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前尘
前尘往事(一)
“她又不肯吃饭?”
男人嗓音低哑,落地带着点沉沉的磁性,温和的语气里镶嵌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漠。
丫鬟卑躬屈膝,深深埋着脸,说话有些轻颤,“郡主说没有胃口。”
屋内死寂,安静的像是刚烧完烈火的余烬。
裴闻嗯了声,他抬手撩开隔间的幔帐,里面浮着丝丝缕缕的沉香,少女一袭轻衫薄衣,倚在窗边。
盛夏浓长,单薄的绸布贴合少女的身形,映出薄薄瘦瘦的肩胛骨,好似撑着未曾张开的羽翼。
窗外的柔风拂过少女的衣袖,轻抚着她柔软乌黑的墨发。
她靠着窗台,目光落在远处。
裴闻走到她身后,悄声无息就圈住了少女纤瘦雪白的手腕,稍稍用劲把人扯了回来,她又瘦了,身子跟着轻盈了起来,哪怕是拥在怀中也感觉不到什么力道。
“早上不吃,晌午也不吃。”裴闻漫不经心帮她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发丝:“你若是将自己饿死了,我也不会让姜叙白来给你敛尸埋骨。”
他语气温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说什么甜言蜜语:“生是我的人,死也得在我身边死。”
姜云岁听了只是觉得厌烦,裴闻现在就像得了病的疯狗,什么事情都要管。
她连话都不愿意同他说,也不肯张口。
似乎裴闻也不需要她说话,只要她安安静静待在这方宅院里就好,他偏要将她这样困在这里。
她不张嘴。
裴闻倒也不介意,将她抱到了自己的腿上,温热的掌心紧紧贴在她的腰肢,她扭过了脸,却逃不开脖颈落下的气息,像羽毛似的轻轻扫过她的皮肤,撩起一阵如火的灼温。
姜云岁坐在他腿上,心里不安,拇指忍不住蜷了起来,紧紧捏在掌心,指甲掐得发白,她说:“你什么时候让我出去?”
裴闻像是没听见,指尖勾着她的发丝,过了会儿,才不徐不疾地问道:“你想去哪儿?”
姜云岁绷着脸,“我去哪儿也与你无关。我待在侯府才是名不正言不顺。”
话音落地,她听见了一声哼笑。
低低的,像是闷声的笑。
“你要名分?何不早说?明日我便八抬大轿娶你进门。”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知道。”
裴闻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下去,手上的力道略有些失控,不小心扯疼了她的发丝,听见怀中少女嘶的一声,才缓下指尖的力道。
眼神中似乎也有些愧疚。
低声哄了两句,连着道了几声歉。
姜云岁眼尾压得红红的,像是染上了洇湿潮红的雾水,十分委屈。
裴闻知道她忍不了疼,丁点儿轻微的疼痛都能叫她眼睛发红,
他抱着她,低声在她耳边说着话,“皇后不是什么善人,你若将她视为救命稻草,到头来只会被她吃的骨头都不剩下。”
姜云岁听得不耐烦,在裴闻的口中好像这世上就没有好人了。
所有人的都是坏的。
“不爱听?” 裴闻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什么,捏着她的手指头,接着用温吞的语调说:“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姜云岁的手指软软的,捏在掌心像是没有骨头一样。
她想挣也挣不开,跪坐在他身上,裙摆稍显凌乱,层层叠叠的软纱蹭到了脚踝上方,小腿纤细雪白。
这样亲密的坐姿,总是叫她不安的。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想逃开的念头,裴闻掐着她腰肢的手掌下了几寸力道,将她摁在自己的怀里。
姜云岁忽然感觉到了小腹的炙热,她的脸刹那间就泛起了红,不可置信般慢慢睁开了黑漆漆的圆眼,她深深吸了口气,试图慢慢挪动位置,才刚起身,就被按了回去,坐的更深。
小姑娘忍着不快,“你说的不是实话,全都是别人的坏话。”
裴闻满不在乎嗯了声,“因为他们全都是坏人。”
他接着细细数落旁人的罪过。
说宋砚璟动用私刑害死过的人,她就是有十双手也不够数的。
姜云岁听得都困了。
本想张嘴反驳他,她没说他们有多好,只是觉得起码比他要好。
不会像他这样,连退婚的仇怨都要记上这么久。
将她像个奴婢一样,关押起来。
比犯人还不如。
不过话到嘴边,兴许是裴闻总有话来堵住她的嘴,她就没那么想说了。被迫窝在他的怀中,竟在他低沉沙哑的嗓音作伴下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裴闻慢慢止住了声音,垂眸望了望怀中已经睡熟了的人。
太医说过,她如今嗜睡也是正常的。
往后只会越睡越多。
只是睡得太多对她不是好事。
毒性入骨,若是还得不到解药的方子。
那些毒就会慢慢侵蚀了她的五脏肺腑,掏空她的精气。
她会像一朵失去了养分的花,渐渐地枯萎,慢慢的凋零。
裴闻抬起手,指腹在她的脸上停留许久,没有似平时在床榻间那么蛮横霸道的占有她,也只有在她睡着了之后,这样轻轻的?碰碰她,她才不会生气。
裴闻将她抱回了床上。
这方小院安安静静的。
就像是与世隔绝的隐处。
裴闻去了书房,周述已经侯了许久。
周述闻到了主子身上蕴着一丝淡淡的甜香,甜腻的气息显然不属于眼前这个冷酷无心的男人。
从哪儿来的,昭然若揭。
周述很快就压下走远的思绪,镇定回过神来,“属下去的太迟,没有看见太子的身影。”
裴闻目光生冷,“让他跑了?”
