过马，说起来还真的很久没有跟自己的马儿耳鬓厮磨了。

双雨还是认人的，一看见就闻萧盼蝶就靠过去蹭着她的脸呵气，粗糙的质感却是无比熟悉的，这些日子天天穿的都是绫罗绸缎，快把这种粗糙的感觉忘掉了。

「一起走吧。」闻萧盼蝶向小厮微微一笑，头往狩猎场的方向侧了侧，示意他们可以并肩前行。

闻萧盼蝶信步牵马前行，小厮看着她清秀的侧脸，突然觉得这女子跟一般达官贵人很不一样，一般达官贵人多半把骑马当作是赶上潮流的玩意，把骏马养在马房里只为向客人炫耀，以至那些本来神骏的马匹不得以伸展筋骨，结果愈来愈精神颓废，身形也远不及以前健壮。

有些将军只是把马匹当作工作伙伴，有用时自然会用，没用时就放在马房作罢，有些富家子弟因为是将门之后而被逼着上场打仗，回来之后换上一身华衣锦服就把跟自己出生入死的伙伴抛诸脑后，连马房都不欲接近，唯恐马房的气味会沾上自己的罗衣轻衫。

可是眼前这少女出身将门之后，却完全没有他们骄矜自傲的狂态，笑意温柔可人，玄黑戎装显得她格外婀娜多姿，垂直的马尾随风摇曳，腰板挺得笔直，看起来精神奕奕，显得她别有一

股与一般女子不同的风韵。

小厮打从心里觉得闻萧盼蝶平易近人，当下大着胆子问道：「名将为骏马起名，多半都是踏雪追风之类有好意头的，为什么闻萧将军要把自己的座骑名为双雨呢？」

闻萧盼蝶一怔，似乎没想到小厮会问这样的问题，小厮见她不答，以为她是不高兴，当下连忙道：「小的……无意冒犯，请闻萧将军恕罪。」

「无妨。」闻萧盼蝶望着遥远的前方，一匹匹骏马在小厮的牵引下缓慢前行，此情此景莫名其妙地使她想起大漠上骆驼靠在一起前行的模样。

「因为……我喜欢『雨』这个字。」闻萧盼蝶的眼眸突然变得很温柔，她轻轻地道：「这个字，很好看啊。」

最后一句话，低沉如喃喃自语。

雨成双，正好是牧霜灵之名的部首。

狩猎场是一个极大的圆形空地，看台为空地勾划出一个完美的圆形，由于秋老虎依然凶猛，所以看台上都设有帐篷挡去暑热。

牧彻明威风凛凛地坐在首座上，左边是庄皇后，右边是皇贵妃，牧雨澄则坐在庄皇后的另一边，尹依依和牧霜灵一如所料地没有前来。

空地的两侧则坐着一众文武百官及他们的子弟，闻萧兄妹最近颇为得宠，所以获分派在最接近皇上的位置，依三品武官而言，这可算是极大的荣宠。

牧雨澄依然是一身文士长衫，似乎无意下场竞技，他看起来弱风扶柳，恐怕一上马就会倒头摔下来吧。

事实上闻萧盼蝶打量的不是牧家父子，更多的是水碧音－－她心里是极不情愿承认的。

水碧音一身碧绿色长裙，襟上绣着祥云花纹，显得她格外端庄娴静，她平日素来都是以这副高贵形象示人，只有在雅秀宫里方才是这般放浪形骇。

似乎是感受到闻萧盼蝶有意无意的目光，水碧音手托香腮向她挑了挑眉，刚好她一手遮着了脸颊，所以在场竟然是没有人发现她这般轻佻的模样。闻萧盼蝶吓了一跳，她连忙横目四周，幸好大家都在专注做其他的事情，没有人在看水碧音，其实也根本没人敢多看水碧音两眼，毕竟谁有胆小负上觑觎皇贵妃的大罪呢？

眼见闻萧盼蝶立即转开眼光，水碧音唇角的笑意不禁加深，这女孩说她单纯，她却颇有些心计；说她城府很深，却也说不上，偶尔还挺可爱呢。

牧彻明宣读过漫长的开场白后就大声宣告秋猎节正式开始，众人都是磨拳擦掌准备下场大展威风，务求力压群雄获得皇上欢心。

首先的环节是射箭，众人将会以家族分组，红心为最高分，其次是离红花最近的蓝圈，如此类推，胜出射箭环节的家族即可获得皇上的奖赏。

所以，男丁愈是多，那家族占的便宜就愈大。

当然，就是算是男子众多，假若每个人都是绣花枕头，那当然另作别论，同样地，假若家族男丁不多，可是每个都是出类拔萃，这自然是胜算大增。

例如是闻萧家，虽然只有闻萧兄妹，但实力还是不可小觑，毕竟闻萧子龙的神勇是众人皆是听闻的，虽然说闻萧盼蝶同样都是驰骋沙场的猛将，但由于是女子的缘故，众人不免有点轻视她。

