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棠漱雪 作品
86.蛇首叩关
乌篷船在迷魂瘴中穿行，船舷擦过水面时发出丝绸般的声响。
方妙掀开帘角，只见雾气中浮动着荧光点点，像是无数细碎的星辰沉入海底。
那些光点聚成水母状的轮廓，触手扫过船板时留下淡蓝色的黏液，江知烨用剑尖挑起一点闻了闻。
“老爷布下的‘星螺瘴’，能把闯入者的精气凝成蛊虫。”老渔民拄着拐杖走到船头，瞎眼的眼眶转向柳漠澜，“小少爷，你父亲当年在这海底埋了三千枚星螺，每十年换一次瘴气。”
柳漠澜攥紧江知烨的袖口，指节泛白。他不想关心任何事情，是害怕江知烨和方妙的身份暴露。
“到了。”老渔民的拐杖敲了敲甲板。
雾气突然散去，前方露出一座被珊瑚包裹的岛屿，岛中央矗立着黑曜石砌成的城堡，墙体蜿蜒如巨蛇盘绕，檐角悬挂着风干的海蛇骨，在风中发出泠泠清响。
众人下船时，江知烨的脚步有些虚浮。他望着城堡入口那两尊蛇首石雕，胃里猛地一阵翻涌，他转身假装观察四周，用袖口掩住嘴，却在低头的刹那，看到自己手背上渗出的冷汗正沿着掌纹汇成细流。
“江烟，走了。”方妙回头唤他。
闻言江知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直，指甲却深深掐进了掌心。
城堡内没有烛火，墙壁上镶嵌的夜明珠散发出幽蓝光芒。地面铺着磨平的鱼骨砖，踩上去带着海水的微凉。
“老爷在主厅等你们。”老渔民推开一扇贝壳门，门后是个穹顶如海螺的大厅。
厅中央摆着张珊瑚长桌，桌首坐着个穿墨色长袍的男人。他鬓角微白，面容年轻，一双竖瞳亮如寒星，正透过缭绕的水烟打量着来客。
“爹。”柳漠澜的声音有些僵硬。他松开江知烨的手，往后退了半步。
老爷没有应声，只是将手中的茶盏推向前方。茶盏是用整颗珍珠打磨而成，里面浮着几片深绿色的茶叶：“清道夫的‘毒蝎’已经到了南清城，你们路上没遇到？”他的声音像被海水浸泡过的古玉，温润中透着冷硬。
“在乱石林遇到了假扮捕快的人。”堂主上前一步，将玉玺放在桌上，“傅文宇智叛逃前，龟女偷了这个，清道夫想拿它号令黑市。”
老爷的指尖在玉玺蛇纹上轻轻划过，眼光却一直盯着江知烨。
“十年前我让寒影用血祭封棺，就是防着清道夫这手。”老爷端起茶盏，水汽氤氲中，他看向柳漠澜，“你母亲临终前让我别把黑市的事告诉你，看来是我错了。”
柳漠澜猛地抬头，撞进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竖瞳里。
“清道夫的目标不是玉玺。”老爷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他们想拿漠澜要挟我，再用‘千面蛛’易容成我的样子，接管黑市。”
江知烨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弯腰撑着桌沿，呼吸急促。方妙想去扶他，却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老爷的目光扫过他颤抖的肩膀，竖瞳微微收缩，却只是对老渔民说：“带他去客房休息吧”
柳漠澜看着江知烨苍白的脸色，立刻上前扶住他：“我送他去。”
