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阑干 作品
第298章 留作念想
“保莫先生的条件是舍马克。”芭芭拉说。
“我知道，这对你很难，马克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但是，如果马克真的是个好父亲的话，我现在是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的。据我所知，你失踪的那些年，马克可从未去打听过你的下落。”
塔塔说完，注视芭芭拉的目光忽然深了几分。
她很认真地观察自己这句话带给芭芭拉的反应。
芭芭拉却十分淡然。
“被绑上那艘轮渡的时候我十六岁，马克的确不是一个好父亲，但他至少养了我十六年。”
塔塔一时语塞，她以为芭芭拉会很好说话。
芭芭反唇道，“莫先生也不是个好丈夫，你却也愿意这样为他奔走。”
“我愿意为他奔走，不是因为他是我丈夫，而是因为他是培熙的父亲，他不是个好丈夫，但他是个好父亲。”
见芭芭拉目光中露出一丝质疑，又补充道，“至少现在是。”
芭芭拉不再说话。
塔塔也觉得没必要再绕弯子，自己的心思早就图穷匕见了。
“芭芭拉，不瞒你说，我和莫先生其实并不希望嫁给培熙的人是你，但是如果这次你能答应我的请求，我会接纳你成为我的儿媳。
“培熙虽然嘴上说，你的决定不会影响你们之间的感情，但相信我，他做不到的，如果莫先生因为你戳破真相而被送上绞刑架，你们俩就算结婚了，你也得不到完整的他。”
这算是威胁吗？
芭芭拉心里生出剧烈的抵触，她很受不了一个人居高临下地跟自己谈条件。
可是，她又能说什么呢？
这个人是培熙的母亲。
塔塔将账单压在盘子底下，起身离开前，又很郑重地提醒了一句。
“你并不是在马克和莫先生之间做选择，而是在马克和培熙之间做选择。我希望你和培熙最后能没有一丝隔阂地生活在一起。”
桌子对面已空荡荡。
芭芭拉独自坐在包厢里，对着已经凉掉的半杯咖啡冷笑出声。
——莫夫人，瞧把你紧张的。
——别说是在马克和培熙之间做选择，就是在我自己和培熙之间做选择，我也会选培熙啊！
——无论是在贫民窟、塞尔里希、马赛还是圣路易斯，培熙都是吸引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几天后，一位律师敲响了芭芭拉公寓的门。
对这位突然来访的不速之客，芭芭拉一点都不意外。
“马克先生的身体状况最近很糟糕，昨天他的胃病又犯了，在看守室里都吐出血了……他说他很想你，他很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女儿了……”
律师声情并茂，都快把自己给说哭了。
芭芭拉听着听着，打了个哈欠。
律师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忙说，“马克先生跟我说过，之前跟你有些误会，他现在很后悔，但是，我想您是不会跟自己的父亲记仇的，对吧？”
“你想说什么直说吧！”
这么弯弯绕绕，芭芭拉都替他感到累。
“马克先生说，您亲眼目睹，马克先生是在莫本利持枪恐吓的情况下把欧缇雅扔出去的，但是为什么，在警局录口供的时候您却说案发时您根本不在现场呢？您知道您这样隐瞒实情的后果是什么吗？马克先生很可能因此送命！”
芭芭拉眨了眨眼睛，“是，案发时，我的确就站在书房门外，但我并没有看见莫先生持枪。”
“可是马克先生说您明明——”
律师先是难以置信，而后神色中的困惑越来越深。
“芭芭拉小姐，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对你父亲的生死一点都不在乎啊，我知道，你们之前吵架了，但您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耍性子，以后后悔都来不及！”
看着律师那副想急于发人深省而不得的表情，芭芭拉有点想笑。
可是刚一笑出来，又有点想哭。
你以为我们父女之间所有的症结就只是吵过架？
也真难为你这个做律师的了。
大概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马克这样的父亲。
也找不出第二个我这样的女儿。
“芭芭拉小姐，您看……要不要去看守室看看你父亲？”
见芭芭拉依旧无动于衷，律师只好临时更换策略。
芭芭拉眉梢一挑，“这个时候，警方应该不会允许马克见除律师以外的任何人吧！”
“我有办法。”
芭芭拉真是有些佩服律师这锲而不舍的精神。
