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卢 作品

第 73 章

第七十章:

?朔风吹落了少女的兜帽,帽沿那圈漂亮蓬松的雪白色狐狸毛不小心勾起了少女发间的流苏步摇,她皱了一下眉头。

少女的大半张脸都露在外面,皮肤莹润似雪,眉眼间还透着不谙世事的天真神态。

赵景淮的目光又不受控制望着她,一阵风刮过,撩起了少女垂散的发丝,她雪白的鼻尖好似都被这阵风吹得泛红。

赵景淮一声不吭往前站了两步,悄然挡在了风口,可别让她又被吹病了才好。

他的余光忽然顿住,站得近了,无意间才看清楚她那这截细细的脖颈新留下的斑驳印记。

那个瞬间,好似忽然有人掐住了他的心脏,一下子透不过气来了。

是啊。她已经成亲了,是裴闻的妻子。

赵景淮却总还觉得她还是那个上学因为睡迟了,而急匆匆翻墙赶来上学的小姑娘。

彼时她从高墙跳下来的时候,他明明是接住了她的。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裴闻朝他望了一眼。

男人站在她跟前,抬了抬手,动作倒是温柔,垂下的双眸里不自觉透出的也是满腔的柔情,他帮她重新戴好了兜帽,系好了斗篷的系带,“别着凉了。”

说完这句,裴闻自然而然牵起了她的手,柔软纤细的手指攥在掌心,牢固又坚硬,舍不得松开。

他牵着她上了楼。

纪善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还在为昨日裴闻不许他们闹洞房的事情而斤斤计较,哪有人这么小气,连新娘子都舍不得给外人看。

说是闹洞房,其实他们哪里敢闹。

只是想多看两眼漂亮的新娘子罢了。

临街的酒楼,繁华热闹。

二楼的隔间,倒是安静,后窗下就是一片幽静的湖。

姜云岁不乐意被他牵着,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挣开了他的掌心,同纪善坐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两个小姑娘凑在一起有别的话要说。

屋子里门窗紧闭,四角又都烧了银碳取暖。

暖烘烘的,不一会儿就觉得热。

姜云岁打开了窗户,撑着下巴宁肯往外看,也不想和裴闻他们说话。

她本来也和他们没什么好说的。

纪善也往外看了看,却没有看见什么好看的。

“岁岁,你这回病了这么久,现在可好全了?”

“嗯,好了许多。”

“说起来裴闻确实太霸道了,你往后可得好好治治他。”

姜云岁笑笑,她怎么治得住裴闻?

他又不会听她的话。

她从京城离开的时候,正是盛夏。

如今窗外仰高了枝头已经落了雪,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姜云岁心不在焉吹着风,几缕鬓发慵懒落在颊边,后窗外的院子里刚巧种的是银杏。

她望着银杏的枝头,怔怔发呆,眼睛不知不觉就红了。她吸了吸鼻头,转过头来望着纪善,犹疑了半晌,她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哭腔小声地问:“善善,你知不知道阮洵期…他现在怎么样了?”

姜云岁和阮洵期那点私情,纪善也是知道的,都已经谈婚论嫁,被裴闻出手给搅黄了。

纪善没有和阮洵期打过交道,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

不过也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我也不太清楚,没听说过了。”

纪善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就知道她心里还挂念着阮洵期这个人。

纪善忍不住往回看了眼裴闻,也不知裴闻清不清楚。

便是成了婚,岁岁的心还是别人的。

纪善怕屋子里其他几个男人听见,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问:“你是不是还喜欢他啊?”

姜云岁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确实很想他。

但是上次他也已经娶妻,她还这样想着他就是不对的,他的妻子,貌美善良,那日站在他身旁是极其登对的。

姜云岁眼底浮着水光,又被自己忍了回去,“我就是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我怕裴闻还会为难他。”

裴闻悄声无息杀到苏州的那天,她身旁伺候的奴仆,莫名就被周述划伤了脸,真的只是个意外吗?她当时没信,现在也不信。

总觉得是裴闻下令指使的,周述不过是替他办事。

裴闻那人的嫉妒心总是很奇怪的,往往还让人受不了。

姜云岁怕这几个月阮洵期也无缘无故遭了难。

纪善宽慰道:“倒是不曾听说过阮洵期的事,想来也没什么大事,你也不用把裴闻想的那么可怕,他还是有分寸的。”

就是不善言辞。

喜欢也不晓得张口说。

“他没事就好。”当着纪善的面,姜云岁也不好承认自己还想见阮洵期,她心里烦闷,抬起手斟了杯酒,她是不敢借酒浇愁的,抿了一口就又放下了杯子。

纪善见她闷闷不乐,也不知道该不该把阮洵期早就同新婚妻子和离的事情告诉她。

和离了又能怎么样呢?

