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斐然卓绝(六)
无声对峙,一静一伏。
江尽同林斐然作对多年,自然知晓她的剑有多利,知晓她这个人斗起法来有多狡诈。
嘴上挑衅,他的眼神却紧紧盯着她,不敢分神片刻。
林斐然逃山那日,他正同裴瑜在万窟山除妖兽,是以遗憾错过,只能从同门弟子口中探知一二。
后来被蓟常英选中,不得不一同下山寻人,又于途中收到师父灵明道人发来的信笺,信中携有一枚符令,于是这不甘终于化去。
【首座有令,林斐然盗宝逃山,背弃师门,已遁至妖都兰城,特令你等速至无尽海岸,持此枚符令交于守界人谢看花,不可多言,他会为你等开一方通往妖都的镜门。
另,妖都守卫森严,切不可大张旗鼓,首座已遣一高手随行,他在无尽海等你。
注:江尽吾徒,以上虽为师门之命,但将在外,其命或可不受。为师知你素来桀骜,不喜林斐然其人,但得饶人处且饶人,莫乱道心,切切。】
江尽当然知道师父的言外之意,众多亲传弟子,首座为何将捉拿一事交于他?不就是看中他向来与林斐然不对付吗。
可那又如何,此举正合他心意,他已经许久未曾和林斐然动剑了。
一想到此,他便觉得手中似有虫蚁噬咬,奇痒难耐。
“林废人,你跑不掉了。”
晓风和畅,妖界特有的瀑杨柳吹出泠泠声响,如镜的叶面投射出斑驳光点,块块落在林斐然沉静的眉眼间。
江尽等人能寻到妖都,必然有人授意,要么是张春和,要么是道和宫哪位师长,只是,他们是如何知晓自己到了妖都?
须臾间,思绪百转,她却也不愿与江尽多加缠斗。
他就像一只胡乱呲牙的疯狗,除了裴瑜之外,见谁咬谁,对她尤为凶恶,难以沟通。
剑拔弩张之时,她立即纵身跃至房檐,准备往回奔走,紧盯她的江尽哼笑一声,拔剑出鞘,势头凌厉,目如鹰隼。
“恢恢之网,不漏尾鱼。”
江尽的师父是灵明道人,两师徒修行的扶摇剑不含道家之人的柔润,反倒一派激荡,剑势迅猛,剑既出,数十道剑气便扶摇而上,声如凤鸣。
那剑气细密交叉,如同天网般直直压下,将泠泠的瀑杨柳割裂震落,哗然一声,如同满地碎镜,四处微光。
林斐然不得不翻身闪躲,落在街巷之上,她望着两人,也不再回避,双手结印化诀。
顷刻间,纷扬坠地的碎片同频而震,枝头如镜的瀑杨柳也哗哗作响,随着林斐然并指而出,它们悬空而起,朝那密布下的剑网冲击而去,每一块都撞上那交叉的结点,竟在瞬间就破了这剑势。
御物,这本是最基础、最简单的道法之一,此时在林斐然手中却好似有移山填海之势。
她不免沉声道:“江尽,你的剑还是和以前一样软弱。扶摇直上,需得有不死不尽的决心,像你这般,这扶摇剑用与不用又有何区别?
而且怎么会派你来抓我,别忘了,你很早就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
当年她刻苦练剑,堵住的悠悠众口中,就有一张是他江尽的。
江尽咬牙冷笑:“你这么懂,怎么至今还是坐忘境!”
林斐然纵身一跃而出,身法漂亮,却未远离,而是踏上一枚碎片,掌中以气凝剑,冲他而去:“不是我懂,而是你没有半点进步。”
气剑凝雾,带着寒意直刺面门,江尽却不闪不避,只勾唇一笑,十分不
屑:“说得像什么高手似的,且不说我方才未尽全力,你是不是没看见,我身边还有一个老熟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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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尽猛地瞪大眼:“妖尊?你我也值得他动手?”
穆千意味深长道:“你碾死蚂蚁时会觉得自己在动手吗?”
江尽沉默片刻,皱眉道:“你那盘龙锁怎么躺地上一动不动?再用用,我们先突围,速战速决!”
穆千闻言有些尴尬地掩住下唇:“方才只是想装一下,话没说完——那是盘龙锁,纪念版。”
江尽大骇:“什么叫纪念版?”
穆千目不斜视:“就是九成像的仿品。”
“什么?!”
