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冰解烬燃
叶清瑶倒下去的时候软得像团浸了冰水的烂布。林七连滚带爬接住她，手一碰上脊梁骨，刺骨的寒气扎得他指骨头缝都疼。她整个人冰得像刚从万年冰窟窿里刨出来的尸体，寒气丝丝缕缕往外渗。那张沾着他胸口血痂又被她吐了一嘴蓝冰碴子的脸上，半点人色都没有，嘴唇灰败干裂。
林七半抱着她瘫回冰冷粘稠的泥地里，破布衫子下面，肋叉子的钝痛又翻上来，扎得他眼前发黑。可这会儿顾不上疼了，叶清瑶的鼻息微弱得像快断的蛛丝，只有一点冰凉的白气极其缓慢地在唇缝上冒，细得几乎看不见。刚才那点子冰蓝星屑化在她嘴里，像是泥牛入海，除了让她身体最后抽颤那么一下，毛用没有。
绝望这东西，像岩窟顶壁渗下来的水，一滴一滴，把人的骨头缝都浸透。
他低头，看着叶清瑶那只还残留着星屑碎光的灰白右手。寒气冻住了皮肤下的青紫淤血，显得那只手更像某种劣质的瓷器，轻轻一碰就能碎成渣。冻硬的指头微微蜷着，指甲裂开的口子糊着泥浆和深褐色的血痂。没救了吗？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嚼碎了咽回去。操他姥姥的，老子捅穿自己心口都能爬回来，她凭什么不行！
林七喉咙里咯噔一声，像咽下去块棱角分明的石头梗。他猛地侧过身，把自己那条还算有点活气的右胳膊费力地从怀里抽出来。肋下的伤被这动作扯得钻心，他闷哼一声，额角的冷汗混着泥水滚下来。他不管不顾，一把将叶清瑶上半身连同那颗冻僵的脑袋死死按进自己怀里。
不是抱，是捂。用自己那块同样快冻透、但还在倔强搏动的滚烫心口，狠狠抵住她冰得吓人的额头和脸颊。这姿势别扭得要命，他后背敞着，冷气嗖嗖往里灌，半边身子被压得动弹不得，肋下的断骨像要戳穿皮肉蹦出来。
“给老子……喘气！”他咬着后槽牙，声音从牙缝里迸出来，混着血腥气。下巴死死压在她头顶湿透冰冷的头发上，粗硬的胡子茬刮过她冰凉的额角皮肤。一股带着他体温的热气喷在她冻僵的耳朵尖上。
没反应。叶清瑶整个上半身跟块冻透的青石板似的，又硬又沉地压着他。鼻息间那点微弱白气似乎更细了。
林七眼里的血丝更密。他发狠，把那点痛压下去，把自己仅存的那点滚烫意念往胸腔里灌、往骨头缝里榨，拼了命地想把这股滚烫从两人紧贴的皮肉之间透过去！像是要把自己滚烫的魂儿塞进这冰疙瘩里焐化她！
汗水混着泥汤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往下淌，滴在叶清瑶死寂的眉眼上。
忽然——
一声极轻极微的、如同初春河面冰层底下传来的第一声……脆响。
咔嚓。
不是从耳朵听见的。是贴着叶清瑶额头那股滚烫皮肉下感觉到的。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
林七身子猛地一僵。他低下头，血红的眼珠子死死盯住怀里那颗冻僵的头颅。
叶清瑶灰败紧闭的眼皮底下……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动了一下。不是眼珠在转，而是那层皮肤底下……极其缓慢地……鼓起了一小条细细的、痉挛般的痕迹？如同冬眠的蛇被惊扰，在冻土深处第一次扭动了冰冷的尾梢。
紧接着，林七紧贴着她额头的下巴颏被什么东西……蹭到了。
冰凉，僵硬，带着细微的、如同枯叶摩擦的……簌簌声。
是她的眼睫毛！那两排冻得梆硬、沾着泥点和碎冰碴的长睫毛，就在他汗水和泥污滚烫的下巴皮肤的刺激下……极其极其艰难地……颤抖了起来！如同封冻的蝶翅，第一次试图挣脱冰壳的束缚！
林七的呼吸骤然屏住！心跳像擂鼓，砸得他肺管子都在疼。他恨不得连眼珠子都瞪出来，要把那眼皮底下细微到极点的动静看清楚！
蹭、蹭……
睫毛的颤抖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频繁。那层冻硬的皮肉底下，细微的蠕动加剧了，像有什么东西正拼尽全力从冰封中苏醒、挣扎。
“呃……”一声更明显的、带着冰碴摩擦感的抽气声，终于从叶清瑶被压得变了形的嘴唇缝隙里……艰难无比地……挤了出来！这声音破碎微弱，却像一道炸雷劈进了林七的脑海！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猛地抬起半边身子，给自己身下这冻僵的人腾出点空间，也为了把她那张灰败的脸从自己胸膛里挖出来好看清楚！
叶清瑶的头软软地向后仰了一下，脖颈暴露在湿冷的空气中，喉管的位置……极其微弱地……上下滑动了一下。
她的眼皮依旧紧闭，眉头却紧紧锁了起来，眉心拧出一个痛苦的褶皱。灰败干裂的嘴唇，第一次……不是无声翕动，而是……艰难地张开了一丝缝隙。
“嗬……嗬……”
如同破旧风箱被粗暴拉动的、沙哑刺耳的抽吸声，断断续续地从那微张的唇缝里漏了出来。每一次抽吸，都像是用尽了她残存的所有力气，伴随着身体极其微弱的起伏。那气息冰冷刺骨，带着浓重的铁锈和冻土的腥气，吹在林七脸上，冰冷刺骨。
终于……在喘了！
