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一个不幸的人

唐伯诚怔怔地望着这一幕，眼前的秦瑶，虽然身子已明显佝偻，但是思路很清晰，看上去身体状况还不算差。他想起每天在群里发信息的那些同学，同样是年届七旬的老人，但是他们都保持着自己的兴趣爱好，每次聚会的时候，仍像学生时代一样嬉闹。如果拿眼前的她和其他同学比，精神状态的差距实在太大。

李瑞英不停地劝慰，还在秦瑶耳边悄声说话，唐伯诚半句置喙不得，在一旁如坐针毡。这时候那桌麻将散了，麻友们一个个出门去，有人对秦瑶嚷道：“时间到了，要开饭啦。”李瑞英问：“是不是去饭厅吃饭？”秦瑶回答说：“走不动的人都在房里吃，他们会来送餐，我也在房里吃。”李瑞英于是扶她站起来。

俩人送秦瑶回到房间，三个老人这时半躺在床上，一个护工正在喂她们吃饭，这个喂了一口，跑到另一张床边，又喂下一个。李瑞英扶秦瑶坐下后，护工走上前来，拿一只饭兜围在她的胸前，然后把饭菜端到她的面前。李瑞英问：“不用喂吧？”护工笑着说：“不用喂，秦阿姨的胃口好着呢，自己能吃。”

李瑞英对护工说：“全靠你们的悉心照顾。”护工说：“这是我们的工作，应该干的。”接着又说：“城市里老人的福气真是好，我们农村里的老人，哪有这个福气？”秦瑶听了有些不耐烦，对李瑞英和唐伯诚说：“谢谢你们来看我，还送来这么多礼品。你们也该吃饭了，赶快回家去吧。”

唐伯诚于是说：“那我们告辞了，你千万保重身体。”李瑞英也说：“你自己多保重，我下次再来看你。”秦瑶合手作揖，说道：“我太感谢了，不送你们了，你们也保重。”李瑞英说：“你吃饭吧，别站起来。”秦瑶连连挥手，目送俩人离开。

俩人走出养老院后，李瑞英对唐伯诚说：“请你来这里，你不怪我吧？”他回答说：“我跑过不少养老院，应该说这是我最愿意跑的地方，怎么会怪你呢？”然后问：“秦瑶到底是什么情况？看到她这种状态，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李瑞英叹气说：“年轻时的一念之差，造成了她的终生悔恨。”

他吃了一惊，李瑞英说：“现在是午饭时间，先找个地方吃饭吧，我们边吃边谈。”他说：“那好啊。”拿出手机查了一下，然后说：“前面有家粤菜馆，好评四颗星，我们去那里吧。”李瑞英说：“那太好了，我们就去那里。”

俩人来到了那家粤菜馆，找了个清静位子坐下，唐伯诚先要一壶茶，然后点了几样菜，还要了一瓶葡萄酒。不一会茶水先上桌，李瑞英给他斟茶，说道：“今天看到秦瑶这模样，心头到现在还缓不过劲来，她太可怜了。”

他呷了一口茶，问道：“她究竟是怎么回事？”李瑞英叹气说：“当年她毁了自己的家庭，跟人家去了香港。我曾经劝过她，可是她听不进去，现在落得这么凄惨。”

李瑞英说秦瑶原本有个幸福家庭，丈夫是转业军人，在机关里当干部，还有个可爱的儿子。问题出在1985年，那时她通过熟人介绍，去一家香港人开的酒楼上班，因为她气质超群，长相十分姣好，而且能歌善舞，不久升为酒楼的领班。

李瑞英说秦瑶去酒楼上班后，慢慢开始变化了。那家酒楼常有港商光顾，有时来了重要客人，老板要她去作陪，因而她认识不少港商。其中一人是这家酒楼的股东，还自称是电影导演，那个人对秦瑶十分欣赏，说她各方面的条件都很好，不当电影演员可惜了。那个人每次来上海，都要私下约她见面，送她些化妆品或衣物什么的，后来还送过项链，她也照样收下。

唐伯诚听到此，立刻连连摇头。李瑞英说那个人果真在打她的主意，她自己心里也明白，但是不但没有拒绝，反而飞蛾扑火似的，同那个人打得火热。因为那个人要资助她去香港，要和她签一份三年期的工作合同，请她去出演电影，还让她管理一个酒吧。她认为自己遇到了贵人，下决心要去香港发展，她的父母和公婆都是有觉悟的老工人，认为那个香港人不怀好意，反对她去香港，但是她听不进去。当时她的丈夫也坚决反对，而且夫妻关系已经有了裂痕，于是她索性同丈夫离婚，跟着那个人去了香港。

这时服务员端酒菜上桌，并且替他们斟酒。俩人端起酒杯，碰了一下杯，李瑞英说：“你能猜到后来发生了什么？”唐伯诚说：“去了之后才知道那是陷阱？”李瑞英点头说：“其实那个人是黑社会，从此秦瑶成了他的玩物，还成了他的摇钱树……”

唐伯诚听得心头发凉，说道：“一个不幸的人，你别提她了，我不想听。”然后问：“你为什么要急着回美国？干吗不多住一些日子？”李瑞英说：“我放心不下孙子和孙女啊。”唐伯诚又问：“张亚夫知道你要回去吗？”她摇了摇头，说道：“我想在临走之前，给他和徐素娟打个电话。”

唐伯诚点了点头，说道：“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还是对你说了吧。”李瑞英忙问：“什么事？”唐伯诚说：“我俩那天回来后，第二天我接到徐素娟的电话，说张亚夫激动得一夜睡不着，第二天起床后，他说要立遗嘱，家里的两套房子，其中一套将来要留给你的儿子。”

李瑞英惊了半晌，说道：“怎么他会有这个念头？”唐伯诚说：“这就是血缘啊，虽然他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但是要给儿子留下一份遗产，我非常理解他心里所想的。”李瑞英感慨地说：“这太难为他了，我儿子其实不需要他的遗产。”唐伯诚端起酒杯说：“这不是遗产的问题，是父与子的血脉亲情。”然后问：“你儿子同张亚夫还谈得来吗？”

李瑞英点了点头，回答说：“父子俩还聊得来。因为时差关系，我儿子时常给他发视频，让他早上醒来后，看到孙子和孙女问候爷爷。”唐伯诚高兴地说：“张亚夫这辈子值了。”然后说：“瑞英啊，我从心里钦佩你，你真是太伟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