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苹果 作品
第一三七七章 应对(二合一)
广陵西南,官道之上,周澈策马飞驰,直奔大江北岸。
数日以来,周澈快马加鞭一路南下,奔行干里之地前往建康。他心急如焚,路上基本上没有歇息,冒着严寒狂奔。一路上已经有数匹战马因为连续的奔跑而力竭倒毙。不过好在周澈带着换乘的马匹,这才一路支撑到这里。
过了广陵,距离大江便很近了。再有最多半天的时间,便可抵达大江北岸。当然,前提是如果马匹和人都能撑得住的话。
此刻的周澈其实已经狼狈不堪。长时间的赶路,又不得歇息,他已经胡子拉碴,头发乱糟糟的极为颓唐。整个人也疲惫不堪,甚至在马背上都能睡过去。但是支撑他的一个信念便是,要去京城见自己的妻子庾冰柔。
只有曾经失去一切的人,才懂得珍惜拥有的一切的可贵。当年周澈失去了妻儿,沦为流匪南下,可谓是一无所有,陷入人生的低谷之中。其后数年跟着李徽挣扎打拼,然后峰回路转。他有了妻子,有了三个孩儿,有了一个家,也有了事业。这一切他倍感珍惜和感恩,他不能失去这一切。所以,尽管他心里清楚这般去京城是不明智的,而且那封信似乎也有些突然和疑点,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前往京城。
他当然知道,身为东府军的领军主将,身为青州的主官,北徐州的驻守和管理大责在身。他不应该擅自离开,前往京城。但周澈从来就不是一个理性之人,他向来以情义为先,向来不会为了所谓的大局而牺牲情义。这是他的局限,但同时也是他的优点。就像当年他击杀桓序,就像他为李徽做的一切,都是出于情义二字,而非是顾念什么大局,计较什么得失。若是利益得失优先的话,当年在居巢县,他便不会为李徽出头了,也不可能成为李徽的亲密兄弟了。
所以,周澈没有多想,他只知道他要去京城见重病垂危的妻子。当然,行程是要保密的。不光是对京城之人,也要对自己人保密,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和猜疑。这一路上,周澈没有同地方上的官员和兵马有任何的交集,甚至没有通过驿站更换马匹。遇到官道上的哨卡,周澈也只是表明身份之后告诉他们,自己有要事处置,不得泄露行踪。
眼下即将抵达大江北岸,漫长的路程终于要结束了,周澈松了口气。他决定尽快抵达江岸,最好是在天黑之前抵达,这样的话夜间便可乘船偷渡过江,借着天黑混进城中。
午后时分,周澈等人抵达横江口,这是大江北岸的一连串寨堡中的一个,驻扎有不少兵马。鉴于江岸漫长,东府军采取的是寨堡联防的策略。在主要道路和河流要害处修建寨堡警戒,在江岸边修建小型哨所进行前线警戒。若有敌渡河而攻,江岸哨所率先示警,寨堡随后示警并进行拖延拦截,最后广陵城中的大队兵马再根据情报开赴迎敌。
横江口便是其中一个寨堡,规模较大,驻扎有数百兵力。
周澈放慢了速度,整理了仪容和穿着,搓了搓冻麻的脸振作精神,准备应对寨堡中的东府军兵马。免得他们生疑阻拦。但就在周澈等人抵近寨堡之时,突然间寨堡北门大开,数十骑从寨堡之中冲出,直奔周澈而来。
这是自家兵马,周澈倒并不慌张。但周澈细看之后,却大吃一惊。
他认出了策马飞奔而来的众人簇拥着的那个人,正是自己的义弟李徽。跟在他身旁的众人也都是东府军的重要将领。彭城太守朱超石,广陵太守朱龄石,临海太守陶定,淮南三郡太守李荣,东府军水军都督郑子龙等等。周澈惊呆了。
“来的可是兄长么?小弟在此等候多时了。”李徽策马而来,大声叫道。
周澈心中既欢喜又有些担忧,欢喜的是,在此见到了李徽等人。担忧的是,李徽他们在此等候,显然是自己要前往京城的消息走漏了。李徽很可能是来拦阻自己的。
“主公,诸位将军,你们怎么在这里?”周澈策马上前,拱手行礼道。
“大都督,我等在这里自然是为了等候于你。主公和我们在这里等了一天一夜了。”
“哈哈,是啊。我们昨晚就到了。可算是等到了大都督了。”
众将七嘴八舌说道。
李徽和众人翻身下马,上前行礼。周澈也忙下马还礼,不料长时间的骑马,双腿发麻,竟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李徽忙一把拉住。
“兄长这一路从北海前来,怕是吃了不少苦。这么冷的腊月天,铁人也挨不住啊。”李徽叹道。
周澈笑道:“无妨,无妨。这点苦还是吃得了的。贤弟怎在此处?出了什么事么?”
