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五九章 遗诏(二合一)
慕容麟姿态很高,他向慕容宝慕容楷提出,这些兵马他将交给太子和太原王统领,绝不留一兵一卒在手。这便是慕容麟的心机之处,他知道慕容宝对自己定有戒心,务必要让慕容宝觉得自己是一心为了他着想,绝无其他意图。若他将这一万兵马攥在手里,慕容宝必然多有防范。
欲将取之必先予之,欲擒故纵才是最好的手段。
果然,此举起到了效果。慕容宝和慕容楷确实心怀警惕。一方面,这一万人手很重要,确实需要加强中山的防卫兵力以防万一。另一方面,若慕容宝统帅这一万兵马,则令人不安。
在这一万兵马进城之前,慕容宝已经将太子卫队一干精锐骑兵布置在皇宫周围。并调动城中其余三干兵马护卫内城周边,正是为了防范于未然。
而慕容麟交出兵马的举动,则令慕容宝和慕容楷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于是乎,慕容宝命慕容楷接手这一万兵马的统率之权,布置外城的守卫。或许是为了不让慕容麟感觉到被排斥,慕容宝让慕容麟协助慕容楷领军,给予他统帅部分兵马之权。这既是一种回报,也是一种缓和态度的表示。
两天时间过去了。慕容隆并没有派任何人来京城禀报慕容垂驾崩的消息。而这正佐证了之前慕容麟的话,也让慕容隆的行为更加的可疑。慕容宝和慕容楷对此有了共同的看法,慕容隆这么做是极为不妥当的,若非是故意为之另有所图,便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不过,最终的原因还需要等待慕容隆自己解释清楚。慕容宝已经派人前往幽州,向慕容隆传令,要求他将大队兵马留在幽州,让慕容隆亲自护送慕容垂的灵柩回中山。只要慕容隆这么做了,回到中山之后自有他的解释。若慕容隆不肯这么做,依旧率大军而来,则恐怕慕容隆是真的想要借此机会图谋不轨了。
……
幽州。
花了十天时间,慕容隆率大军从平城往东,经广宁上谷二郡抵达幽州。后方已经有了消息,在大军撤离之后的第五天,大批魏国兵马抵达了平城以西。那是魏主拓跋珪率领的前来救援平城的魏国兵马。
倘若此刻大军没有撤离的话,那么此刻,双方已经在交战之中了。而慕容隆心里是没有半点把握的。慕容垂不在了,如何同敌作战,慕容隆可没有半点信心。父皇显然明白这一点,所以临终之前才要自己立刻领军回中山,放弃攻下的平城。
兵马在幽州要进行休整。慕容隆命人将慕容垂的灵柩移入幽州鸣叶寺停放,免得在军中多有不便,为人所知晓。他自己也住进鸣叶寺守灵。
其实,慕容隆并非没想过先护送慕容垂的灵柩回中山,但是慕容垂临终之时特别叮嘱,务必要让兵马和灵柩同时回到中山。慕容垂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一旦他驾崩的消息散播出去,有些人必然会开始行动。中山若无重兵驻守防范,便给了野心之人可乘之机。所以,兵马和灵柩必须同时抵达,才能确保大燕的稳定。
不过慕容隆并不知道这一点,因为慕容垂并没有亲口告诉他原因,只是命他照做。慕容垂知道,有些事不宜明言,只需在遗诏之中告知太子慕容宝便可。其他任何人在这种时候都不宜知道太多,免生二意。慕容隆其他方面不成,但在遵守嘱托做事方面还是靠得住的。
大军停留幽州休整了三日,重新准备开拔南下。幽州距离中山距离八百余里,只需过范阳郡便可抵达中山郡。中间因为是在太行山以东行进,官道通畅,大军一日行数十里是没问题的。最多半个多月,大军便可顺利的抵达中山。
对慕容隆而言,他也恨不得赶快加快速度回到中山。因为灵柩棺椁之中慕容垂的尸体虽然以药草涂抹覆盖,但天气越来越炎热,棺椁之中已经能闻到臭味了。慕容隆不得不命人在棺椁上覆盖了厚厚的被褥,以避免臭气和腐败之物溢出。在幽州停留三日,其实也是在庙宇之中将慕容垂的遗体进一步的进行防腐和清洗处理。
兵马开拔仅半日,刚刚抵达蓟县郊外的时候,慕容隆得到禀报,京城来人,携带慕容宝的亲笔书信抵达。