林七喘着粗气，不知道是累还是别的。他那双沾满污泥和血污的手，极其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捧住了叶清瑶冰冷僵硬的脸颊。粗糙发烫的拇指指腹，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又怕碰碎玻璃器皿的颤抖，极其轻柔地……擦拭着她眼角、鼻翼沾着的污泥和凝结的冰晶。
那动作很轻，很慢。像是在剥开一层又一层死亡的壳。
叶清瑶身体里的寒冷似乎正在消退一点点，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的、冰水消融带来的麻木。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动着胸口，那里冻住的血肉像是刚融化的冻土，僵硬中带着一种撕裂的钝痛。她能感觉到自己被一个硬邦邦的、滚烫的东西箍着，热气正粗暴地往这冻僵的身体里钻。
眼睫毛终于被他粗暴又笨拙的手指扒拉得脱离了那层厚厚的泥痂冰壳，能颤动了。眼皮……沉得像是灌了千钧的雪水。那点沉重底下，似乎……有光？
光？是什么？模糊，跳跃。橘红色……带着呛人的……烟味？
记忆像是封在千丈冰层下的游鱼，迟缓地摇动着尾巴。
意识很粘稠，搅不动。只有彻骨的寒冷在缓慢退去后留下的空乏疼痛，和眼皮沉重之外的那一点光和热。那热源很近，烤着她半边冰僵的身体，是……火？
念头刚刚浮现一个模糊的轮廓——
啪嗒。
一颗滚烫、粘稠、带着浓重铁锈腥气的……液体……滴落在她僵硬的、沾满泥灰的额头上。
是……水？血？
叶清瑶冻僵麻木的额头神经末梢，迟钝地捕捉到了那滴落物的……温度。
滚烫！像烙铁！
那点灼热穿透厚厚的冰壳和麻木，直刺入混沌的黑暗！
她猛地……抽了一口气！
刺骨的空气裹着烂泥的馊味和浓烈的血腥，猝不及防地灌进她冰封的喉咙和肺腑！
剧烈的……前所未有的……呛咳！如同溺毙者浮出水面的最后一搏！整个胸腔都要被这种剧烈的、撕裂般的抽吸动作搅碎！
“咳咳！咳咳咳——！！！”
这撕心裂肺的呛咳如同解冻的信号！紧锁的眉心痛苦地挤在一起，冰凉僵硬的嘴唇因为剧烈的喘息和咳呛彻底张开，唇边干裂的死皮撕开血口，淡粉色的血丝混着暗蓝冰碴融化后的污渍被吐了出来！胸口猛烈起伏！灰败的脸上，如同干涸的河床重新渗出了水，竟泛起一丝极其浅淡的……活气！如同新糊的窗纸后面，终于艰难地透出了一点点……微弱的……血色！
沉重的、灌铅般的眼皮……在那剧烈的呛咳震动下，那黏连的眼缝被猛地扯动——
一道细微的、却无比清晰的……缝隙……艰难地……裂开了！
浑浊、蒙着厚厚水汽的光，带着橘红色的、跳跃的模糊影子……挤了进来。
缝隙艰难地扩大、再扩大……沉重的上眼皮如同垂下的石门，被内部某种残存的力量艰难地一点点顶开！瞳孔深处一片空茫的混浊，像是被浓雾笼罩，只有一点橘红的、摇曳不定的火光……如同溺水者瞥见的水面灯火……倒影在那片混浊的……中央。
光线刺得她瞳孔深处一阵针扎般的锐痛。
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模糊了那点微弱的橘红火光。冰冷的、粘稠的泪水混着污垢，从眼角挤出来，顺着僵硬的脸颊蜿蜒而下。
视野一片模糊的暖光和……一片……更庞大的、近在咫尺的……暗影？带着粗糙的质感和……血污腥气？
近得能感受到滚烫的、粗重的气流。
是……什么东西？
“清瑶？叶清瑶？！”一个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石块的、又急又切的……男人的声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膜，闷闷地钻进来。
叶清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着被冰晶和泪水糊住的眼珠。
一点一点。
一点一点地……
眼珠转动的幅度极其微小，仿佛每一度都牵扯着脑髓深处的某个冰冷冻结点。
终于……
那片模糊的、近在咫尺的暗影……在她艰难转动的、浑浊的瞳孔中……艰难地……缓慢地……聚拢、成型。
散乱、沾满泥巴草屑、挂着半干血痂的……头发？
满是污垢和汗渍、干裂翻卷起皮的……脸颊？
两片同样干裂、紧抿着又似乎想张开说话的……嘴唇？
还有……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
通红！布满蛛网般密集的血丝！眼白浑浊泛着枯黄！
但瞳孔深处……那死死盯着她的眼神……
野？凶？像被逼到绝路的独狼？
可那凶戾的深处……有什么东西……被那橘红的火光点亮了……
是……火？光？还是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
紧张？
绝望？
还是……一点……被死死压住、不肯死心的……期冀？
四目相对的瞬间。
空气里只剩下她自己撕心裂肺呛咳的余音，火堆燃烧的噼啪爆裂，洞外永无止境的哗哗雨声……
还有……
……彼此间那滚烫粗重、喷打在对方脸上又冰冷刺骨……
粗粝得像砂石摩擦……
带着死里逃生的……
……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