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下）
没想到闻萧子龙和牧霜灵的离开，却使闻萧盼蝶伤上加伤，杯中的酒满了又空，空了又满，全都落到她的肚子里。
酒入愁肠愁更愁，只因酒滴尽化相思泪。
这注定是一段难以启齿的爱恋，自己由喜欢上牧霜灵那一刻起，就明白自己背负的沉重秘密是永生难以解脱的。
为什么当要面对牧霜灵离开的时候，心却会这般痛？
哥，请你要好好珍惜霜灵。
霜灵，妳一定要幸福……
闻萧盼蝶喝得醉醺醺的，她在瀚海殿里没有朋友，兄长闻萧子龙已经送了牧霜灵回去，司怜梦见无趣也早早离开了，只有她一人被留在瀚海殿里。
这些酸苦相思泪很快就在闻萧盼蝶体内挥发得淋漓尽致，她只是感到眼前晕头转向，明明想走直线却始终走不了，终于，左脚踏在右脚，她整个人跌倒在地上。
闻萧盼蝶想爬起来，只见她一手撑在地面上想要挣扎，身子却是晕乎乎的，于是又重新倒在地上。
她想起很多很多事情，战场上的沙尘滚滚，第一次把铁枪插进敌人胸口的血花四溅，那时候她没有时间再伤感，她狠狠拔出铁枪，顾不得枪头沾满鲜血，一转身又把铁枪往另一个敌人斩去，那夜里自己也是喝了很多很多烈酒，躺在黄沙上思考着，为什么人与人之间要有战争呢？为什么人不能安守于自己的位置，不去妄想其他人的位置呢？
得到了这么多地方又如何？朝代更替乃是天命，终有一天，这片属于燕朝牧氏的大地也会归入另一皇朝的麾下，既然如此，自己为什么要死守着这片锦绣江山？
突然，闻萧盼蝶想起那张从未磨灭的笑脸，对啊，就是为了守护这单纯的笑容，为了不让战火□□那个她最爱的人，所以她要为了霜灵而战斗，她愿意用自己的一生来守护牧霜灵的天真无邪，就算得不到妳，只要能远远看着妳的笑容就好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妄想要得到牧霜灵，妄想要把妳的笑容全部独占……
为什么人总是这般贪心这般不知足？以前出生入死，只要想起牧霜灵的笑容就能安心入睡，现在回京重逢牧霜灵，这颗心竟想要得到更多更多……
闻萧盼蝶讨厌自己的不知足！
她跌跌撞撞地奔跑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奔向何方，她只想离牧霜灵远远的，那个于记忆里最美丽的笑容，现在却成了最残酷的惩罚，缓缓地凌迟着闻萧盼蝶的心……
不知何时，泪水已经滑落，唇角沾到那苦涩的泪水，闻萧盼蝶闭上眼睛，任由泪水在脸上斑驳。
为什么总是不能忘掉你？
闻萧盼蝶知道自己不能够这样下去，这样下去她会疯掉的！
终于，闻萧盼蝶站起来，她在空中虚挥着双手，往不远处的一个荷花池飞奔而进，脚步歪歪曲曲的，途中被绊倒了好几次但她只是爬起来继续往荷花池跑去，彷佛那里会有自己的救赎。
来到荷花池前，闻萧盼蝶静静凝视着荷花池里自己的倒影。
夜深，稀薄的月光从云层里透出来，四周是昏昏暗暗的一片浑浊。
池里平静的倒影被自己的泪水扰乱了，自己的身影被泪水切割成一块块碎片，难以缝合。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不能再爱妳了！
这样的爱太深太疯狂太扭曲，闻萧盼蝶明白这份情是双刃剑，它能使自己从尸骨遍地的战场上活着回来，也能使自己为之疯狂。
如果这份爱注定不能停止，那我情愿毁灭自己来停止这份为世不容的爱。
闻萧盼蝶的嘴角现出一丝凄凉的笑意，她摇摇晃晃地踩在荷花池的边缘，低头看着池里的倒影。
霜灵妳知道吗？我真的真的……很喜欢妳……
请忘记我，忘记对妳抱着肮脏心思的我……
这样扭曲的我，不配让妳记住。
「噗」的一声，闻萧盼蝶闭上眼睛，张开双手，放松自己的身子，任由自己往荷花池扑去。
水花四溅，泪水跟池水混杂在一起，早已经分不清何谓真爱何谓友情。
闻萧盼蝶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金黄色的床顶，深红色的流苏低垂下来，金色的帷帐被半撩起来定在一旁，身下躺着的是柔软的床铺，身上盖着红色的床被，上面薰着浓浓的胭脂香气，如兰似馨，使人闻之心醉。
「我死了吗？」沙哑的嗓子，发出的声音细若蚊鸣。自己……是不是死了？
地狱是否长成这样子？
闻萧盼蝶眨着眼睛，眼前的景物没有丝毫改变。
此刻大醉初醒，闻萧盼蝶想起昨天自己的所作所为，心中突然很后悔，她不应该这般轻易就放弃生命，就算不能得到牧霜灵，自己还是能为她守护着这天下啊。
曾经无数次见识过生命的脆弱，跟自己发誓说过绝不轻生，为何现在却为了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而放弃珍贵的生命？
这样的自己，哪有面子到九泉之下去见在沙场上战死的老父！
