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1章
凌降曜心头一震,喃喃道:“父亲是怀疑……”
“朝中暗流汹涌,沈隽意遇刺绝非偶然。”平阳公目光深邃如寒潭,指尖轻轻叩击着紫檀木书案,“李尚书突然提前启程,其中或有隐情。你与沈隽意相交甚密,他却仍邀你同行,此中深意值得推敲。若途中发现异常,立刻遣人快马回府禀报。”
他话音顿住时,窗外的竹影恰好掠过他眼底,郑重道:“其三,也是最紧要的——你代表平阳公府出行,一言一行皆关家族声誉。遇事务必冷静权衡,不可轻举妄动。”
凌降曜肃然应诺:“父亲教诲,儿子铭记于心。”
平阳公满意颔首,起身从墙上摘下鎏金剑匣,匣中匕首的寒光映得书案上的铜镇纸微微发亮:
“此盒中是狄戎精钢打造的匕首,削铁如泥。你贴身藏好,以备不测。”
接过木盒时,凌降曜指尖微沉——父亲如此郑重其事,足见此行吉凶难料。
从书房出来时,檐角的铜铃正被风卷起细碎声响,凌降曜径往兰芷院向母亲辞别。
平阳公夫人将最后一包防潮香料塞进他的行囊,青竹纹的锦缎包袱上还带着她指尖的温度,见他进来,忙迎上前:“阿曜,为娘给你备了几身厚实衣物,已收进行囊。河南昼夜温差大,你须多加留意。”
“多谢母亲挂怀。”凌降曜心头一暖。
夫人握住他的手,低声问道:“你父亲可曾与你说过沈隽意之事?”
“父亲提及朝中有人调查表弟身世,还让我留意李尚书的动向。”凌降曜道。
夫人叹息:“不止如此。近日有不少沈隽意的传言,朝堂之争波谲云诡,你与他走得太近,难保不被牵连。”
凌降曜皱眉:“母亲是让我与表弟划清界限?”
“为娘并非要你绝情,只是世事难料,人心难测。”夫人眼神复杂,“此次河南之行,你既要与李家打好交道,又不可全抛真心。尤其是……”
她顿了顿,似在斟酌言辞:“尤其是与李小姐的亲事,不妨暂缓定论。待局势明朗后,再做计较不迟。”
凌降曜困惑不已——父亲命他亲近李家,母亲却劝他谨慎。
前日还支持联姻,今日却又浇下冷水。这般矛盾的态度,让他一时难以消化。
“阿曜,你是为娘唯一的儿子,是平阳公府的未来。”夫人紧紧攥住他的手,“娘不求你建功立业,只望你平安归来。若遇危险,切勿逞强,保全自身方为上策。”
“儿子明白。”凌降曜深深揖礼,“定不负母亲所托。”
夫人凝视着他,眼中满是担忧与期许。
她轻轻抚过他的鬓角,喉间泛起哽咽:“去吧,娘等你凯旋。”
回到院落,凌降曜做最后的准备。
他将父亲所赐匕首插入靴筒,又仔细检查舆图是否受潮、笔墨是否充足。
府门外,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已静候多时。
车轴刻着精美的骏马纹饰,车轮包裹铜铁,显然是李府的制式座驾。
马车旁随侍着数匹健马与护卫,甲胄在晨曦中泛着冷光,排场颇为壮观。
李尚书身着青色暗纹官袍,正与一名随从低声交谈。
见凌降曜走出府门,他即刻就起身迎了上来,笑容可掬:“凌世子,可准备好了?”
“有劳李大人等候,在下已准备妥当。”凌降曜拱手行礼,目光不自觉飘向马车。
李尚书留意到他的视线,笑道:“婉仪已在车内,她昨夜整理考察资料至三更,此刻或在补眠。你我轻声些,莫惊扰了她。”
凌降曜颔首应是,却暗瞥到李尚书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登上马车,车内宽敞雅致,熏香袅袅。
李婉仪果然闭目倚坐,身着月白襦裙,面容恬静。
听闻动静,她缓缓睁眼,向凌降曜微微颔首:“凌世子,此番路途遥远,有劳同行了。”
“李小姐客气了,能与小姐同行,实乃在下之幸。”
凌降曜回礼,目光却暗自打量——她声线虽带倦意,眼神却清明异常,显然并非刚从睡梦中醒来。
马车启动,碾过青石板路。
李尚书坐在最前面,偶或回身与他们交谈,更多时候则与护卫讨论行程。
车窗外,京都的街景渐次后退,凌降曜望着掠过的坊门,心中疑云翻涌。
“凌世子,”李婉仪却忽然开口问道,“听闻沈编修昨夜遇刺,不知可有大碍?”