周述被这冷冰冰的一眼盯得喘不过气,微微有些窒息,他低着头:“属下无能,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救兵,将受了伤的太子带了回去。”
裴闻平时便是没什么表情的。
哪怕现在也是如此,平波无绪的。
漆黑眼眸中的冷意,化作了锋利的冷刀,挫着杀人不见血的杀意。
凌厉万分。
周述这么多年,已经许久没见主子有这么深的杀意。
这件事是他没有办好。
他得领罚。
半晌过后,裴闻淡道:“自己去领罚。”
周述不敢求情,“是。”
裴闻手中这串佛珠,仿佛稍有不慎都快要被他碾碎了。
在掌心里化作齑粉。
天色渐深,已经看不到什么天光了。
裴闻深夜里进了宫,此等做派,显然不合规矩,不过如此裴闻大权独揽,哪怕他不守规矩,朝堂上也不敢有人置喙。
无伤大雅的小事,其他人哪怕知道也当做不知道。
睁只眼闭只眼,全都没见过,没听说过。
这些时日,谁没听说裴大人心情不佳,他们就是蠢,也没人蠢得要在这种时候去触霉头。
不过他们消息亦是灵通,倒也听说了是因为裴大人快要过门的未婚妻身子骨不太好,所以难免焦心。
裴闻深夜里造访了皇宫的宫殿。
殿内整夜灯火通明,灯盏映出来的光,亮如白昼。
进殿之前,裴闻拿走了周述的佩剑。
皇后似乎猜到了他会来,从容不迫望着来者不善的男人,“来人,给裴大人看座。”
裴闻懒得同她再做戏,往前了两步,居高临下望着坐在主位上的女人,他忽的扯起唇角,笑了声:“太子可还安好?”
皇后脸上的笑僵了几分,目光也变得冷凝起来。
她是聪明人,怎么会听不出其中凛然的警告。
“托裴大人的福,一切无恙。”
昨日若非她的人到得及时,她儿怕是早已命丧黄泉。
是她低估了裴闻的心狠手辣。
她还以为裴闻碍于姜云岁的性命,也不敢对太子做什么。
原来姜云岁也不过什么都不是。
“这次走运,下回可就不一定这么有福气了。”裴闻轻描淡写道。
皇后没有再同他兜圈子,直言不讳问道:“裴大人深夜造访,就只想说这两句吗?”
皇后要他交权,要他成为她儿登基的傀儡。
僵持了这么久,裴闻还真是个难啃的骨头。
裴闻面无表情,“自然不是。”
他叫来周述,当着皇后的面吩咐:“将太子请过来。”
皇后的脸色瞬间就白了,整个人站了起来,紧紧抓着身旁婢女的手臂,“你这是要做什么?!”
裴闻置之不理。
皇后不复方才的从容,“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他可是太子!岂能容你们这般胡来!”
裴闻忽的嗤了声,“太子算什么?你又算什么?”
皇后被气得一口气出不来,过了片刻,周述就在东宫将重伤未愈的太子提了过来。
裴闻这般行事,可真是不管不顾了!
皇后怎么也想不到他在宫里,竟然就敢这么堂而皇之的欺负人,从未将他们、将皇族放在眼里。
裴闻抬手,利剑已经横在面色苍白的太子脖颈上,往里压了些许力道,顷刻沁出细细鲜红的血线。
皇后差点晕了过去。
裴闻连半个废话都不愿再多说,黑眸冷漠如霜,漫不经心朝被人扶着才能站稳的皇后看了过去,吐字道:“解药。”
“不若我当你的面刮了他,让你吃下去,也好成全你们的母子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