两人离开主厅时，他听到父亲在身后说：“寒影，这两人是你新收的下属？”
客房在城堡东侧，墙壁上镶嵌着会发光的海藻。江知烨一进门就冲进内室，反锁房门后，终于忍不住扶着石盆干呕起来。
胃里空荡荡的，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他看着石盆里自己的倒影——额角青筋暴起，瞳孔因过度紧张而收缩成针尖状，耳边不断传来小孩的哭喊，刺激他的神经。
“知烨？”柳漠澜在门外轻敲，“我把水放在门口了。”
江知烨用冷水泼脸，看着水珠从下颌滴落，柳漠澜的声音拉回一点他的心神，脸色这才好些。
“我没事。”他打开门，接过柳漠澜递来的水碗。
“你父亲……”江知烨想说什么，却被柳漠澜打断。
“别说了。”柳漠澜低头擦拭着桌上的贝壳灯，“我答应跟你来，只是不想你再为我冒险。”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有我在，你和妙儿也会安全点。”
门外传来脚步声，柳寒影端着药碗站在廊下：“二当家让我送‘破甲散’来。”她看着江知烨泛红的眼眶，将药碗递给他，“老爷在主厅等你，说有话单独跟你说。”
江知烨接过药碗时，一听到这句话，他猛地松手，药碗摔在地上，黑色药粉全洒在鱼骨砖上。
“怎么了？”柳寒影皱眉，蹲身去捡碎片。
“我去主厅。”江知烨没有回答，转身离开。
柳漠澜想跟上去，却被柳寒影拦住：“让他自己去，老爷……知道他的事。”
主厅里，老爷正对着墙上的星图沉思。那些用珍珠镶嵌的星点，恰好组成黑市各势力的分布位置。听到脚步声，他没有回头：“你就是当年那个捡到柳漠澜的人，对吗？”
江知烨死死咬着下唇，血腥味在齿间漫开。
老爷背对着他，指尖划过星图上南清城都察院的位置，“你应该就是，安德鲁的属下——江知烨吧？”
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江知烨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什么都知道。
“您想让我做什么？”江知烨强迫自己站稳，喉咙像被砂纸磨过。
老爷转身时，烛火在他眼尾的纹路上投下阴影：“清道夫在都察院安插了新的耳目，我要你替我查清这个人。”他从袖中掏出个银质罗盘，盘面刻满扭曲的蛇纹，“这是黑市初代信物，带着它去见你都察院的旧相识。”
江知烨接过罗盘，金属凉意顺着指尖蔓延。
“如果我拒绝？”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老爷轻笑一声，从珊瑚长桌上拿起枚海贝。贝壳裂开的瞬间，无数细小的蛊虫涌出，在烛火中聚成江知烨和柳漠澜相拥的虚影：“如果你不想我这个唯一的儿子——变成和他的哥哥们一样。”
虚影消散的刹那，江知烨的膝盖重重磕在鱼骨砖上。冷汗浸透后背，他却说不出任何话，他听过柳漠澜说他哥哥们的事情——柳漠澜是他的命，他不能让对方受到一点伤害。
“三日后出发。”老爷将贝壳放回桌上，蛊虫顺着桌腿爬进阴影，“在此之前，别让漠澜以及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好.......”
