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下)
假若自己敢对皇贵妃无礼,恐怕下场是人头落地吧。
这就是闻萧盼蝶最难为之处,她不能赶走皇贵妃,因为皇贵妃伸一根指头就能揑死她,她可不想这般不明不白就被皇贵妃害死。
可是现在唯一使皇贵妃知难而退的法子就是对她无礼啊!
「可是我不想对那人无礼啊。」因为自己还不想死。
「盼蝶,既然妳不喜欢那男人,那就不需要再对他客气啊,妳可是名震四方的女将军,因为妳守护了这天下,所以他们今时今日还有心思奢望癞蛤蟆能吃天鹅肉,试问谁敢对妳怀恨在心?」司怜梦说得铿锵有声,而且相当有道理但问题是假若那个穷追猛打的是皇贵妃,这事情当然是另作别论。
「但这样还是不太好呢。」闻萧盼蝶摇摇头道
「盼蝶就是太善良了,所以老是给人欺负……」司怜梦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看着闻萧盼蝶,过了半晌方才道:「既然盼蝶不想当恶人,那就唯有委就妳当讨厌的人了。」
「讨厌的人?」
「做一些那人讨厌的事,然后那人就会觉得你讨厌,跟着就会逃之夭夭,到时候你想找他也找不到了。」司怜梦摊开双手道:「这是我最后的办法,假若盼蝶妳还是不接受,那我也没办法了。」
听着此话,闻萧盼蝶心里却是一动,没错,只要做一些皇贵妃讨厌的事情,那她自会知难而退,就算到时候也许会向皇上吹枕边风说自己的坏话,但自己的显赫军功放在这里谁都抢不走,英明的皇上大约都会明白的。
可是,皇贵妃讨厌什么呢?
「怜梦,妳讨厌什么?」闻萧盼蝶决定从司怜梦方面入手,反正都是女人,大约差不远吧。
「我跟男人哪里一样,不过我大约也可以推断出男人讨厌什么。」司怜梦还是以为闻萧盼蝶要赶跑的是男人,当下回答道:「男人讨厌的都是粗鲁的女人吧,粗言秽语丶衣着不入时丶浑身散发着奇怪的味道丶长得不漂亮丶愚蠢丶总是喜欢抢他白丶看不起男人……大约是这些吧。」
不止是男人,连女人都会讨厌这样的人吧。
于是,闻萧盼蝶想到办法了。
要做到这样又有何难呢?最重要是皇贵妃会知难而退!
「谢谢怜梦,这些建议非常有用。」闻萧盼蝶站起来道谢,司怜梦擡头望着她,挑眉问道:「盼蝶不打算告诉我那个男子是谁吗?好让我安慰一下他嘛,看上闻萧女将军都算是他眼光不错,可是却不懂得量度自己有多少斤两,竟然敢高攀名门女将!」
「总有一天妳会知道的。」闻萧盼蝶随口敷衍一句,却没想到在不久远的将来,此言将会一语成签……
夜里。
尹依依已经是第四次被痛醒了,肚子里的孩子又在不安份,难道他要强逼自家母亲弑子吗?
白天里太医李少岚已经来过,他说这些阵痛是很正常的,这表示孩子很健康活泼,尹依依却恨不得翻桌跟他说:「健康活泼个屁!你试试怀孕!看你还能不能笑得这般高兴地说这孩子健康活泼!」
这孩子就是老天爷派下来勊自己的魔星!
以前自己的人生一片平坦,想要什么得到什么,没有人敢让自己委屈,现在这还没有出生的孩子却让自己吃尽苦头,脾气失常,现在整个皇宫都说太子妃快要发疯了,这些传言她自是听过的,事实上她都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总有一天她会亲自堕胎的!
尹依依坐起来,月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她苍白的脸上,昔日那自信高傲的神情早已经从脸上褪去,随之而待的永远都这般暴躁的脾气和毫不信任的眼神。
她都快不认识自己了,自己以前不是最看不起蛮不讲理,无理取闹的人吗?怎么自己却变成自己最不屑的人呢?
这些折磨到底什么时候才结束?
现在才三个月,尹依依还要再等七个月……七个月!
尹依依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这七个月!
肥肿难分的脸已经看不出昔日清雅秀丽的容颜,尹依依现在连铜镜都不敢拿起来,她讨厌别人打量着自己的身形,所以把所有宫女太监都赶出奉天宫,只留下牧霜灵一人,因为她是皇上钦点的,事实上皇后和太后都有看过自己,尹依依也只是敷衍几句就赶她们离开,生怕自己的脾气发作吓倒她们。
自己到底跟一头怪物有何分别?
气往上涌,尹依依几乎又要弯身呕吐起来,她紧紧皱着秀眉,那股恶心的感觉总是驱之不去。
尹依依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能摔的都给自己摔坏了,牧霜灵不敢再把任何能摔的东西放进去,生怕她摔破东西后会被碎片割伤。从未试过这般怨恨自己,为何总是带给别人麻烦?