“如果可以的话，我就去见见他。”
“好，等我消息，芭芭拉小姐。”
律师眼底希望之光激荡。
律师走后不久，公寓外又响起敲门声。
芭芭拉打开门，面前站着蔫头耷脑的皮阿索。
他眼睑翻起，阴森森地问道:“我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是马克还是莫本利？”
芭芭拉脖颈一凉，她不确定皮阿索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如果皮阿索扯着为姐姐报仇的旗号，来找自己和培熙的麻烦，那还真是师出有名。
“我不知道，案发的时候，我和培熙都不在现场，你要是想知道真相，就只有耐心等待警方那边的调查结果。”
芭芭拉尽可能地把语气拿捏得真诚一些。
像是心脏漫过一阵疼痛，皮阿索仰头闭上眼睛。
粗大的脖子上还是能看出喉结滚动的痕迹。
“带我去一趟你家的屋子，她的一些东西我要带走，以后留作念想。”
原来他并不是来寻衅复仇的，而是——
芭芭拉暗暗哼出一声冷笑。
也是，他现在自己的生活都糟糕头顶，哪里还分得出心神为逝去的欧缇雅讨还公道。
芭芭拉从抽屉里取出一把钥匙，递给皮阿索。
“你自己去吧。”
皮阿索接过钥匙，眉梢一挑，“你放心？”
芭芭拉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那栋小木屋又不是我的家。”
皮阿索将钥匙揣进兜里，钥匙却从外套的衣摆下探了个头出来。
应该是兜底的内衬和衣摆的缝合处都有开线的裂口。
芭芭拉对贫穷的嗅觉及其灵敏。
可能是快入冬的原因，皮阿索现在的处境应该比上次出现时更加困窘。
“欧缇雅的首饰盒不在梳妆台上，在壁炉旁的柜子里。”
芭芭拉鬼使神差地对着皮阿索离去的背影说道。
皮阿索脚步一顿，回过头，脸上表情如黑云压境。
“你什么意思？”
芭芭拉轻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让你省点力气呀，毕竟房子有那么大呢！”
像是遮羞布猛地被人扯下，皮阿索感觉自己被内心燃起的羞愤烧灼着。
而芭芭拉那洞穿一切的眼神却仿佛在告诉自己，你那块遮羞布本来就捉襟见肘。
皮阿索攥紧拳头，正当他想发狠朝芭芭拉挥过去的时候，芭芭拉长长叹了一口气。
“欧缇雅真的是很可怜。”
握拳的力气瞬间被抽空。
“砰”的一声，芭芭拉关上了门。
皮阿索怔怔地立在原地。
是啊，欧缇雅怎么那么命苦，青春被葛梅妮最大限度地利用，肉体被马克吃干抹尽。
死后遗物，还要被自己以“留作念想”之名，搜刮了去填补自己千疮百孔的生活。
————
傍晚时分，皮阿索抱着欧缇雅的首饰盒回到公寓。
公寓门上贴着一张房租欠费通知单。
皮阿索一把扯下来扔在地上。
房间里灯一亮，一阵很不友好的敲门声便灌入耳朵。
皮阿索烦躁地拉开门。
门外站着比自己还臃肿肥胖的房东太太和两个穿制服的保安。
“喂，你的租金已经拖欠快一个月了，今天必须补齐，否则你就卷铺盖走人！”
房东太太眼神往两边的保安瞟了瞟，“他们俩个，可以帮你打包行李。”
皮阿索默然瞟了眼床头矮柜上的首饰盒。
里面任何一件首饰都可以抵他欠的房租，但他一件都舍不得。
瞧那房东太太的样子，脸颊松弛得像沙皮狗一样，她哪里配拥有欧缇雅的东西。
就在保安迈进屋子，拎起他的背包要往门外扔的时候，皮阿索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您看这枚钻戒，够不够？”
菲雪在房东太太面前摊开掌心。
皮阿索送她的那枚假钻戒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射出耀眼光泽。
房东太太捻起戒指对着光反复查看了半晌，“这个是真是假可真不好说。”
“您明天可以带去鉴定，如果是真的，就让我们住下去，如果是假的，你明天再赶我们也不迟啊！”菲雪说。
房东太太觉得可行，收下戒指欣然离去。
“那枚戒指是假的。”皮阿索说。
“我知道。”
菲雪一脸的波澜不惊，皮阿索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像你给我的感情，也是假的。”
菲雪嘴角噙着一抹微凉的笑意。
“但我还是谢谢你，牡蛎村的女孩哪里配得到真正的爱情，也许对于圣路易斯城的女孩来说，得一份赝品还不如什么都不要，但是对牡蛎村的女孩来说，即便是赝品，拿在手里，看得见摸得着、骗得过自己也是好的。”
皮阿索依旧没有任何言语，只是定定地盯着她。
他的心疼了。
