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下）
正在此时，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来。
「进来。」闻萧盼蝶以为是婢女送来晚饭，没想到来者却是牧霜灵。
「霜灵……」闻萧盼蝶想要坐起来，牧霜灵放下手中东西，连忙上前按着她坐回床上。
「妳受伤，别乱动。」牧霜灵的力气哪里够闻萧盼蝶大，只是她在牧霜灵面前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妹妹，所以乖乖坐下来。
牧霜灵站着，闻萧盼蝶坐着，长长的黑发随意地垂落腰际，月牙中衣下是纤细的身段，如同上天遗落在凡间的精灵。
只见她仰头望着牧霜灵，唇角绽放出灿烂的微笑。
闻萧盼蝶笑起来，先是唇角扬起来，然后是小巧的鼻子轻轻皱起，最后是眼睛弯成新月状，使人很容易就被她的笑意感染。
她的笑容太纯真太干净，没有人能想像到这般单纯的女孩会是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女将军。
「傻笑什么？」牧霜灵被闻萧盼蝶凝视着，俏脸不禁一红，转过头不去看她。
闻萧盼蝶不回答，却见牧霜灵转身把那样东西拿过来，然后坐在闻萧盼蝶床边。
牧霜灵手中的是一个饭盒，饭盒是圆筒形，分成三层，木盒上画着春暖花开的情景，浅棕色的楠木，深红色的笔触，使这份图画看起来栩栩如生。
闻萧盼蝶有意无意地靠着牧霜灵身边，头放在她的肩上，静静看着牧霜灵打开饭盒。
饭盒的每一层都藏着不同的食物，第一层是过水的青菜，第二层是鸡蛋，第三层则是白饭，看来这些都是新鲜做的，因为每一层打开都有浓浓的白烟冒出来。
「挺香的啊，妳做的吗？」闻萧盼蝶不期待牧霜灵会点头，毕竟她是迎秋郡主，平日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会做饭？
无论如何，闻萧盼蝶还是很感激牧霜灵的心意。
出乎意料地，牧霜灵竟然点点头。
闻萧盼蝶一手执起筷子准备夹菜，看见牧霜灵点头，手中的动作一顿，扬眸，给牧霜灵一个询问的眼神。
「是啊。」牧霜灵回答得理所当然，她补充道：「是我害妳受伤，所以做菜这些事情怎能假手于人？」
虽然闻萧盼蝶想不出害她受伤和为她做菜之间有什么必然的关系，但既然牧霜灵说有关系，那她当然不会反对。
「辛苦妳了。」闻萧盼蝶低头吃菜，唇角是掩饰不了的甜蜜笑意。
「不辛苦啦，我有空就为流浪猫狗做菜，多做一份没所谓啦。」牧霜灵的答案更惊人。
闻萧盼蝶的动作再次一顿，一口刚含进嘴里的饭几乎喷出来，牧霜灵现在是把她当作流浪猫狗啦？
好不容易把一口饭咽下去，闻萧盼蝶真想拿块铜镜自照，难道自己就长得像猫猫狗狗吗？
虽然有一张长不大的娃娃脸，但闻萧盼蝶深信自己还是有成熟的权利！
「你会做菜啊？」千金小姐不是都不会做这些粗重工夫吗？更别说四王爷夫妇把牧霜灵宠得天上有地下无，如非牧霜灵为女子不能接受爵位，恐怕四王爷早就王爷之位传给她了。
所以，四王爷和四王妃怎么可能给牧霜灵进厨房？那应该是禁地才对！
「铃芷跟我说，要绑住一个男人的心，先要绑住他的胃。」牧霜灵眼带桃花地笑道。
闻萧盼蝶很希望牧霜灵是想绑住她的心，不过很明显是不可能的，当下抹着嘴，掩饰着心中的忐忑不安问道：「霜灵可是有心仪之人呢？」