慕容隆虽然有些诧异,不知道慕容宝怎知大军已在幽州。但这些无关紧要,他忙让人将信使请来相见。那信使呈递了慕容宝的亲笔信。而信上的内容,让慕容隆颇为吃惊。
“高阳王如唔:近日惊闻父皇驾崩噩耗,经多方查证,方知确实,令我震惊哀伤,彻夜难眠,悲痛难已。今又知高阳王率军撤离平城,退往幽州,方知事有蹊跷。今派使者问之,父皇驾崩之事高阳王为何隐瞒不告?兵马舍近求远借道幽州为何?汝当即刻护送父皇灵柩归于中山,当面告之情形,以解疑惑。今命你留大军于幽州,速速前来,不得有误。”
慕容隆颇为惊讶,他自认为保密之事做的很好。别说远在中山了,即便是目前大军之中,知道慕容垂病故的人也不超过十个。消息居然已经传到了中山了。
这倒也罢了,慕容隆分明从慕容宝的信中感受到了怀疑和不满。他要自己解释为何隐瞒不告父皇驾崩的消息,为何改道幽州回中山,还要自己将兵马留在幽州,亲自护送灵柩回中山,这分明是对自己有所怀疑。
慕容隆经过思虑之后做了决定。他要按照父皇的临终的嘱咐按照计划率军护送灵柩回到中山。因为父皇既然要自己那么做,必是有他的道理。自己不能违背父皇的遗命。
不过,也需要向慕容宝解释此事。最好的解释莫过于将父皇的遗诏送达中山交给慕容宝。父皇说过,遗诏之中自有相关的安排和解释。另外,他也写下亲笔信,从自己的角度解释了自己这么做完全是遵照父皇的遗命,而非自作主张之举。
慕容隆相信,父皇遗诏和自己解释的信件送达中山,可以解慕容宝之惑。而等自己率军回到中山,便可将事情的整个经过当面告之了。
于是慕容隆派了两名心腹将领,率领两百名骑兵携带遗诏和信件星夜赶往中山。那两名将领都是在龙城跟随他多年之人,慕容隆完全可以信任他们。
两名将领受命出发赶往中山,骑兵脚程很快,况且还是在一心赶路的情形下,一日可行一两百里。若非人马需要歇息,速度还会更快。
经过数日疾行,四天后,两名将领和两百余骑兵抵达中山城北七十里外的山野。夕阳西下,人困马乏。眼见今日已经无法抵达中山,夜晚行山中官道甚为凶险,两名将领商议之后决定于官道西侧的山谷之中宿营。养精蓄锐之后,明日午前便可抵达中山,也不必太过急切。
当晚,疲惫的兵士们在山谷中围着篝火熟睡。半夜时分,一名领军将领起来方便,站在营地旁树下小解的时候,他听到了周围山坡上似乎有西索之声。于是他眯眼细看,借着残月的微光,他看到了营地周围山坡上晃动的身影。密密麻麻,不知多少黑影正在悄悄的摸近。
那将领骇然大叫,但一切已迟。在他近处已有不明之敌靠近,他刚刚叫了一嗓子,便被黑暗中激射而至的弩箭射成了豪猪。然后,四面山坡上喊杀之声大作,无数的敌人冲下山坡,冲入营地之中,仅仅不到一炷香时间,所有在睡梦中的骑兵便被全部屠杀殆尽。
凌晨时分,慕容麟在烛火之下展开了慕容垂留给慕容宝的那封遗诏。只片刻之后,慕容麟脸色突变,旋即冷笑起来。
“太子读此诏时,朕定已魂归于天。朕早知病重难愈,大限将至,故无需觉得惊讶。尔等亦不必悲伤,人终有一死,无非早晚而已。然朕唯一遗憾的是,朕未能让我大燕强大安定,未能荡平环伺强敌,是为大憾。如今我大燕处于危殆之中,朕故去之后,社稷大任需你肩负,你恐怕需要承受煎熬了。”
“朕死之后,你需谨记如下事宜。对外之策,以守成保土为要,不得兴兵扩张。我大燕如今国力衰弱,太子不擅兵事,唯有守成。外接修好之事,哪怕裂土饲强,只要保住关东根基之地,便不负朕之所托。拓跋氏,虎狼也,其必攻我。太子需择良将守幽州,固守太行山道,以阻其南下。即便如此,还需同东南修好。徐州李徽,实力颇大,幸而其志不在关东之地,为人仁义端方,颇重情义。你需全力同徐州和解,哪怕裂青州诸郡为筹,以换取徐州之援。以汝子为质,修双方之隙也在所不辞。得徐州之助,则可东南安稳,全力抗魏国。关中姚兴则不必虑,姚兴西有河西牵制,尚不敢犯我。能做到联徐州以抗魏国,则我大燕社稷守成有望,切记为之。”“外敌虽凶,犹有应对之法。内政之事,才是干系我大燕生死存亡之大事。若我大燕内部生乱,则不能守。今嘱你三件事,务必速为之,方保社稷之安。其一,慕容隆领军归中山之后,以此诏示之,令其领军缉拿慕容麟。擒获之后,终身囚禁。