她已为人妇。

而且隐隐听说阮洵期那位妻子无家可归,尽管已经不是夫妻,还在他的家里住着。

说到底这两人还是没有缘分。

姜云岁趴在小桌上,脸贴着冰冰凉的檀木桌,渐渐的竟然睡着了。

裴闻时不时就往窗边看上一眼,微风慢慢,他走过去,关好了窗户,指尖轻轻在她脸颊停留了片刻。

男人垂着脸低着眸望了她许久,也没有叫醒她。

姜云岁趴着睡了许久,还做了个简短的好梦。

她没睡多久就醒了,睁开惺忪的泪眼,神色有些迷茫,似是放空了自己的脑袋,什么都没想。

裴闻不知何时坐在了她对面,其他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她也没看见纪善。

她刚睡醒,脸红扑扑的,半张脸还压出了红印,嫩的像豆腐似的皮肤让人见了都忍不住想揉一下。

裴闻好像看出了她想问什么, 说道:“楼下有戏班子在唱戏, 纪善下楼去看热闹了。”

裴闻接着问:“你想下楼去听戏吗?”

姜云岁没什么兴趣,但还是点了点头,她也喜欢看热闹。

楼下的座儿已经满了。

这是酒楼掌柜特意从外地请来的戏班子,浓墨粉黛,亦是漂亮。

裴闻拉着她坐到了二楼,她听了会儿没有听懂,没听过这出戏,看也没看明白。

过了会儿,“我想回去了。”

天色尚且不早了,也是时候该回府了。

“那便回去。”

许是在外面散了心,姜云岁的心情没有方才出门时那么差劲,回到侯府,也再觉得透不过气来。

裴闻已经备好了回门礼,姜云岁还不知道明天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回去,她也是佩服裴闻竟然能用她生病了的借口骗了个多月。

她若是一辈子都没被他找到就好了。

看他能不能用她这个借口去瞒一辈子。

回来的路上,外边忽然下起了大雪。

鹅毛大雪落在她的乌发,斗篷上也落满了?雪。

进了屋子,裴闻便将她身上的斗篷脱了下来,又吩咐她的丫鬟:“去厨房煮一碗姜汤来。”

宜春也不是头回领教新姑爷的脾气,说一不二,立刻就去了厨房,让厨子煮了姜汤。

姜云岁一点儿都不想喝,她这辈子身体比上辈子要好,不会动不动就生病,冬天也能吹风了,不怕受寒。

如果上辈子…她真的是被人毒死的…

她竟然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察觉。

谁会对她下毒呢?谁又能对她下毒呢?

姜云岁皱了皱眉,不知为何她忽然想到了皇后。

父母双双过世之后,她几乎是将宫里的人当成了她仅剩下来的亲人,皇上待她好,皇后也并未亏待她,总是笑盈盈的招呼她。

她那时和姜叙白闹得不好,姐弟之间,谁也不肯听谁的。

姜叙白觉得她软弱无能,她又觉得姜叙白太过肆无忌惮。

可是皇后为什么要对她下毒?

姜云岁没想明白,暂且放下没有再胡乱猜测下去。

她再抬眸,汤匙已经递到了她的唇边,姜味浓郁,闻起来都觉得辣。

她不想喝,皱着眉往后躲。

裴闻说:“病了之后喝药更苦。”

姜云岁挡开了他的手,下意识都是闪躲的动作,“真病了我喝药也心甘情愿。”

裴闻沉默的盯着她许久,像是敌不过她的坚持,放下了姜汤,只好叫人又多点了暖盆。

待在暖和的屋子里,总是容易叫人催生困意。

姜云岁又犯了懒骨头,靠着枕头坐在小榻上,无聊时便随便拿了本书来打发时辰。

她也不主动同裴闻说话。

裴闻本也不是话多的人,他觉得她一点儿都不喜欢自己。

仿佛是认命了, 凑合着将日子过下去。

很久之前, 母亲曾告诉过他,岁岁会恨他的。

那时候裴闻铁了心要得到她,对她的恨都是满不在乎的,便是恨一辈子都认了。

敌不过人心贪婪。

得到了朝思暮想的人,却又贪婪的想要她的心。

想让她依赖自己、爱上自己,将他当成丈夫来看待。

“岁岁。”

“嗯?”

“没事。”

裴闻只是忽然想听听她的声音,近在咫尺,远在天边。

哪怕是昨夜水溶于水般的欢好,她离他好像还是很远,只想躲,只想逃,只想快些结束。

连声音都不情愿叫他听见。

母亲说她还没开情窍,什么都不懂,所以才对一些事没那么在乎。

这种不在乎,比什么都伤人。

没心没肺,好似他这辈子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

可是裴闻又觉得她是开了窍的。

她曾笑眼盈盈望着阮洵期,主动的亲了那个人。

她只是不喜欢他。

裴闻想到这些,有快被扭曲的不甘心吞没,像是被人用力摁进了深水池里,灌满了水,无法呼吸。

他在这种快要溺亡的窒息中,不得安生。

窗外纷纷扬扬的雪停了。

裴闻回了书房。

他不在,姜云岁也没有继续装模作样的看书,她问宜春:“裴闻之前送我的膏药可都还在?”