「别问啦，总之我现在做菜给猫狗试食，就是为了观察它们的反应来知道我的厨艺可有进步。」要知道天下间谁敢吃迎秋郡主亲手做的菜？吃了恐怕会折寿十年！所以迎秋郡主决定找流浪猫狗帮忙，事实上头几次自己去喂吃的时候，那班猫狗因为尝过自己那跟□□无异的厨艺而不敢吃，使牧霜灵大感打击，难道自己做的菜就是连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流浪猫狗都不敢吃吗？
终于，牧霜灵痛定思痛，苦练厨艺，现在那些流浪猫狗把自己当作爹娘一样，一看见她就黏上去讨要食物，自己当然从不使它们失望。
至于那句「要绑住一个男人的心，先要绑住他的胃」，的确是出自铃芷之口，事源是牧霜灵想讨好尹依依，所以问铃芷，什么法子能讨好一个人，铃芷闻言大惊，以为牧霜灵是爱上什么多情俏郎君了，牧霜灵连忙说是自己想孝敬父母而已，铃芷就把这句话教给牧霜灵，虽然这句话是针对讨好情人，但事实上哪有人不喜欢吃可口的食物呢？
所以，这句话是天下万民皆通用的，想讨好一个人，先让他或者她爱上你的厨艺。
由于牧霜灵依然未能成功靠近尹依依，所以闻萧盼蝶其实是第一个得尝郡主手艺的人。
闻萧盼蝶听到牧霜灵的答复，心中不禁一黯，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无异是承认，否则为什么不干脆否认？
唉，当年亲密无间的好姐妹，没想到现在已经有了秘密。
眼见闻萧盼蝶失落的表情，牧霜灵讨好似地靠近蹭蹭她的瘦削的肩膀，撒娇似地道：「待我把那人得到手后，我再跟妳说好不好？我现在……也没什么把握能让她喜欢我。」
「这世上还有人会不喜欢霜灵吗？」闻萧盼蝶心里酸酸的，那男人的架子真大，竟然使高高在上的迎秋郡主亲自为他下厨，而且还是不喜欢她！
假若让闻萧盼蝶知道那人的名字，她不冲上前好好修理那人都不行！
当然，闻萧盼蝶并没有想到，那个如斯不识擡举的「男人」，就是她的救命恩人尹依依。
闻萧盼蝶心里的酸意倒是掩饰相当好，也许是因为牧霜灵正在出神想尹依依，所以根本没有留意闻萧盼蝶的语气有何不同，当下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正在此时，闻萧盼蝶却突然想起闻萧子龙，对啊，牧霜灵承认过对他有意思，那这厨艺是不是为他而学呢？「哥对你不好吗？」闻萧盼蝶故作漫不经心地道，上次洗尘宴时二人并肩离开的身影留在自己的心底深处，难以磨灭，按理说闻萧子龙应该挺喜欢牧霜灵，为什么她这般不肯定呢？
牧霜灵一怔，这才想起自己曾经说过喜欢闻萧子龙，当下笑笑道：「子龙哥对我很好，只是还没有到爱情的地步吧。」
原来真的在为哥而烦恼。
「我会跟我哥谈谈的。」闻萧盼蝶忍痛说道，拱手把自己所爱之人让自己最尊敬的兄长，个中苦楚大约只有她能明白。
「不用了。」牧霜灵连忙说道，万一闻萧子龙真的向自己提亲，那自己岂不是弄巧成拙？
对于未来，牧霜灵没有任何想法，她的确想跟尹依依在一起，但这事情只是空中楼阁，她比谁都明白，别说这段感情有违人伦，而且尹依依根本对她没有意思，只有她剃头桃子一头热。
闻萧盼蝶被牧霜灵急促的回答弄得有点难堪，牧霜灵见她蹙眉，立即道：「我是说……有些事情不能假旁人之手，只能自己去做。」
「嗯……我明白。」原来自己在牧霜灵心中只是旁人。
本来挺温馨的一顿饭在沉默中结束，牧霜灵总觉得闻萧盼蝶的心情有点不好，想着想着，就觉得她也许是因为伤重不能下床而不开心吧，她是骁勇善战的女将军，自然是喜欢四处跑的，现在卧病床上，心里黯然都是在所难免的。