凌降曜心中一凛,垂下眼眸。
“有劳李小姐挂怀,表弟安然无恙,刺客已被击退。”他措辞谨慎。
李婉仪眼中掠过复杂神色,轻轻说道:“朝中风波迭起,沈编修身陷其中,实非易事。”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郑重,“凌世子与沈编修过从甚密,还需多加小心。”
这话如惊雷炸响,令凌降曜顿时起了警惕之心。
“小姐何出此言?”凌降曜眯了眯眼,试探追问。
李婉仪望向车外,见李尚书正与护卫商议路线,才压低声音道:“有些话本不该说,但念及你我相交一场,不得不提醒——沈编修卷入边境事务,已有多方势力对他虎视眈眈。你与他的关系,怕是早已被人盯上了。”
凌降曜心头剧震。
这与父母的提醒不谋而合,自己果然被卷入了沈隽意的风波。可李婉仪为何要告知这些?她又是从何处得知内情?
“多谢小姐提点,不知小姐还有何见教?”
“我也只是听闻片语,难知全貌。”李婉仪轻叹,“只望凌世子明哲保身,莫被无妄之灾牵连。”
话音未落,李尚书忽然回身笑道:“你二人聊得这般投缘,可是在论治河之道?”
“正是,”李婉仪从容应答,“凌世子对黄河中游的泥沙淤积颇有见地,令我受益匪浅。”
李尚书满意颔首:“甚好。此行专为实地考察,你二人当多交流,必能增益学识。”
马车驶入郊野,沿途可见良田与荒滩交错。
凌降曜不时掀帘观察地势水文,暗中记下植被分布与河道走向,这些都可能成为《治河志》的补充素材。
午间,车队在一座小镇停歇。
客栈内,三人围桌而坐,旁边零星有些许客人。
李婉仪点了清粥小菜,李尚书则要了当地有名的羊肉汤。
席间,李尚书忽然问道:“凌世子对朝中近况有何看法?”
这突兀的问题让凌降曜警铃大作,他敛容垂眸道:“在下不过翰林院小吏,于朝政知之甚少,不敢妄议,还请大人见谅。”
“世子过谦了。”李尚书笑意未达眼底,“你与沈编修同僚共事,对朝堂动向必有耳闻。”
凌降曜只觉一股寒意掠过。
这是在试探自己的立场,还是想从他口中套问沈隽意的消息?
虽然他对沈隽意的安危并不在意,但他其实也很清楚自己的立场,至少不能在此刻表现出来。
“表弟一心扑在《治河志》编撰上,从不谈及其他。至于朝政,在下实难置喙。”他刻意含糊其辞。
李尚书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却很快掩饰过去,端起茶盏,慢慢喝茶道:“也好,专心学问总是没错。”
用过午膳,众人正待启程,客栈外忽然传来喧哗:“快看!是宫里的信使!”
凌降曜与李尚书同时走到窗边,只见一名驿卒身着飞鱼服,策马疾驰而过,马蹄声急如鼓点,扬起漫天尘土。
李尚书眉头微蹙,低声自语:“如此急迫,莫不是京中出了大事?”
凌降曜心下猛地一沉。
难道与沈隽意有关?朝中局势莫非又生变数?
“走吧,”李尚书收回目光,“我们也该上路了。”
下午的路程愈发颠簸,马车行驶在崎岖山路上。
李婉仪脸色渐显苍白,却始终未发一言。
凌降曜几次想开口关心,却碍于男女大防,最终只道:“李小姐若感不适,不妨稍作歇息。”
她勉强一笑:“无妨,我尚能支撑。”
黄昏时分,车队抵达一处驿站。
驿站虽陈设简陋,却也干净整洁。
李尚书要了三间上房,让女儿好生休养。
夜幕降临,凌降曜独自立于院中,望着满天星斗,心绪如麻。
这一路行来,李尚书的频频试探、李婉仪的欲言又止,还有提前启程的蹊跷——这一切是否都与沈隽意的身世之谜有关?