自己素来恩怨分明,但对着牧霜灵--
唉,自己实在欠她太多了,以前对她冷言冷语也罢,现在自己的脾气暴躁得连自己都不敢面对,换着自己面对这样的太子妃,老早就翻桌走了,偏生牧霜灵却这般顺从地留下来,从来不对自己的发脾气,逆来顺受。
传说迎秋郡主也是刁蛮千金,自幼被四王爷夫妇宠坏的,可是现在的她柔顺乖巧得使自己觉得很对不起她。
这段日子,牧霜灵真的是吃尽苦头,接受自己的逆来顺受,还要乖乖服侍自己。
没想到在自己人生最黑暗最不堪的时候,还会有这样一个人待在自己身边,这人以前被自己这般亏待却不念旧恶,依然全心全意地对待自己。
尹依依愈想就愈觉得心烦意乱,当下站起来推门步出房间,秋日冰凉的夜风迎面扑来,她开始有点后悔自己为何不拿件披风,可是现在身体不方便,她也懒得回去拿披风了。
寒风卷起落叶,在空中夹着沙尘旋转,尹依依觉得这天气实在符合她悲凉的心境。
就算生活在皇宫又如何,她也是身不由己!
有时候反而会羡慕闻萧盼蝶,拿着一柄铁枪在沙场上挥洒血汗,为国尽忠,在塞外必定有很多新奇有趣的经历,偏生自己以前困在那鸟不生蛋的乡村,现在又被困在皇宫这金丝笼里,就算是以前在乡村里没钱外游,自己至少能满山乱跑,以天为席,以地为床,可是现在自己却已经失去做人的意义,别人只把她当作生儿育女的动物而不是尹依依!
谁坐着这位置也不重要,最重要是她能带来皇室的血脉。
自己的意义就仅限于此吗?难道如斯牺牲自由,牺牲尊严,最终换来的就是史册上的寥寥一笔吗?
那自己宁愿不要!她宁愿被湮没在燕朝漫长的历史之中,也要自由自在地生活下去。
尹依依已经快忘记皇宫外的世界是长成什么样子,她想在自己被这沉闷生活挤压成尔虞我诈的太子妃之前,还能出去看一下!
闭上眼睛,清泪无言落下。
倔强的尹依依,终于都在夜半无人之时落下眼泪。
她平日最是逞强,总是以面无表情应对一切,使人认为她是凉薄冷漠之人,事实上这些不过是她的伪装,如果她真的这般无情,她就不会救下牧彻明,更不会花尽心思为闻萧盼蝶隐瞒掌伤一事。
尹依依只是明白人善人欺,她不过想把真正的自己隐藏得好好的,好让别人不能利用她的好。
但这不代表她没有感情。
她也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她对人生还有幻想,她还希望能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而不是被婚姻束缚一切,甚至被肚子里这孩子掌控她的一生!
以前尹依依能随波逐流,心甘情愿嫁给牧雨澄,是因为她以为自己成为高高在上的太子妃,能得到的东西总会比以前多,没想到反而失去了许多。
最终,都是误了自己的一生啊。
此时,身后传来一阵重量,尹依依连忙擦干眼泪,幸好眼泪流得不多,要不然给人看见就尴尬了。
转过身来,不出所料地看见牧霜灵,因为现在奉天宫只住着她跟牧霜灵二人。
肩上的重量来自一件紫狐披风,牧霜灵见尹依依转身了,擡起双手为尹依依系好紫狐披风于胸前的绳结,接着为她拉紧披风,摇头道:「娘娘,深秋夜凉,妳就别出来了,当心着凉。」
「谁在意本宫着凉?他们在意的是本宫肚子里那块肉会不会着凉。」尹依依冷冷地道,在人前她依然是那个言语锋利,冷面示人的太子妃娘娘。
「迎秋在意啊。」牧霜灵觉得这话说着实在暧昧,当下补充道:「太子也会心疼的。」
牧雨澄最心疼的是自己那儿子能不能帮自己巩固太子之位吧?
尹依依勉强忍着不把心底话说出来,只是道:「本宫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妳怎么出来了?」
「睡不着。」牧霜灵简短地道,她最近夜里都睡不着,翻来覆去都是尹依依的身影,自己住在奉天宫之后,跟尹依依的关系似乎产生了极大的改变,她隐隐有种预感,这改变将会影响她跟尹依依的最后结局。
「妳最近都睡不好,对吧?」尹依依低头,稀疏的星光洒在牧霜灵脸上,她也顺带看见牧霜灵眼眶下的青黑,那颜色似乎是愈来愈深了。
「迎秋没事,倒是娘娘要好好保重自己。」牧霜灵摇摇头道,她最心疼的都是尹依依啊,这些日子她多少次目睹尹依依一人夜深漫步,无奈自己跟她始终隔着一面墙壁,使自己永远接触不了她的内心。
是否要继续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