待牧霜灵收拾好碗筷，闻萧盼蝶擡头望着她娉婷的背影，突地说道：「霜灵，府上有人给我做菜，妳不用把饭菜送来了。」
「盼蝶，妳是为我而受伤，难道我不可以为妳做一点东西吗？」牧霜灵转头，低头看着闻萧盼蝶，女将军那双无辜的眼神真的叫人看着就心生怜爱。
「我……」
「别我了，我会一直照顾妳直至妳康复，不能反对。」牧霜灵笑笑说道，一如既往的任性霸道却使闻萧盼蝶心中一甜。
偶尔闻萧盼蝶真的不懂，为什么自己的喜怒哀乐彷佛就全都被牧霜灵掌握在手里呢？
司怜梦回到家里却是怎么睡都睡不着，自己那包金银珠宝大约都追不回来了，所以她现在连抽屉都不敢打开，因为她知道里面是空荡荡的。
当初司怜梦是真的打算私奔，所以把所有金银珠宝都放进包袱里，如果给爹娘看见自己不再穿珠戴翠，他们问起时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这时候谁能帮助自己呢？
也许自己可以问牧霜灵去借，可是爹娘跟牧霜灵相识已久，恐怕会认出自己穿戴的是她的首饰……
幸亏全部衣服都没有送出去，要不然现在当真是连衣服都没有了。
司怜梦终于还是跳下床，打开放在床边的大包袱，里面放的都是自己的衣服，全都是手工最精致的，她本准备带着这些漂亮衣服跟情郎私奔，没想到世间男儿皆薄情，自己这番深情竟然差点误了自己的终生。
她含着眼泪把衣服逐一拿出来，再放回衣柜里，每拿出一件衣服，她的眼泪就多一倍，最后已经是泪流成河，难以自拔。
为什么无法找一个能让自己全心付出的人呢？
为什么只想要一段全心全意的爱情却始终不如愿呢？
温馨甜蜜的回忆泛上心头，却寸寸化为毒药，想起他的好不过为了自己的财色，司怜梦再也按不住心里伤痛，伏地痛哭。
自己，是真的把一切都交出去啊。
结局却是这样使人无奈。
自己为了这样一段没有结局的感情，什么都失去了，人财两失，自己到底还剩下什么？
可不可以就这样死去，一了百了？
不行！闻萧盼蝶拚了性命把自己救出来，自己这条命是她的，怎么可能轻言放弃？若果放弃，怎么对得住闻萧盼蝶呢？
司怜梦靠在衣柜边，她想起闻萧盼蝶，又想起她立下军功，牧彻明想必赐给她很多金银珠宝，闻萧盼蝶为人简朴无争，想必不会佩戴这些首饰……
也许，自己可以问盼蝶去借……
不成，自己欠她已经欠得很多，不能再问她借金银珠宝，大不了爹娘问起时就说自己弄丢了吧。
可是怎么可能一丢就把所有金银珠宝都丢光呢？
此时，敲门声响起来，婢女在外面道：「小姐，丞相和夫人请妳去吃饭。」
司怜梦擡头去看，却发现天色已经昏黄，不知不觉之间原来自己已经哭了整个下午。
「我待会去镇国将军府跟盼蝶吃，请他们先吃吧。」司怜梦知道不能让爹娘看见自己的泪痕，当下胡乱编了个借口蒙混过去。
虽然是借口，但司怜梦还在考虑到底自己该不该找闻萧盼蝶？再去，就是欠得更多，这条命，自己一辈子都清还不了，她实在不想再欠闻萧盼蝶。
没想到过了一阵子，敲门声又响起来，司怜梦以为爹娘要催促自己，心里不耐烦，正要向婢女发作之际，门外之人已经道：「怜梦，是我。」
是牧霜灵的声音。
「我没空。」司怜梦站起来拨了拨衣裙上的灰尘，她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由不得妳没空。」话未说完，牧霜灵已经闪身进来，只见司怜梦背对着她站在窗边，夕阳的馀晖晒在她纤弱的娇躯上，使她的背影看起来竟然带有几分使人不忍直视的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