“凌世子,”身后传来李婉仪的声音,她披着月白披风,在月光下更显清丽,“还未安歇?”
“见小姐面色不佳,在下有些担忧。”凌降曜坦诚道。
李婉仪走近几步,与他并肩望向夜空,轻声问:“世子可觉得此行有异?”
这突兀的问题让他一怔:“小姐何出此言?”
她轻叹一声:“今日途中,父亲多有试探,世子当已察觉。”
凌降曜心中了然——她果然看穿了父亲的意图。
“李大人关心朝政,亦是常理。”他仍在斟酌措辞。
李婉仪忽然转身,月光洒在她脸上,神情无比严肃:“凌世子,我必须告诉你——此行并非仅为考察水文。”
凌降曜瞳孔骤缩:“那是为何?”
她犹豫片刻,终是开口:“父亲受人所托,需在河南某地与一神秘人物密会。此人……与沈编修的身世相关。”
如惊雷劈下,凌降曜浑身一震——李尚书竟也卷入了调查沈隽意身世的风波?而自己,竟成了他们此行的掩护?
“那神秘人物是何人?”他极力稳住声线。
“我亦不知其身份,只知他掌握着沈编修生母的隐秘。”李婉仪语气沉重,“若此事被居心叵测之人利用,恐对沈编修不利。”
凌降曜脑中轰然作响。
沈隽意虽已归宗谢家,但其生母出身一直是未解之谜,若被政敌抓住把柄,后果不堪设想。
“小姐为何要告知在下?”他心中疑窦丛生。
李婉仪望着明月,苦笑一声:“因我不忍见你被蒙在鼓里。世子为人正直,不该被卷入此等阴谋。况且……”
她顿了顿,语气坚定,“无论沈编修身世如何,其才学品格有目共睹。以出身攻讦他人,绝非君子所为。”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凌降曜望着眼前女子——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争中,她竟能坚守本心,实在令人敬佩。
“多谢小姐坦诚相告。不知小姐以为,在下当如何应对?”
李婉仪沉吟道:“你有二选:其一,装作不知,随父亲完成此行,但恐无意中成全了构陷之举;其二,设法阻止密会,但此举将与父亲为敌。”
凌降曜陷入沉思,这确实是两难之境。
若选前者,虽能自保,却可能伤及沈隽意;若选后者,不仅得罪李尚书,更可能葬送与李婉仪的缘分。
“或许,还有第三条路。”李婉仪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只雪白信鸽,“我备了信鸽用于急讯。世子若愿,可修书一封,我帮你送往京都。”
凌降曜眼前一亮:“这……不会连累小姐吗?”
“我只是传信,并非参与阴谋。”她眼神明亮,“况且,行正义之事,何惧之有?”
月色下,凌降曜提笔疾书,将李尚书的计划与神秘人物之事扼要告知沈隽意,提醒他早做防备。
信成,李婉仪小心翼翼将信绑在鸽腿上,松手放飞。
白影掠过夜空,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不见了踪影。
“但愿能及时送达。”她轻声暗暗祈祷。
凌降曜望着信鸽消失的方向,心中大石落地,却也泛起忐忑。
他已做出选择,无论结局如何,至少无愧于心。
“李小姐,”他忽然开口,“此事之后,你我……”
李婉仪微微一笑,眼中是释然的光:“世子不必多虑。今夜之事,只会让我更敬重你的为人。至于其他……”
她顿了顿,脸颊微红,“前路漫漫,且看缘分吧。”
夜风微凉,吹动檐角铜铃轻响。
两人相视而笑,无需多言,彼此心中已明了。
这一夜的坦诚,胜过千言万语,亦让前路的迷雾,透出一丝微光。
但回到房间后,凌降曜却难以入眠,心里不断思考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辗转反侧,难以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