宜春回道:“郡主,都在呢。”

姜云岁想了想:“你拿两瓶祛疤的药给我。”

宜春虽然有疑惑,却也轮不到她过问,她去柜子里翻出了治疤的药。

都是宫里赏赐的好东西,太子也只得了两瓶,剩下的两瓶便是被裴闻拿过来顺手就送给了她。

姜云岁接着问:“和我一起从苏州回来的那个奴仆,现在还在府里吗?”

宜春摇了摇头,“奴婢不知道。”

姜云岁又叫来了管事。

管事一听她问起的事情,额头上冷汗连连,“已经被送到别院去了。”

姜云岁默了半晌:“你把人叫到我面前来,我有事要同他说。”

管事怎么敢。

那个奴仆是被刮伤了脸送走的,世子爷一点儿都不喜欢。

可是郡主的吩咐,他也不敢违抗。

姜云岁见他迟疑,难得冷了脸:“快去。”

管事咬咬牙,急匆匆就去别院叫人了。

姜云岁翻出来了那个人的卖身契,连同祛疤的药膏一起装了起来,还往里面放了几个碎银子。

半个时辰后,姜云岁才终于见到人。

她将东西都给了他,“里面有你的卖身契,还有治脸的药,你走吧,不用再留下来为奴为婢。”

男人接下了东西,过了半晌:“您买了我,我就是您的。”

他冥顽不灵,倔强的固执的要留下来。

姜云岁拗不过他,“反正你先好好治脸。”

免得这个伤耽误了他往后的姻缘,长得又不丑,还能够干活,以前在乡里应当也不缺女子的喜欢。

裴闻隔了没多久就知道这边的动静。

她私底下给那个奴仆送了药,还记着那个奴仆脸上的伤,一直都没忘。

她待一个身份卑贱的奴仆都如此的好。

却从不会过问他的好坏,他的死活。

裴闻折断了一支笔,若是他从前的脾气,只怕现在就会去用刀子再往那个奴仆脸上划上十刀八刀,彻底划烂了他的脸,才会解气。

如今,却是不得不忍气吞声。

便是知道,也只能不去计较。

犯不着吃这点醋。

话虽如此,忍又忍不住,还是要去想,越想又越难受。

裴闻从书房回去时,已是深夜。

姜云岁早就睡着了,他也没弄醒她,上了床便下意识把人搂在了怀里,紧紧抱着她不愿意松开。

第二天清早。

两人就起了床。

裴闻没让丫鬟进屋,他帮她穿好了衣裳,自然而然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马车很快就到了郡王府门前,姜叙白脸色不太好看,对裴闻这个姐夫态度还是冷冷的。

合不来就是合不来。

郡王府子嗣单薄,姜云岁除了姜叙白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便没有其他的姊妹。

用过了午膳,姜云岁便被母亲拉过去说话。

王妃一口气问了许多话,裴闻对她好不好?她可还适应?她的病又如何了?

姜云岁说不上来,裴闻好吗?只能说他不坏。

母女俩还没怎么说上话,姜叙白就从前厅跑了过来,他说:“姐姐,你既然都回来了,就在家里多住几日吧,”

王妃思念女儿,也不好开这样的口。

姜云岁也不想那么快就回侯府,她握着母亲的手,“我也想在家多住几日。”

姜叙白主动请缨:“我去和裴闻说。”

王妃瞪他:“那是你姐夫。”

姜云岁还以为裴闻会颇有微词。

意料之外,他倒是什么都没说,只不过裴闻也顺势在王府里住下来了。

不过幸好他这些天公务繁忙,每天清早进宫,到了夜色很深的时候才回来,那个时候,往往她都睡着了。

姜云岁每天都被姜叙白拉出家门,他带她去了从前很少踏足过得地方。

甚至带她游起了花船,却是正儿八经的花船。

吟诗作对,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

说来有缘却无份。

才下了游船,就在桥头遇见了她记挂了很久、却也很久没有见过面的人。

阮洵期身旁是几名关系尚且不错的同僚,他好像喝了点酒,脸上有点红,被灯火映得更明显。

姜云岁眼眶一酸,下一刻,阮洵期便被他的拉走了。

他也没有回头。

这夜过后,姜叙白还要拉着她去游船的时候,她心里头也没那么抗拒了。

她每次出门,身边都有裴闻的人,只是她不知道。

裴闻听着心腹说起晚上发生的事情,平静的脸色看起来比往常锋利很多,眉眼压着戾气。

他知道她还是想见阮洵期,眼巴巴跑出去还盼着一场偶遇。

裴闻心口烧着一把灭不了的烈火,烧得他又烫又疼。

他想去杀了阮洵期,将他千刀万剐。

让这世上从此再也没有这个人。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

裴闻的双手紧握成拳,瓷杯已经碎了。

再忍耐,还是忍不了那股暴戾,拳头重重落在案桌上,不偏不倚砸在眼前锋利的碎片中。

血肉泥泞。

巨痛无比。

他深深呼了口气,清俊的脸庞尽是冷意,他让人去把她身边伺候的丫鬟叫了过来。

裴闻只得抄写佛经来压抑心里的戾意,他面无表情地说:“这几日天气严寒,雪势汹涌,世子妃出门时,多给她穿两件衣裳,你们记得多备几个暖手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