江知烨踉跄着走出主厅，迎面撞上匆匆赶来的方妙。她看着他惨白的脸色，伸手要扶，却被他侧身避开。
“我没事。”他的声音带着颤音，拐进走廊时，听见方妙在身后轻声叹息。
客房里，柳漠澜正对着贝壳灯发呆。见江知烨进来，他立刻起身，却在看清对方脸色时僵在原地：“他对你说了什么？”
江知烨背过身去，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罗盘边缘：“不过是些黑市的事。”铜镜里，他看见柳漠澜的眼神暗下去，像被乌云遮住的月亮。
“知烨。”柳漠澜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他吗？”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翻涌的海浪，“他总是为了自己一点私欲不择手段留下一切。”
“这次来，我只是想护着你。”柳漠澜转身时，烛火在他眼底碎成星芒，“不管父亲让你做什么，我们一起承担。”
江知烨的喉结动了动，喉咙里像堵着块烧红的铁。
人一旦有了挂念，就变得贪生怕死。
“睡吧。”他别开脸，吹熄了贝壳灯。
黑暗中，柳漠澜的手悄悄覆上来，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渗进皮肤。
次日清晨，堂主在珊瑚庭院里练剑。他的匕首划破晨雾，惊起一群栖息在海葵中的蓝尾鱼。柳寒影从回廊走来，手中托着个漆盘，里面放着几枚海胆形状的糕点。
“老爷让我送这个。”柳寒影将漆盘放在石桌上，目光扫过堂主腰间的短匕，“老爷要那两人去都察院，你盯着点。”
堂主收剑入鞘，“什么意思？”
“老爷既然没揭穿，自然有他的打算。”柳寒影用银簪挑开糕点，露出里面的紫米馅，“当年你被蛊，老爷也没露面，他向来只做局，不出手。”
远处传来脚步声，江知烨和柳漠澜并肩走来。柳漠澜的袖口沾着海藻汁液，显然是刚帮江知烨处理过伤口——昨夜江知烨又做噩梦了，指甲在掌心抓出三道血痕。
“小少爷早。”堂主将糕点推过去。
“老爷叫我去书房。”江知烨却没吃糕点，转身就走。柳漠澜想跟上去，却被他轻轻按住肩膀：“在这等我。”
书房里弥漫着海腥味的墨香。老爷正在临摹星图，笔尖的朱砂在宣纸上晕开，像朵凝固的血花。
“都察院的线人叫‘海葵’，是个鲛人。”他头也不抬，“他的鱼尾有特殊纹路，你拿着这个去找他。”说着扔过来枚刻着漩涡纹的玉牌。
江知烨接过玉牌，没有说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你？”老爷搁下笔，星图上的朱砂还未干透，“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有想护着的人。”
这句话像根刺扎进心口。江知烨想起柳漠澜第一次叫他“哥哥”时，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辰。
“三日后有艘商船去南清城。”老爷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珊瑚礁，“船上有个叫‘老蟹’的舵手，他会接应你。”
离开书房时，江知烨在回廊撞见柳寒影。她递来个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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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包，里面是晒干的海草：“这是‘避蛊草’，贴身带着。”她的目光扫过江知烨藏在袖中的罗盘，“老爷的局，从来都是九死一生。”
入夜后，江知烨独自来到城堡顶层。海风卷着咸涩的水汽扑在脸上，他望着远处灯塔的微光，思绪又回到了以前。
“在想什么？”柳漠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抱着件披风，上面还带着体温。
江知烨没回头：“在想我们第一次看海的时候。”
柳漠澜走到他身边，披风轻轻落在他肩上：“那时候大家都很开心。”他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披风边缘，那里有江知烨去年缝补的针脚，歪歪扭扭的。