李徽微笑道:“兄长自然知道我来此是为了什么。此处不是说话之处,走,进横江口寨堡说话。咱们边喝酒边说话。”
周澈只得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跟随李徽等人进入横江口寨堡之中。
寨堡面积不大,方圆不过半里,就在官道旁的高地上。不过周围已经驻扎了大量的兵马,足有数干之多。这寨堡本来只有数百守军,但李徽等东府军主要将领聚集于此,跟随前来的亲卫都有数干,寨堡之中已然难以驻扎,所以全部驻扎在寨堡南侧的背风南坡之下。
周澈看着帐篷营地,兵马熙熙攘攘的样子,不仅心中狐疑。想问李徽,李徽只拉着他笑哈哈的进了寨堡之中。
进了寨堡内部的简易的军衙大厅,众人落座之后,李徽高声吩咐上酒菜。不一刻,热腾腾的炖肉和酒水便端了上来,摆满了桌案。
“兄长,知道兄长一路冒着严寒而来,大伙儿中午都饿着肚子等你,你瞧,酒肉动都没动。这是狗肉,最是驱寒,美味之极。我特地命人在广陵城中买来的,现杀现煮。来来来,吃肉,喝酒,去去寒气。”
李徽笑着招呼着,亲自为周澈斟了一盅酒,之后举起酒盅道:“兄长,干一杯,解一解身上的寒气。”
周澈点头,一口抽干杯中酒,只觉一股烈焰顺喉而下,胸腹顿时火烫。
“好酒,够烈。”周澈赞道。
李徽大笑道:“那是当然,咱们徐州高粱酿造的烧刀子酒。最是醇烈。兄长,吃肉!”
李徽切了一大块热腾腾的狗肉放在周澈面前,周澈伸手抓起,咬了一大口咀嚼咽下,赞道:“果然美味。”
李徽哈哈大笑,招呼众人喝酒吃肉。众人纷纷上前向周澈敬酒,场面一时热闹无比。
周澈很快便喝了十几杯酒下肚,他酒量甚豪,这点酒倒也不在话下。不过烈酒加狗肉,额头也开始冒汗。更重要的是,周澈无心在此喝酒,他心中牵挂着别的事情。他已经很清楚李徽等人在此等候自己的用意,但他还是决定把话挑明,请求李徽放行。
“主公,诸位将军。今日和你们在此相见,喝酒吃肉,自是令我欢喜之事。不过,我恐不能在此久留,我有要事要办。主公和诸位既然在此等我,想必已经知道了发生的事情。是的,我的夫人在京城之中身染重病,不久前写信前来告知于我,想要我去京城见最后一面。所以我才从北海赶往京城。本来这家务之事,不敢惊动主公和诸位,我只想着快去快回,无论夫人生死,总要见一面。我知道,以我的身份去往京城不太合适,可是我还是向主公请求,向诸位将军请求,允许我前往京城。希望主公和诸位兄弟能够理解,能够放行。周澈敬诸位兄弟一杯。”
周澈站起身来,端起一盅酒大声说道。
众人目光投向李徽,李徽呵呵笑道:“兄长,我等确实得知此事,才在此等着兄长。兄长莫急,这里有一封信,你看了此信,再做定夺。”
李徽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到周澈手中,周澈打开迅速浏览一遍,慢慢站起身来。
“这……这是周毅写的信?”周澈惊愕问道。
李徽点头道:“正是启章从京城送出来的信。三日前此信送达北岸我军寨堡之中,寨堡守将立刻禀报了上去。广陵太守朱龄石连夜携信前往淮阴,我才知道此事。否则,我又怎知兄长要往京城?又怎会在此等候?”
