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愿意相信
欧缇雅将头埋于双膝。
她沉默了,不好再往下问。再刨根究底,只怕是要把南薰的自尊心刨得面目全非了。
但是另一种担忧隐隐迫上心头。
“你了解他吗?”欧缇雅问。
南薰的心骤然一沉,当初培熙问这个问题时,她强行闷头绕开了。
现在,同样的问题又被欧缇雅提及,这意味着什么?
“我贪恋的只是那一方小小的缺口,不需要看到他的全貌。”南薰说。
“十多天前,他剁掉了皮阿索的一根手指,只因为皮阿索欠了几十万的赌债。”
欧缇雅转过脸,面色肃然地盯着南薰。
“南薰,他绝对不会真心喜欢你。”
刹那间,南薰感觉头皮一阵发麻,为什么欧缇雅和培熙的说辞会如此惊人地重合?
他们明明知道那个缺口是她现在唯一的容身之所,为什么还执意要摧毁它?
“欧缇雅你别说了!”
南薰的情绪就像是找不到宣泄出口的洪水。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真心喜欢我,他真心喜欢的人是你,他喜欢的人是你,总比培熙喜欢的人是我讨厌的芭芭拉好多了,我不在乎,或者说,不介意,不介意你懂吗?就像他也不在乎我不是你一样。”
欧缇雅听得极为难受,为什么有的人会这么痴迷于爱情呢?
甚至得不到的时候,拿个赝品珍藏也心甘情愿。
她听见了背后窸窣的脚步声,转过头去,目光撞见杜兰戈一双深邃的瞳眸。
杜兰戈缄默不语,走过去拉起南薰,朝湖边的树林走去。
“杜兰戈——”
背后传来欧缇雅凌厉的呼唤。
他没有回头,只是默默地听着她的警告。
“我提醒你,那年婚礼上你的父亲被莫本利的保镖打晕,是南薰的父亲送他去的医院,你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南薰也曾替我去疗养院照看过他。如果你还有一丝底线,就请不要把一个无辜的人当成你复仇的棋子。”
杜兰戈回头,嘴角扯起一丝讽笑。
“欧缇雅小姐总是最深明大义。”
坐回车里,杜兰戈沉了沉气,目视着挡风玻璃外的迷蒙夜色。
“我知道你心里对我存在着很多疑惑,你问吧,我都如实奉告。”
南薰侧目一瞥,见杜兰戈的下颌收得紧紧的,瞳眸深不可测。
她不知道刚才自己和欧缇雅的对话被他听去了多少。
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突如其来的寂静。
她只觉得杜兰戈此时的情绪就像一根紧绷的弦,怕自己一说话就会把这根线拔断,然后再无修复的可能。
“我承认,我还没有完全放下欧缇雅,但是不管我能不能放下,我跟她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了,这一点她比我清楚,否则她不会选择继续做总使夫人,我需要的只是时间,而现在能从我心里挤走欧缇雅的,只有你。”
最后一句话,萦绕在南薰耳畔,久久无法消散。
他说,能从他心里挤走欧缇雅的,只有她。
多巧,能从她心里挤走培熙的,也只有他。
这种对等的相互需求,可以抵消心中一切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结。
不再需要别的理由。
“学院后街的塔罗赌场是我开的,包括里面的高利贷生意,背后的金主都是我。贷款合同上的确写有割指取肾的抵债条款,赌徒们都是些什么人?向他们催债,不拿点有威慑力的条款出来,难道还得靠说教循循善诱吗?但那些条款也仅是威慑而已。
“至于皮阿索,确实是我命人剁掉了他的手指。”
听到这里,南薰一口凉气倏然提到嗓子眼。
杜兰戈继续说:“并不是因为赌债,我当时被他激怒了,一时气短,没忍住。其实我也是看不得那些血淋淋的场面,神智恢复后,就立即命保镖将他送去了医院。”
听起来似乎是很客观的陈述,杜兰戈波澜不兴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急于辩解的意味。
但是这套说辞,对南薰来说已经足够了。
剩下的细节她甚至都可以自己替杜兰戈补充。
——皮阿索本来就是一个火爆性子,他一定是说了很过分很过分的话,杜兰戈下令剁掉他手指的那一刻,真的已不能自控……
其实哪里需要补充,只要她愿意相信就可以了。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杜兰戈说。
南薰摇摇头,虽然眼前这个人对她来说仍旧是个谜。
但是了解到这里,刚刚好。
————
“叮叮叮……”
帘外晨光朦胧轻逸,床头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却刺耳惊心。
马克从白色薄被中伸出一只手,抓起听筒贴于耳旁。
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他惺忪的睡眼猛地睁开,却又很快化为两团盲失的空洞。
欧缇雅朝他转过身来,微微支起侧颜,“怎么了?”