“漠澜。”江知烨突然抓住他的手，掌心的汗浸湿了柳漠澜的衣袖，“如果有一天我回不来……”
“不会的。”柳漠澜反握住他的手，力气大得惊人，“你答应过我，不把我再弄丢的。”
江知烨喉头发紧，将人搂进怀里。柳漠澜的发顶蹭着他的下巴，熟悉的竹香混着海风钻进鼻腔。
三日后，商船启航。江知烨站在甲板上，望着渐渐远去的珊瑚城堡。柳漠澜和方妙站在岸边，柳漠澜的白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面倔强的旗。
“江公子。”舵手“老蟹”走过来，他的手背上覆着青灰色的鳞甲，“去南清城要过‘鬼哭滩’，那里有清道夫的暗哨。”
江知烨摸了摸藏在怀中的玉牌，罗盘的齿痕硌着肋骨。海面上突然涌起浓雾，隐约传来铁链拖拽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水下哀嚎。
“别怕。”老蟹从腰间掏出枚铜铃，铃身刻着扭曲的蛇纹，“这是黑市的信物，能驱退‘水鬼’。”
铜铃摇晃间，浓雾中浮现出几艘破旧的渔船。船上的人穿着都察院的捕快服，却面无血色，眼窝深陷。
“来者何人？”为首的“捕快”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
老蟹晃了晃铜铃，蛇纹在雾中泛着幽光：“黑市办事，借道而过。”
“黑市？”“捕快”冷笑一声，手中的铁链突然甩出，缠住老蟹的手腕，“清道夫有令，见到黑市的人，格杀勿论！”
江知烨的剑出鞘时，海风卷起他的衣摆。剑尖挑开铁链的瞬间，他看见“捕快”脖子上的红痕——那是被“千面蛛”控制的印记。
“是清道夫的傀儡！”老蟹大喊，铜铃掉在甲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浓雾中，更多的“捕快”从水中钻出，他们的指甲泛着青紫，眼中没有一丝生气。
江知烨的剑在雾中划出银弧，剑气劈开浓雾的刹那，他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知烨！”
柳漠澜的白衫在雾中闪过，他手中握着江知烨的备用剑，剑锋挑开扑来的傀儡。方妙的匕首如影随形，专刺傀儡的咽喉。
“你们怎么来了？”江知烨劈开一个傀儡，血腥味溅在脸上。
柳漠澜的剑挡开铁链，眼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说过，一起承担。”
方妙的匕首突然顿住，她指着远处浓雾：“看！是海猴子！”
无数蓝绿色的身影从水中跃出，海猴首领挥舞着珊瑚长矛，尖锐的嘶鸣刺破浓雾。傀儡们听到声音，纷纷转身扑向海猴子，却被海猴们的毒箭射倒。
“海婆婆说过，海猴子和清道夫有仇。”方妙擦去脸上的血污，“它们是来帮我们的。”
江知烨望着海猴们的身影，突然想起老爷书房里的星图。那些用珍珠镶嵌的星点，此刻在脑海中连成线，组成清道夫的阴谋版图。
“快走！”老蟹捡起铜铃，商船趁着混战驶出“鬼哭滩”。江知烨站在船尾，看着海猴子们渐渐消失在雾中，柳漠澜的手悄悄覆上来，掌心的温度驱散了海风的寒意。
“知烨，等这件事结束。”柳漠澜望着远处的海面，“我们去北方的雪原吧，听说那里的星星比海面上的还亮。”
......
珊瑚城堡的方向，老爷站在窗前，望着商船消失的海面。星图上，代表江知烨的珍珠微微发亮，与都察院的位置连成一道红线。他端起茶盏，杯中深绿色的茶叶缓缓舒展，像条沉睡的蛇。
“该收网了。”他轻声说，指尖划过星图上清道夫的据点，“漠澜，你终究还是.......逃不出我的掌心啊。”
海浪拍打着城堡的基石，远处传来海螺的呜咽。老爷将茶盏放在星图旁，转身走向密室。暗格里，一枚刻着南都中书省的令牌正在发光，那是他安插在都察院的真正眼线——“海葵”的信物。
而此刻的江知烨，正站在船头，迎着海风握紧柳漠澜的手。
他知道，这场关于守护与背叛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方妙掀开帘角，只见雾气中浮动着荧光点点，像是无数细碎的星辰沉入海底。
那些光点聚成水母状的轮廓，触手扫过船板时留下淡蓝色的黏液，江知烨用剑尖挑起一点闻了闻。
“老爷布下的‘星螺瘴’，能把闯入者的精气凝成蛊虫。”老渔民拄着拐杖走到船头，瞎眼的眼眶转向柳漠澜，“小少爷，你父亲当年在这海底埋了三千枚星螺，每十年换一次瘴气。”
柳漠澜攥紧江知烨的袖口，指节泛白。他不想关心任何事情，是害怕江知烨和方妙的身份暴露。