「对，妳死了。」一把冷冰冰的声音从身旁响起来，闻萧盼蝶久经战争，身上神经极为敏感，此时一听见旁边有人，立即本能地跳起来，只见一人坐在床帐后的位置，所以自己看不见她。
眼前人的样子有点熟悉，但更多的是陌生，闻萧盼蝶樱唇一抿，毫不留情就一掌向对方拍去，战争使她的神经变得极为敏感，假若陌生人无声无息地来到她身边，她几近是不经思考地作出反击！
很明显那女子没想到闻萧盼蝶会恩将仇报，她来不及闪躲，胸口已经活生生挨了闻萧盼蝶一掌，幸好闻萧盼蝶此时四肢乏力，醉后初醒，只剩下两成功力，否则这女子必定即场毙命。
只见那女子被她一掌击飞，狠狠地撞在墙壁上滑下来昏死过去，唇角沁出几丝鲜血，并且有加深的趋势。
这几个动作只在一刹那间发生，闻萧盼蝶跳起来再发掌的动作迅雷不及掩耳，待她发现眼前的景物有点像皇宫的时候，自己那一掌已经击出，无法收回来。
闻萧盼蝶心中一凉，她赤脚走到窗边，却发现外面的景物颇为熟悉，她细细一想，方才发现这里就是自己昨夜落水的地方！
这样说，难道这个倒地晕迷，生死不明的女子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吗？
闻萧盼蝶咬唇，横目四周，奢华舒适的陈设，明显是皇宫贵人的房间，她也顾不得这些了，连忙蹲下来扶起那个女子，只见她一身锦紫色的官袍，纤腰盈盈一握，茔白的俏脸呈死灰色，明显是给自己那一掌击得内伤！
惨了！自己闯下大祸了！
闻萧盼蝶横抱起那轻若飞燕的女子，把她小心翼翼地置在柔软的床铺上，伸手探她的脉博，方才松了口气。
幸亏自己全身酸软无力，刚才那理应用尽全力的一掌只用了两成的功力，假若用上十成功力，恐怕眼前这女子的五脏六腑早就被震碎了！
可是自己武艺高强，两成功力也足以使普通人受伤。
现在这女子只是被闻萧盼蝶击伤而已，胸口大约留下了掌印，只要好好照料半月想必会没事的。
只是……自己应该留在这里还是逃之夭夭呢？
闻萧盼蝶拚命去回想起这女子的身份，自己昨天好像有见过她的，而且从她房间的陈设看来，她必定是身份不低的妃嫔，自己这女将军闯入后宫不止，还要把皇上的妃嫔击伤，恐怕这次就算有十面免死金牌也难免一死！
还是先走吧，免得到时有人闯进来就百口莫辩了，但自己伤了别人总不成就这样把她甩下的，当下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疗伤圣药，倒出两颗想要放进女子的嘴里却发现她晕倒过去，根本不能咀嚼药丸。
这伤势容不得任何拖延，既然是自己误伤这女子，自己就必须负担起照顾她的责任。
闻萧盼蝶不再犹豫，仰首把两颗药丸倒进嘴里，咀嚼成糊状之后，一手揑着女子白滑的下巴逼她张开嘴，自己则把嘴凑上去，跟她嘴对着嘴，然后把溶化的药丸送进她嘴里，甚至伸出舌头把药丸送到女子的喉咙里，眼看女子咽下药丸后，闻萧盼蝶方才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脸已经悄悄在发热。
四唇紧紧相接之际，女子身上的馨香彷佛要溢出来，使自己的身子再次发软。
一手撑着床面，闻萧盼蝶好不容易才坐直了身子，轻抚胸口，芳心乱跳，彷佛下一刻就会跳出心腔。
这还是闻萧盼蝶的初吻呢，没想到自己的初吻没有给最爱的牧霜灵，却给了一个陌生的美丽女子。
唉，事急马行田，眼前晕迷的女子不但是自己的恩人，还是自己误伤她的，自己就算拿性命来抵偿这段恩情也是无可厚非的，更别说只是区区的一个吻。
闻萧盼蝶再探那女子的脉搏，果然稳定多了，她再松一口气，自己虽然杀人如麻，但绝不杀手无寸铁之人，更别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如果这女子真的因为自己的鲁莽而留下什么后遗症，自己必定会遗恨终生。
她凝视着那女子的脸容，称不上绝色倾城却别有一番清冷高傲的脱俗，她不由自主轻轻拂起女子额前的刘海，白玉似的额头，小小的脸儿，长长的羽睫合在一起，掩住了那双总是冷冰冰的眸子，现在的她比醒来时显得更为柔顺。
良久良久，闻萧盼蝶方才发现自己失礼了，她心中一跳，连忙松开手站起来，俏脸通红，双手藏在身后，彷佛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
此刻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只待出宫后再打听这女子的身份，之后再来负荆请罪就好了，毕竟这里随时会有宫女太监闯进来，自己无论怎么说都是理亏的一方，为免惹上麻烦唯有先不负责任地逃走。
闻萧盼蝶不由自主又轻抚着女子的秀发，樱唇轻声许下承诺。
「我会回来的。」
欠妳的，我一定会还给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