在场有多个射靶，确保每个家族都有专属的射靶，但见那些男丁一窝蜂似地拥到自己的箭靶前，置在中间却是人丁冷落的闻萧家不免有些尴尬。

「盼蝶想先来吗？」为了确保安全，这个环节大家只能用皇宫提供的弓箭，闻萧子龙唯有把玩着手中的铁弓，百无聊赖地伸出两指勾着弓弦轻易就拉了个满月。

「孔融让梨的故事，盼蝶还是听过的。」闻萧盼蝶微微笑着，她知道自家兄长是手痒了，但现在只能用平凡的铁弓，不免有些意犹未尽，倒不如先让他上场发泄这股怨气吧。

「盼蝶可是怕久未锻炼，身手会为之生疏？」闻萧子龙打趣地道，自家妹子看起来虽然娇弱，但武功绝不输蚀于旁人，一手百步穿杨的神乎其技连自己都是望尘莫及。

当然，闻萧盼蝶最擅长的近身博斗，一身铁枪舞得虎虎生风，加上身法迅速，这才是她的得意绝技。

「我就算天天锻炼都是及不上哥哥的。」闻萧盼蝶从箭筒里拔出一根箭，轻抚着箭翎，低头笑道。

「妳再是谦虚就是客套了，在自家哥哥面前客套什么？」闻萧子龙曲起食指敲了敲闻萧盼蝶的额头，二人这般轻松打闹的神态在其他人眼里看来却是格外刺眼，毕竟每个人都是踌躇满志要先拔头筹，这两人竟是这般漫不在乎。

另一边厢，牧彻明看着场中轻松自若的闻萧兄妹，却是若有所思地笑起来。

「看来皇上真的很喜欢闻萧家呢。」庄皇后顺着牧彻明的目光望去，看着那两个人自信飞扬的年轻人，笑笑说道。

「名将之后，自是有值得朕欣赏之处，皇后怎么看闻萧兄妹？」牧彻明微微一笑道。

「妾身跟闻萧兄妹并无交集，不过是在皇宫宴会上远远见过面，所以不敢妄下评论。」庄皇后没有顺着牧彻明的逻辑把两兄妹称赞得天上有地下无。

「话说如此，可是皇后总有听闻过闻萧兄妹在沙场上杀敌的英勇吧？」牧彻明吃了块红豆糕，却发现如此天气吃这般甜腻的糕点实在有点过度，当下又喝了浓茶把这过份的甜腻冲和。

庄皇后突地明白牧彻明的神情如此奇怪的意思－－毕竟皇上在塞外战事不曾亲征，所以跟自己一样，只是道听途说这对兄妹的神勇无双，正所谓「耳听三分假，眼见未为真」，皇上自是想亲自一睹闻萧兄妹的动人风采，且看他们是否如传说中般万夫莫敌。

「自是听闻过，但妾身更想目睹。」庄皇后望着牧彻明，笑得像他一样高深莫测。

水碧音在一旁却是暗暗纳闷，皇上和皇后到底在说什么悄悄话，为什么同时笑得这般奇怪？

别管他们了，水碧音在拥挤的人群中企图找到闻萧盼蝶的身影，幸好闻萧盼蝶跟一般男子头束发髻不一样，今天她束了马尾，看起来清爽俐落，在人群中格外夺目。

可是箭靶面对着水碧音的座位，所以望向箭靶的闻萧盼蝶正好背对水碧音，纵使看不到正面，可是水碧音左看看右看看，就愈是觉得这闻萧盼蝶跟在场的凡夫俗子相比，当真是如同那山溪清泉般干净清新，颇有鹤立鸡群之感。

「爱妃在看什么？」牧彻明凑过来顺着水碧音的视线望去，却发现她同样在看闻萧家，果然是自己的爱妃，看人的眼光跟自己如出一辙。

「闻萧女将英姿飒爽，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水碧音知道牧彻明喜欢闻萧兄妹，所以顺着他的心意说道，却不奉承得过份，免得听起来过于虚假。

「这女孩年纪轻轻却是不简单啊……」牧彻明背靠着座位，双手按在黄金扶手上，点点头说道。

水碧音心中一动，闻萧盼蝶上有兄长，按理说上场打仗是用不着她这女儿家的，燕朝也没有这般缺乏将军，为何当年要把一个年未及笲的女孩送上战场呢？

之前一直没有想起来，现在细细想来却是满布疑点，水碧音多想把这疑窦问出来，可是后宫不问政事，她有预感这疑窦的答案会牵扯出一大堆庙堂恩怨，当下唯有忍着不问，反正来日方长，待有机会时自己旁敲侧击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