“到了。”老渔民的拐杖敲了敲甲板。
雾气突然散去，前方露出一座被珊瑚包裹的岛屿，岛中央矗立着黑曜石砌成的城堡，墙体蜿蜒如巨蛇盘绕，檐角悬挂着风干的海蛇骨，在风中发出泠泠清响。
众人下船时，江知烨的脚步有些虚浮。他望着城堡入口那两尊蛇首石雕，胃里猛地一阵翻涌，他转身假装观察四周，用袖口掩住嘴，却在低头的刹那，看到自己手背上渗出的冷汗正沿着掌纹汇成细流。
“江烟，走了。”方妙回头唤他。
闻言江知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直，指甲却深深掐进了掌心。
城堡内没有烛火，墙壁上镶嵌的夜明珠散发出幽蓝光芒。地面铺着磨平的鱼骨砖，踩上去带着海水的微凉。
“老爷在主厅等你们。”老渔民推开一扇贝壳门，门后是个穹顶如海螺的大厅。
厅中央摆着张珊瑚长桌，桌首坐着个穿墨色长袍的男人。他鬓角微白，面容年轻，一双竖瞳亮如寒星，正透过缭绕的水烟打量着来客。
“爹。”柳漠澜的声音有些僵硬。他松开江知烨的手，往后退了半步。
老爷没有应声，只是将手中的茶盏推向前方。茶盏是用整颗珍珠打磨而成，里面浮着几片深绿色的茶叶：“清道夫的‘毒蝎’已经到了南清城，你们路上没遇到？”他的声音像被海水浸泡过的古玉，温润中透着冷硬。
“在乱石林遇到了假扮捕快的人。”堂主上前一步，将玉玺放在桌上，“傅文宇智叛逃前，龟女偷了这个，清道夫想拿它号令黑市。”
老爷的指尖在玉玺蛇纹上轻轻划过，眼光却一直盯着江知烨。
“十年前我让寒影用血祭封棺，就是防着清道夫这手。”老爷端起茶盏，水汽氤氲中，他看向柳漠澜，“你母亲临终前让我别把黑市的事告诉你，看来是我错了。”
柳漠澜猛地抬头，撞进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竖瞳里。
“清道夫的目标不是玉玺。”老爷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他们想拿漠澜要挟我，再用‘千面蛛’易容成我的样子，接管黑市。”
江知烨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弯腰撑着桌沿，呼吸急促。方妙想去扶他，却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老爷的目光扫过他颤抖的肩膀，竖瞳微微收缩，却只是对老渔民说：“带他去客房休息吧”
柳漠澜看着江知烨苍白的脸色，立刻上前扶住他：“我送他去。”
两人离开主厅时，他听到父亲在身后说：“寒影，这两人是你新收的下属？”
客房在城堡东侧，墙壁上镶嵌着会发光的海藻。江知烨一进门就冲进内室，反锁房门后，终于忍不住扶着石盆干呕起来。
胃里空荡荡的，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他看着石盆里自己的倒影——额角青筋暴起，瞳孔因过度紧张而收缩成针尖状，耳边不断传来小孩的哭喊，刺激他的神经。
“知烨？”柳漠澜在门外轻敲，“我把水放在门口了。”
江知烨用冷水泼脸，看着水珠从下颌滴落，柳漠澜的声音拉回一点他的心神，脸色这才好些。
“我没事。”他打开门，接过柳漠澜递来的水碗。
“你父亲……”江知烨想说什么，却被柳漠澜打断。
“别说了。”柳漠澜低头擦拭着桌上的贝壳灯，“我答应跟你来，只是不想你再为我冒险。”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有我在，你和妙儿也会安全点。”
门外传来脚步声，柳寒影端着药碗站在廊下：“二当家让我送‘破甲散’来。”她看着江知烨泛红的眼眶，将药碗递给他，“老爷在主厅等你，说有话单独跟你说。”
江知烨接过药碗时，一听到这句话，他猛地松手，药碗摔在地上，黑色药粉全洒在鱼骨砖上。
“怎么了？”柳寒影皱眉，蹲身去捡碎片。
“我去主厅。”江知烨没有回答，转身离开。
柳漠澜想跟上去，却被柳寒影拦住：“让他自己去，老爷……知道他的事。”
主厅里，老爷正对着墙上的星图沉思。那些用珍珠镶嵌的星点，恰好组成黑市各势力的分布位置。听到脚步声，他没有回头：“你就是当年那个捡到柳漠澜的人，对吗？”
江知烨死死咬着下唇，血腥味在齿间漫开。
老爷背对着他，指尖划过星图上南清城都察院的位置，“你应该就是，安德鲁的属下——江知烨吧？”