他的心其实已经麻木很久了，是欧缇雅的死讯恢复了他对于痛苦的感知。
“我知道，这对你很难，马克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但是，如果马克真的是个好父亲的话，我现在是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的。据我所知，你失踪的那些年，马克可从未去打听过你的下落。”
塔塔说完，注视芭芭拉的目光忽然深了几分。
她很认真地观察自己这句话带给芭芭拉的反应。
芭芭拉却十分淡然。
“被绑上那艘轮渡的时候我十六岁，马克的确不是一个好父亲，但他至少养了我十六年。”
塔塔一时语塞，她以为芭芭拉会很好说话。
芭芭反唇道，“莫先生也不是个好丈夫，你却也愿意这样为他奔走。”
“我愿意为他奔走，不是因为他是我丈夫，而是因为他是培熙的父亲，他不是个好丈夫，但他是个好父亲。”
见芭芭拉目光中露出一丝质疑，又补充道，“至少现在是。”
芭芭拉不再说话。
塔塔也觉得没必要再绕弯子，自己的心思早就图穷匕见了。
“芭芭拉，不瞒你说，我和莫先生其实并不希望嫁给培熙的人是你，但是如果这次你能答应我的请求，我会接纳你成为我的儿媳。
“培熙虽然嘴上说，你的决定不会影响你们之间的感情，但相信我，他做不到的，如果莫先生因为你戳破真相而被送上绞刑架，你们俩就算结婚了，你也得不到完整的他。”
这算是威胁吗？
芭芭拉心里生出剧烈的抵触，她很受不了一个人居高临下地跟自己谈条件。
可是，她又能说什么呢？
这个人是培熙的母亲。
塔塔将账单压在盘子底下，起身离开前，又很郑重地提醒了一句。
“你并不是在马克和莫先生之间做选择，而是在马克和培熙之间做选择。我希望你和培熙最后能没有一丝隔阂地生活在一起。”
桌子对面已空荡荡。
芭芭拉独自坐在包厢里，对着已经凉掉的半杯咖啡冷笑出声。
——莫夫人，瞧把你紧张的。
——别说是在马克和培熙之间做选择，就是在我自己和培熙之间做选择，我也会选培熙啊！
——无论是在贫民窟、塞尔里希、马赛还是圣路易斯，培熙都是吸引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几天后，一位律师敲响了芭芭拉公寓的门。
对这位突然来访的不速之客，芭芭拉一点都不意外。
“马克先生的身体状况最近很糟糕，昨天他的胃病又犯了，在看守室里都吐出血了……他说他很想你，他很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女儿了……”
律师声情并茂，都快把自己给说哭了。
芭芭拉听着听着，打了个哈欠。
律师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忙说，“马克先生跟我说过，之前跟你有些误会，他现在很后悔，但是，我想您是不会跟自己的父亲记仇的，对吧？”
“你想说什么直说吧！”
这么弯弯绕绕，芭芭拉都替他感到累。
“马克先生说，您亲眼目睹，马克先生是在莫本利持枪恐吓的情况下把欧缇雅扔出去的，但是为什么，在警局录口供的时候您却说案发时您根本不在现场呢？您知道您这样隐瞒实情的后果是什么吗？马克先生很可能因此送命！”
芭芭拉眨了眨眼睛，“是，案发时，我的确就站在书房门外，但我并没有看见莫先生持枪。”
“可是马克先生说您明明——”
律师先是难以置信，而后神色中的困惑越来越深。
“芭芭拉小姐，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对你父亲的生死一点都不在乎啊，我知道，你们之前吵架了，但您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耍性子，以后后悔都来不及！”
看着律师那副想急于发人深省而不得的表情，芭芭拉有点想笑。
可是刚一笑出来，又有点想哭。
你以为我们父女之间所有的症结就只是吵过架？
也真难为你这个做律师的了。
大概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马克这样的父亲。
也找不出第二个我这样的女儿。
“芭芭拉小姐，您看……要不要去看守室看看你父亲？”
见芭芭拉依旧无动于衷，律师只好临时更换策略。
芭芭拉眉梢一挑，“这个时候，警方应该不会允许马克见除律师以外的任何人吧！”
“我有办法。”
芭芭拉真是有些佩服律师这锲而不舍的精神。
“如果可以的话，我就去见见他。”
“好，等我消息，芭芭拉小姐。”
律师眼底希望之光激荡。
律师走后不久，公寓外又响起敲门声。