“鲍法尔……过世了。”
“鲍法尔?”欧缇雅蹙眉思索,“就是那个橡胶大王?”
马克怅然地点点头。
欧缇雅觉得奇怪,她还从未见过马克因某个人的离去而感到难过。
“你认识他?”欧缇雅问。
马克热衷攀附权贵,最爱炫耀自己和上流人士的社交圈,但是那个声名显赫的鲍法尔,她却从未听马克提起过。
马克当然不会在人前提鲍法尔,藏在这个名字背后的往事,直到现在还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
二十年前,在新几内亚岛上,他和阿斯玛特人谈判,用希侬的儿子以命抵命,换回鲍法尔儿子的平安归来。
这些年他在官场上顺风顺水,全靠背后这位金主暗中助力。
而现在,鲍法尔死了,他的官运前途呢,是不是也就该盛极而衰了?
“他是怎么死的?”欧缇雅问。
“中了香薰之毒。”
“什么?香薰之毒?”欧缇雅瞪大瞳孔。
“他的妻子今天早晨醒来时,发现他浑身冰冷,气息全无,从头到脚皮肤上都布满了像是火缥的棱纹,死相惨烈,他的妻子都快被吓疯了。”
“为什么说是中了香薰之毒?”
“她的妻子在卧室的窗台上发现了一盏燃尽的香薰灯,一定有人诅咒他!”
马克冷笑道,“之前听说香薰师破产了,没想到,他现在开始贩卖毒香薰了,看来比起治愈,诅咒还是更有市场一些。哼,我原来还以为香薰师多么淳朴善良呢,结果还不是利欲熏心的卑鄙之徒!”
“原来之前听到的有关毒香薰的传闻都是真的……”欧缇雅若有所思。
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自己是不是也可以通过毒香薰去诅咒马克呢?
这一年来,她忍着恶心做马克的枕边人,希望有朝一日能偷取到马克的受贿证据。
事实上,马克对她也并不设防,毕竟夫妻是利益共同体,唇亡齿寒。
反倒是身边的同僚,他戒备最深,记录莫氏集团的税务账簿,他从不敢放在办公室,而是锁在家里的保险柜里。
但他并不知道,欧缇雅和他完婚后,对生活有多绝望。
她之所以还能像个正常人一般活到现在,是因为婚礼的第二天早晨,她在报纸上看到了那则有关牡蛎村税务官之死的报道。
从那之后,她把毁掉马克,视作自己余生的存在价值。
欧缇雅悄悄试开了保险柜的密码锁,从那本记录莫氏税务账簿的数据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马克与日俱增的胃口和胆量。
可是马克和莫本利是何等煊赫尊贵的人物,那一本账簿作为证据太过单薄,如果无法一击即中,不仅检查官不会轻易动他们,还会打草惊蛇。
除非,她也能弄到莫氏的账簿。
这两本账簿就如同分开的两半边瓮,如果上面的账务记录完全吻合,两半边瓮严丝合缝地黏在一起,马克和莫本利便会成为瓮中之鳖,纵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也难逃法网。
可是,要弄到莫氏的账簿,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她本来都已经心灰意冷了,而那不知从哪里冒出的毒香薰,好似漆黑里的一簇磷火,闪着幽暗的光……
————
欧缇雅独自来到烟瓷林,她想起自己以前,为了抹平对葛梅妮的怨恨,常常来到这个地方,把向善的心愿投递到树洞里。
而这次,却是要把最不堪的绸缪从心里最阴暗的角落剜出来。
榕树下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南薰?
南薰低着头,将手里写满诅咒的卡片一张张撕得粉碎。
察觉有人靠近,她抬起眸光,瞧见欧缇雅手里的白色信封。
“你难道没听说吗?岛上的香薰师已经破产了,再也没有办法治愈心疾了。”
欧缇雅幽幽开口,“我是来下诅咒的。”
南薰刹那间有戒备的神色,她怔怔摇头,“不,不可以。”
“我诅咒的是马克,你不是也恨他吗?”
“就算是马克,也不行。”南薰的眼睛里隐隐抑着泪。
欧缇雅费解地蹙蹙眉,“为什么?”
“香薰是用来治愈的,不是用来诅咒的。”
这是南薰想对整个木汀岛说的话,可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却只有欧缇雅。
“是治愈还是诅咒,都是香薰师一个人的选择,我们各取所需就好。”
“不是这样的,香薰师已经破产了,很多人都不知道现在贩卖毒香薰的其实另有其人。”
南薰用牙齿碾磨着下唇,“真是太可恨,香薰师的声誉被他糟践成了这样!”
欧缇雅眉间疑窦更浓,“你怎么知道不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