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江知烨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什么都知道。
“您想让我做什么？”江知烨强迫自己站稳，喉咙像被砂纸磨过。
老爷转身时，烛火在他眼尾的纹路上投下阴影：“清道夫在都察院安插了新的耳目，我要你替我查清这个人。”他从袖中掏出个银质罗盘，盘面刻满扭曲的蛇纹，“这是黑市初代信物，带着它去见你都察院的旧相识。”
江知烨接过罗盘，金属凉意顺着指尖蔓延。
“如果我拒绝？”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老爷轻笑一声，从珊瑚长桌上拿起枚海贝。贝壳裂开的瞬间，无数细小的蛊虫涌出，在烛火中聚成江知烨和柳漠澜相拥的虚影：“如果你不想我这个唯一的儿子——变成和他的哥哥们一样。”
虚影消散的刹那，江知烨的膝盖重重磕在鱼骨砖上。冷汗浸透后背，他却说不出任何话，他听过柳漠澜说他哥哥们的事情——柳漠澜是他的命，他不能让对方受到一点伤害。
“三日后出发。”老爷将贝壳放回桌上，蛊虫顺着桌腿爬进阴影，“在此之前，别让漠澜以及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好.......”
江知烨踉跄着走出主厅，迎面撞上匆匆赶来的方妙。她看着他惨白的脸色，伸手要扶，却被他侧身避开。
“我没事。”他的声音带着颤音，拐进走廊时，听见方妙在身后轻声叹息。
客房里，柳漠澜正对着贝壳灯发呆。见江知烨进来，他立刻起身，却在看清对方脸色时僵在原地：“他对你说了什么？”
江知烨背过身去，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罗盘边缘：“不过是些黑市的事。”铜镜里，他看见柳漠澜的眼神暗下去，像被乌云遮住的月亮。
“知烨。”柳漠澜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他吗？”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翻涌的海浪，“他总是为了自己一点私欲不择手段留下一切。”
“这次来，我只是想护着你。”柳漠澜转身时，烛火在他眼底碎成星芒，“不管父亲让你做什么，我们一起承担。”
江知烨的喉结动了动，喉咙里像堵着块烧红的铁。
人一旦有了挂念，就变得贪生怕死。
“睡吧。”他别开脸，吹熄了贝壳灯。
黑暗中，柳漠澜的手悄悄覆上来，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渗进皮肤。
次日清晨，堂主在珊瑚庭院里练剑。他的匕首划破晨雾，惊起一群栖息在海葵中的蓝尾鱼。柳寒影从回廊走来，手中托着个漆盘，里面放着几枚海胆形状的糕点。
“老爷让我送这个。”柳寒影将漆盘放在石桌上，目光扫过堂主腰间的短匕，“老爷要那两人去都察院，你盯着点。”
堂主收剑入鞘，“什么意思？”
“老爷既然没揭穿，自然有他的打算。”柳寒影用银簪挑开糕点，露出里面的紫米馅，“当年你被蛊，老爷也没露面，他向来只做局，不出手。”
远处传来脚步声，江知烨和柳漠澜并肩走来。柳漠澜的袖口沾着海藻汁液，显然是刚帮江知烨处理过伤口——昨夜江知烨又做噩梦了，指甲在掌心抓出三道血痕。
“小少爷早。”堂主将糕点推过去。
“老爷叫我去书房。”江知烨却没吃糕点，转身就走。柳漠澜想跟上去，却被他轻轻按住肩膀：“在这等我。”
书房里弥漫着海腥味的墨香。老爷正在临摹星图，笔尖的朱砂在宣纸上晕开，像朵凝固的血花。
“都察院的线人叫‘海葵’，是个鲛人。”他头也不抬，“他的鱼尾有特殊纹路，你拿着这个去找他。”说着扔过来枚刻着漩涡纹的玉牌。
江知烨接过玉牌，没有说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你？”老爷搁下笔，星图上的朱砂还未干透，“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有想护着的人。”
这句话像根刺扎进心口。江知烨想起柳漠澜第一次叫他“哥哥”时，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辰。