此子只图私计,不择手段,心肠歹毒,残害手足。前有陷兄之罪,今有祸乱之心。罚魏之败,其为祸首。道坤之死,亦是其所为。这些年来,朕期望他能够改过自新,却不料依旧如此。此子不可饶恕,务必囚之,以免内患。其二,召慕容德奔丧之际,夺邺城之兵,令其中山闲居。去岁罚魏,太原王知敌之计,却不明言,以至参合坡之败。此乃不顾大局,心怀异志之举。今不除之,朕已归天,无人压制,必割据自重,令我大燕分裂,于社稷大不利。本应处决,念其年老无子,昔年有功,故禁于中山闲居待死可也。朕命慕容隆秘不发丧,绕行幽州而归,便是担心这二人得知朕已经驾崩的消息生乱。大军顺利回到中山之后,此二人便不敢擅动,旦夕可平。二人之行,朕已查明,无需斟酌,唯依朕之嘱而行。其三,太子登基之后,当修仁政,于民生息。善待国中之族,无论胡汉,一视同仁。十年之后,方可有刀兵之想。在此之前,不得有扩张之念。十年之内,不造宫阙劳民伤财,不制新衣,每食不过三羹。巡视走望,务必勤勉。有阿谀恭维之臣,盖不可用。诤言逆耳者,不可责罚。则十年之后,你可德望高隆,为大燕臣民爱戴,到那时,方可图谋天下之事。以上三嘱,务必遵之。”
“朕已去,尔等不必悲伤。朕这一生,无愧于大燕,无愧于心。尔等后辈,宜当努力。朕不知将来如何,朕所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从今而后,大燕兴衰,尔等生死,唯看尔等自己。好自为之,莫负朕望。”
慕容麟看了那遗诏的内容,脸色铁青,咬牙切齿。
其他的倒也罢了,慕容垂在遗诏上要慕容宝将自己抓起来,囚禁终身。他没有忘了当年兄长慕容令之死,更将罚魏的败绩归于自己。慕容绍之死他也知情。
秘不发丧,且兵马绕行幽州,正和自己心中所想的一样,是为了防备自己。
令慕容麟觉得意外的倒是慕容德居然也是被清除的对象。遗诏上说,参合坡大战之前,慕容德其实是知道对方虚实的,他故意没有告知,便是故意导致了参合坡之败,以便能够浑水摸鱼。这么看来,叔父比自己还狠。自己只想着立足而已,他想的恐怕是夺大燕皇帝之位的事情。
“父皇啊父皇,你也太狠心了。我这些年在你面前尽心尽力,谨小慎微,背负当年之过,过的战战兢兢。当年你当着我的面杀了我的母亲,说她没有教导好我,你可知我心中是多么的恨你。即便如此,我也还是希望能够得到你的赏识。可到头来,你死都死了,却要将我囚禁至死。你真是我的好父皇。呵呵呵。若非我早有准备,慕舆皓派人来告知慕容隆派人送密诏前来的消息,我恐见不到这诏书。明日便要被太子囚禁了。呵呵,苍天有眼。父皇,既然你不仁,便休怪我了。你不给我活,那我便自己想办法活。你最关心的无非便是大燕社稷之事,呵呵,我便偏偏让你不能如意,让你死后难安。”
烛火下的慕容麟咬牙冷笑着,面容扭曲着。在烛火映照下的影子在墙上张牙舞爪,狰狞可怖。
次日晌午,一队骑兵进了中山城,人数只有数十人。他们自称从出征大军前来,奉慕容隆之命前来送信给太子。
慕容宝得知,连忙接见为首都尉。那都尉自称是慕容隆帐下亲卫都尉,星夜赶路前来送来慕容隆亲笔信和一封密诏。
信确实是慕容隆写的,上面的内容大致意思是,太子的信已经收到,但他是奉父皇临终遗命而行。父皇要去抵达中山之后再宣布他驾崩的消息,绕行幽州也是父皇的遗命。信上说,具体事宜,父皇诏书上会有解释,他只是遵照遗命而行。他依旧领军护送灵柩而归,遵照父皇遗命行事,望太子知晓,不必感到疑惑云云。
看了信,那都尉奉上了遗诏。诏书封存完好,封口上蜡封上盖着父皇的皇印,牛皮封面完好无损,被保管的很好。
取出诏书之后,慕容宝快速读了一遍,顿时色变。他竭力保持镇定,命人带着那都尉离开。之后立刻请来慕容楷商议。
慕容楷读了遗诏之后,也是惊的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真没想到,事情果如贺麟所言。高阳王他……果有篡夺之意。我们之前还怪贺麟疑心重,觉得他心怀不轨,没想到一切如他所料啊。”慕容楷抹着额头上的汗珠,轻声道。
慕容宝来回踱步道:“如之奈何?如今如之奈何?”