周澈吁了口气,将信细细再看了一遍,咬牙道:“庾冲这狗东西,禽兽不如,竟然算计到他的亲姐姐头上了。怪倒是我接到信时觉得怪异,但即便是心中疑惑,却也不能无视。原来,这竟然是圈套。”
李徽沉声道:“正是一个针对你的圈套。以嫂夫人为诱饵,引诱你前往京城。之后控制你,欲要挟于我。并从你口中得知我东府军诸多秘密。呵呵,庾冲这厮着实该死,算计自己的亲人,确实是禽兽不如。但这件事的祸首却是桓玄。看来桓玄已经等不及了,已经要撕毁和我们的协议,要对我徐州动手了。”
周澈点头,皱眉沉吟半晌,拱手道:“主公,我还是要去京城。”
众皆愕然。
朱超石叫道:“大都督,你都知道这是圈套了,怎地还要去京城?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李荣也叫道:“是啊,为何还要如此?”
周澈拱手道:“诸位兄弟,我不是不明事理,也知道去京城是自投罗网。但是我不能不去。既是圈套,若我不去,我的夫人和儿子的处境定会极为糟糕。我难道坐视不管?我必须要去救他们出来,否则枉为人夫,枉为人父。”
李荣跺脚道:“大都督,你怎可如此?要救人也不是你一个人进建康相救。你以为主公将我们从各处召集而来所为何事?龄石超石两位将军,水军郑将军,临海陶太守,我们都是昨日快马抵达此处,正是要商议如何发兵进攻桓玄,迫他放人的。这已经不是大都督个人的事情,也不是你的家事,这是桓玄向我徐州发起的挑衅行动。我们正在等你来商议进军之事,大都督却要肚子去送死?”
周澈皱眉沉吟,旋即缓缓拱手道:“主公,诸位兄弟。此事因我而起,绝不能打乱主公的计划。我们还没准备好,和桓玄翻脸也没到时候。不能因为这件事仓促进攻,这会坏了主公的大业。若是如此,我周澈岂非万死莫赎。诸位放心,我自不会去自投罗网,我会小心行事,伺机救人。也请主公和诸位放心,就算我失手被擒,也绝不会透露半点我徐州的机密,我可对天发誓,若泄露半点徐州机密之事,叫我五雷轰顶,死后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众人瞠目无语,说了半天,周澈居然还要去。不过,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倒也能理解。妻儿在京城,面临危险境地,怎可放任不管。
而且,周澈说的也是对的,在座众人都知道,目前为止,徐州还没有和桓玄作战的计划。而且,即便要动手,也不是说干就干的,还需要调兵运粮做好前期的准备。兵者大事,可不是随意而为的。若要说为了周澈妻儿,仓促用兵,置徐州干万百姓的安全于不顾,置未来大业于不顾,那也是不可能的。
李徽喝干杯中酒,站起身来笑道:“诸位,你们可不该劝周都督。易地而处,如果是你们的妻儿落在京城之中,生死未卜,你们能够泰然处之么?反正换作是我李徽,定然不能。都不必劝了。兄长,好好的喝了这顿酒,吃了这顿饭,便即动身前往建康。大春大壮,传令,挑选五十名兄弟,备好马匹,一会随同我和周都督出发前往京城救人。”
众人惊愕瞠目,纷纷叫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周澈也惊愕道:“主公说什么?你也要去?”
李徽道:“当然。难道让你一个人去冒险么?周毅是我义子,便是我的儿子。你可以去救你的儿子,我便不能去救我的义子么?”
周澈忙摆手道:“不可,万万不可。此去凶险,桓玄那厮凶相已露,主公前往,定遭其毒手。万万不可。”
李徽笑道:“你却来劝我,你不怕死,我便怕死么?”