“三日后有艘商船去南清城。”老爷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珊瑚礁，“船上有个叫‘老蟹’的舵手，他会接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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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江知烨独自来到城堡顶层。海风卷着咸涩的水汽扑在脸上，他望着远处灯塔的微光，思绪又回到了以前。
“在想什么？”柳漠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抱着件披风，上面还带着体温。
江知烨没回头：“在想我们第一次看海的时候。”
柳漠澜走到他身边，披风轻轻落在他肩上：“那时候大家都很开心。”他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披风边缘，那里有江知烨去年缝补的针脚，歪歪扭扭的。
“漠澜。”江知烨突然抓住他的手，掌心的汗浸湿了柳漠澜的衣袖，“如果有一天我回不来……”
“不会的。”柳漠澜反握住他的手，力气大得惊人，“你答应过我，不把我再弄丢的。”
江知烨喉头发紧，将人搂进怀里。柳漠澜的发顶蹭着他的下巴，熟悉的竹香混着海风钻进鼻腔。
三日后，商船启航。江知烨站在甲板上，望着渐渐远去的珊瑚城堡。柳漠澜和方妙站在岸边，柳漠澜的白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面倔强的旗。
“江公子。”舵手“老蟹”走过来，他的手背上覆着青灰色的鳞甲，“去南清城要过‘鬼哭滩’，那里有清道夫的暗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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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者何人？”为首的“捕快”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
老蟹晃了晃铜铃，蛇纹在雾中泛着幽光：“黑市办事，借道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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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怎么来了？”江知烨劈开一个傀儡，血腥味溅在脸上。
柳漠澜的剑挡开铁链，眼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说过，一起承担。”
方妙的匕首突然顿住，她指着远处浓雾：“看！是海猴子！”
无数蓝绿色的身影从水中跃出，海猴首领挥舞着珊瑚长矛，尖锐的嘶鸣刺破浓雾。傀儡们听到声音，纷纷转身扑向海猴子，却被海猴们的毒箭射倒。
“海婆婆说过，海猴子和清道夫有仇。”方妙擦去脸上的血污，“它们是来帮我们的。”
江知烨望着海猴们的身影，突然想起老爷书房里的星图。那些用珍珠镶嵌的星点，此刻在脑海中连成线，组成清道夫的阴谋版图。
“快走！”老蟹捡起铜铃，商船趁着混战驶出“鬼哭滩”。江知烨站在船尾，看着海猴子们渐渐消失在雾中，柳漠澜的手悄悄覆上来，掌心的温度驱散了海风的寒意。
“知烨，等这件事结束。”柳漠澜望着远处的海面，“我们去北方的雪原吧，听说那里的星星比海面上的还亮。”
......
珊瑚城堡的方向，老爷站在窗前，望着商船消失的海面。星图上，代表江知烨的珍珠微微发亮，与都察院的位置连成一道红线。他端起茶盏，杯中深绿色的茶叶缓缓舒展，像条沉睡的蛇。
“该收网了。”他轻声说，指尖划过星图上清道夫的据点，“漠澜，你终究还是.......逃不出我的掌心啊。”
海浪拍打着城堡的基石，远处传来海螺的呜咽。老爷将茶盏放在星图旁，转身走向密室。暗格里，一枚刻着南都中书省的令牌正在发光，那是他安插在都察院的真正眼线——“海葵”的信物。
而此刻的江知烨，正站在船头，迎着海风握紧柳漠澜的手。
他知道，这场关于守护与背叛的棋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