芭芭拉打开门，面前站着蔫头耷脑的皮阿索。
他眼睑翻起，阴森森地问道:“我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是马克还是莫本利？”
芭芭拉脖颈一凉，她不确定皮阿索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如果皮阿索扯着为姐姐报仇的旗号，来找自己和培熙的麻烦，那还真是师出有名。
“我不知道，案发的时候，我和培熙都不在现场，你要是想知道真相，就只有耐心等待警方那边的调查结果。”
芭芭拉尽可能地把语气拿捏得真诚一些。
像是心脏漫过一阵疼痛，皮阿索仰头闭上眼睛。
粗大的脖子上还是能看出喉结滚动的痕迹。
“带我去一趟你家的屋子，她的一些东西我要带走，以后留作念想。”
原来他并不是来寻衅复仇的，而是——
芭芭拉暗暗哼出一声冷笑。
也是，他现在自己的生活都糟糕头顶，哪里还分得出心神为逝去的欧缇雅讨还公道。
芭芭拉从抽屉里取出一把钥匙，递给皮阿索。
“你自己去吧。”
皮阿索接过钥匙，眉梢一挑，“你放心？”
芭芭拉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那栋小木屋又不是我的家。”
皮阿索将钥匙揣进兜里，钥匙却从外套的衣摆下探了个头出来。
应该是兜底的内衬和衣摆的缝合处都有开线的裂口。
芭芭拉对贫穷的嗅觉及其灵敏。
可能是快入冬的原因，皮阿索现在的处境应该比上次出现时更加困窘。
“欧缇雅的首饰盒不在梳妆台上，在壁炉旁的柜子里。”
芭芭拉鬼使神差地对着皮阿索离去的背影说道。
皮阿索脚步一顿，回过头，脸上表情如黑云压境。
“你什么意思？”
芭芭拉轻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让你省点力气呀，毕竟房子有那么大呢！”
像是遮羞布猛地被人扯下，皮阿索感觉自己被内心燃起的羞愤烧灼着。
而芭芭拉那洞穿一切的眼神却仿佛在告诉自己，你那块遮羞布本来就捉襟见肘。
皮阿索攥紧拳头，正当他想发狠朝芭芭拉挥过去的时候，芭芭拉长长叹了一口气。
“欧缇雅真的是很可怜。”
握拳的力气瞬间被抽空。
“砰”的一声，芭芭拉关上了门。
皮阿索怔怔地立在原地。
是啊，欧缇雅怎么那么命苦，青春被葛梅妮最大限度地利用，肉体被马克吃干抹尽。
死后遗物，还要被自己以“留作念想”之名，搜刮了去填补自己千疮百孔的生活。
————
傍晚时分，皮阿索抱着欧缇雅的首饰盒回到公寓。
公寓门上贴着一张房租欠费通知单。
皮阿索一把扯下来扔在地上。
房间里灯一亮，一阵很不友好的敲门声便灌入耳朵。
皮阿索烦躁地拉开门。
门外站着比自己还臃肿肥胖的房东太太和两个穿制服的保安。
“喂，你的租金已经拖欠快一个月了，今天必须补齐，否则你就卷铺盖走人！”
房东太太眼神往两边的保安瞟了瞟，“他们俩个，可以帮你打包行李。”
皮阿索默然瞟了眼床头矮柜上的首饰盒。
里面任何一件首饰都可以抵他欠的房租，但他一件都舍不得。
瞧那房东太太的样子，脸颊松弛得像沙皮狗一样，她哪里配拥有欧缇雅的东西。
就在保安迈进屋子，拎起他的背包要往门外扔的时候，皮阿索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您看这枚钻戒，够不够？”
菲雪在房东太太面前摊开掌心。
皮阿索送她的那枚假钻戒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射出耀眼光泽。
房东太太捻起戒指对着光反复查看了半晌，“这个是真是假可真不好说。”
“您明天可以带去鉴定，如果是真的，就让我们住下去，如果是假的，你明天再赶我们也不迟啊！”菲雪说。
房东太太觉得可行，收下戒指欣然离去。
“那枚戒指是假的。”皮阿索说。
“我知道。”
菲雪一脸的波澜不惊，皮阿索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像你给我的感情，也是假的。”
菲雪嘴角噙着一抹微凉的笑意。
“但我还是谢谢你，牡蛎村的女孩哪里配得到真正的爱情，也许对于圣路易斯城的女孩来说，得一份赝品还不如什么都不要，但是对牡蛎村的女孩来说，即便是赝品，拿在手里，看得见摸得着、骗得过自己也是好的。”
皮阿索依旧没有任何言语，只是定定地盯着她。
他的心疼了。
他的心其实已经麻木很久了，是欧缇雅的死讯恢复了他对于痛苦的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