慕容楷沉吟片刻道:“请贺麟来商议,他足智多谋,又洞悉此事。父皇诏书之中也说了要太子看重他,他也许有主意。”
慕容宝微微点头。
不久后慕容麟匆匆而来,慕容宝将那封遗诏递给他。
慕容麟装作认真的阅读着诏书,其实这里边的内容他早就知晓了。这本就是一封伪造的诏书。里边的内容已经完全不同。
慕容麟在诏书之中伪造了事实,以慕容垂的口吻描述了他在病重之后,高阳王如何数次逼迫他立下改立他为太子的诏书,意图夺位。慕容垂为了敷衍高阳王,写了立他为太子的诏书之后,便以太行山山道容易被堵截之由,建议他率军改道幽州南下,可畅通无阻。这反常举动必会引发中山城中众人疑心,因为路途遥远,便也有了应对的时间。
又说为了迷惑高阳王,慕容垂写了两份遗诏,一封是正常的安抚太子慕容宝的诏书,另一份则是揭露慕容隆的诏书。给慕容隆看的是第一份,告诉他一旦中山城中慕容宝等人生疑,便以遗诏示之,可打消疑虑。但在交给慕容隆的时候,密封的遗诏其实是眼下看到的这一封。这样,如果慕容宝等人生疑的话,高阳王将遗诏送来之后,便可揭露其阴谋。
诏书上还说,让慕容宝重用慕容麟,只有慕容麟有领军之才,也有智计可以解决此次危机。希望他们兄弟冰释前嫌,共同为了大燕云云。
慕容麟读完之后,冷笑道:“果如我所料,高阳王当真想要乘机作乱。天可怜见,父皇看的清楚,留下了这份诏书,让我等知晓其中阴谋。父皇当真是临死都在为太子着想,为我大燕着想啊。”
慕容楷道:“莫说这些了。为今之计,该如何应对?”
慕容麟缓缓道:“目前看来,高阳王并不知道他的阴谋已经败露。那便好办了。太子,当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一旦事成,当众揭露其阴谋,便可拨乱反正。太子勿虑,此事必成。”
慕容宝慕容楷听了慕容麟的计划,虽然依旧疑虑,但他们也没有好办法,只能点头应诺。
慕容宝倒是觉得整件事有些令人费解。那遗诏的内容颇为蹊跷。他有些怀疑那些送信的兵马的身份。于是他在事后让慕容楷去看一看这些送信之人是不是来自于大军之中。
为了不打草惊蛇,慕容楷受命之后命人去查看了那些送信之人的马匹。那是最不会惊动对方的手段。很快他得到了禀报,那些战马身上都有此次出征之前打下的烙印。那说明全是此番出征的马匹。
这些出征的马匹都没有回来,可见这些人确实来自大军之中。慕容楷回报给慕容宝知晓,至此,慕容楷才完全打消了疑虑。
那些马匹确实是来自出征大军的马匹,但那些人却都是慕容麟的人。昨晚的夜袭缴获的马匹派上了用场,慕容麟知道有可能慕容宝他们会怀疑送信者得身份,但又怕打草惊蛇让高阳王知道阴谋败露,所以会从马匹上查证。现在看来,一切都在慕容麟的算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