周澈道:“我的命算什么?主公却是我徐州干万军民的希望,主公之命何等精贵,怎可轻易葬送。若主公没了,我徐州干万军民必将士崩瓦解,沦为他人禁脔。十几年辛苦基业,也化为流水。徐州百姓又将陷入万劫不复之中。”
李徽笑道:“兄长,你是我的结义兄弟,当年立下生死之誓。兄长救妻乃是夫妻之义。我和兄长为结义手足,岂非也是兄弟之义?只许兄长节有情有义,便不许兄弟我行兄弟之义?同样都是一个义字,你可为之,我也可为之。莫非要陷我于不义之地?莫说了,吃肉吃酒,趁着天黑之前还能渡江。”
周澈瞠目结舌,半晌想不出反驳李徽的话来。众将都很着急,纷纷劝解。陶定却抚须笑而不语,自顾吃喝。
李荣焦急跺脚,见陶定似乎并不担心的样子,于是凑上来低声道:“岳父大人,你怎还有心事喝酒。主公要进京城,那岂不是大糟糕之事?去了岂非自投罗网?岳父大人也不劝一劝?起码也要劝阻拖延,等待我立刻去淮阴请荀大人苻大人他们来阻止。”
陶定撇了一眼自己这个女婿,淡淡道:“看你聪明,其实愚钝的很。这还看不出来么?主公若不如此,如何劝阻周都督?周都督救妻女心切,此刻任何劝阻都无济于事。但要他害的主公涉险,他定然不肯。也唯有如此,方能阻止他执意进京救人的想法。”
李荣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李徽的以进为退之法。
果然,只见周澈连连摇头道:“决计不可,决计不可。若你去京城,有个三长两短,我周澈岂非成了干古罪人。主公,万不可这么做,万万不能啊。”
李徽叹息道:“兄长,你若去,我只能跟着去,否则我便是不义之人。兄长莫要陷我于不义。”
周澈见状,抓起酒壶来一顿狂灌,喝的酒水淋漓。之后颓然坐倒,道:“可是……可是冰柔和周毅陷入虎狼之手,我难道坐视么?”
李徽坐在他旁边,沉声道:“兄长,当然不可坐视。这便是我将所有人召集于此的原因。是时候动手了,桓玄此举已经是公然对我挑衅,若不加以回应,岂非助长他的气焰。兄长,你没来之前,我已经想好了。我已然命人送了一封我的亲笔信给桓玄,对他做出最为严厉的警告。我告诉他,十日之内,必须放嫂夫人和启章归来,否则便视为对我徐州的宣战。届时,我将会率领大军进攻京城。”
周澈呆呆看着李徽,欲言又止。
李徽沉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担心桓玄会对嫂夫人和启章不利是么?你放心,桓玄是想要以嫂夫人和启章来威胁我们。他本意是要诱捕你,从你口中得知我徐州军事和火器之秘,现在这个计划失败了,其实嫂夫人和启章对他已经没有什么作用,无非便是个人质罢了。越是表现出在意,他便越是会拿他们当人质要挟。所以,不要让他察觉此事,反而是对嫂夫人和启章的保护。”
周澈道:“可是十天之后他若不肯放人呢?难道当真要进攻?”
李徽沉声道:“为何不可?当然,我们不必攻京城,可从瓜洲渡进军京口,猛攻京口。最好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京口,必令其慌张。届时,依我的估计,他必会清醒过来。除非他不想当皇帝,除非他当真是昏了头要和我们死磕。若当真如此,那也是命数使然。但我的估计是,他不可能有这份底气。”
周澈缓缓点头,擦了一把胡子上的酒水道:“但是,这么做,岂非是为了我而打破了你的计划了么?我知道你还想做更周全的准备的。我们的大型炮船数量还很少,我们的火器火药还没完全准备好。我们的新兵还没准备好,物资兵器各方面都没准备好。此刻兴兵,岂非仓促?”
李徽微笑道:“我也想准备的万无一失,准备的周周全全的。但这世上永远没有准备完全之事,永远都有不周全的地方。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次是桓玄主动挑衅,那便不能怪我了。他本可以再逍遥一些日子的。”
周澈沉吟半晌,点头道:“你说的对。我听你的。是我太过着急,适才之言有失身份。我任徐州要职,此刻却不分青红皂白,不顾大局,实在惭愧之极。还请主公治罪。”
李徽摆手笑道:“说这些作甚?你我兄弟,还计较这些?说实话,换作是我,恐也和你一样。”
周澈微微摇头,心道:你可不会这样,不久前阿珠母子在燕国被扣留,你便没有这么冲动。我确实是不如你。
众人见周澈答应不进京,又听了李徽之言,尽皆高兴。当下推杯换盏热闹起来。酒宴之后,李徽当场下令,命广陵郡、临海郡、淮南郡三郡兵马向瓜州渡集结。命郑子龙集结水军于瓜州。十日内,集结五万水陆兵马于京口对岸瓜洲渡,做好进攻的准备。命蒋胜即刻回淮阴通报情形,传令荀康调集物资粮草弹药火器前来。
由此,原本平静的大晋局势陡然紧张起来,两大势力之间的大战即将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