穆千看不得江尽这不可置信的眼神,他摊手道:“她只是一个坐忘境的弟子,我一个星君,难道还要如临大敌带上法宝吗?况且,我怎么知道她会和使臣扯上关系?
好了,我也有秘密武器,你且安心,我的任务,鲜有失手。”
两人私语时,房檐上的三人也在密语。
碧磬拉着弓,抿着唇,一袭靛蓝长裙被风扬起,臂上皮甲光华流转,看着威势逼人,实际上她双唇翕张,正不动声色地开口:“旋真!这泼皮怎么样,能不能打?”
旋真将林斐然扶起,缓缓活动发麻的手腕:“难说,那变脸怪至少是自在境。”
方才解盘龙锁时,他的整条手臂被震麻半边,疼得他硬生生把泪憋了回去。
碧磬喉口微紧:“至少高我们一个大境界,我先唬住他……你方才摇铃了没?”
“摇了,都摇了一遍。”
“怎么说?
“荀飞飞说马上就到!”
“好!”碧磬心中有了底,手中流银长箭离弦而去,铮然如同鸣金之音。
穆千反应也极为迅速,他侧身抛出一个布袋,霎时,大雾四起,浓白诡异的沼烟袅袅而升,令人嗅之昏然。
“你先给她治伤,我来拦住他。区区障眼法,也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
碧磬静下心绪,闭上双目,手中长弓骤然绷紧,一簇火星渐渐自箭头燃起,竟也带出一阵浓密的雾气。
一箭穿星夺月,两箭烧峰燃海,三箭破川透云——
箭矢出弓,锋头无火自燃,擦过这片浓白烟雾,越烧越烈,直奔掩映其间的黑影而去,将他的面容映得如火通红,毫不犹疑直穿而过。
一人被击散,他的身形逸如烟雾,片刻后却分裂出数十个一模一样形貌的男子,他们同时笑道。
“哎呀,好箭法,可惜没射中。”
碧磬站在屋顶,烈火灼烧出一片清明,她与那男子对视,顷刻间,那出锋的箭骤然回身,从远处穿射而来,其中一道虚影不闪不避,竟掏出一把匕首迎击,将那锋利的银箭一劈为二。
碧磬这时才有些惊讶,但她没停太久,立即挽弓搭箭,四支银箭齐发:“没射中,那就多出几箭!”
穆千笑了一下,四周浓雾再次凝聚,他的身形渐隐:“妖族修行艰难,我至少高你一个境界,你怎么看得透?”
那四箭仍旧穿身而过,只是射散几道虚影。
虚虚实实,难以伤其分毫。
碧磬并未动摇,只闭上眼,弓弦慢慢拉紧,锋头再次燃起。
另一边,旋真视线在浓雾中搜寻,突然间耳尖微动,他足下立即游出一道雷光,霎时便奔至雾中,他抬腿踢出,却依旧踢中一道虚影,不痛不痒。
穆千趁两人未曾察觉之时,悄然潜上房顶,一把抓住林斐然,对着大惊的碧磬微微一笑便后仰落下,消失于雾色中,旋真追身上前,却仍旧晚了一步,眨眼间便难寻其踪影。
穆千的声音在四周响起,他笑道:“人心复杂,这样的‘虚无缥缈’你们两个妖族的孩子怎么看得穿?我无意与你们动手,大家就到此为止罢。”
大雾中,他看向手中人:“随我们走,早些回去也好,受了罚,求个绕,他们会放了你的,过几月养好伤再去参加朝圣大典,若是运气好,寻摸到半个宝贝,不比你偷的东西好?”
“偷?”林斐然笑了,干咽下口中丹丸,咳嗽几声,问道,“我偷什么了?”
穆千耸肩:“这就要问你自己了。这次出来抓你,可耽误了我不少事情。”
“是吗。那就要再耽误你几日了——”她一掌拍出,穆千立即后退,身形霎时散开,原来方才抓住她的也只是一个虚影。
“虚虚实实,你们看不透的。”穆千又奇道,“吃了什么好东西?不到片刻,连肩伤都恢复如初了。”
林斐然站在大雾中,如一抹暗淡的玉色,可肩上破开的大洞却清晰可见,鲜血浸润,顺着衣纹丝丝流下,而那被贯穿的伤口却已完全恢复,只剩一道淡粉的伤痕,她那被挤压的灵脉也骤然膨涨起来。
“一整瓶点春丹罢了。”
她将手中瓷瓶扔开,擦掉唇角细血,抬手抓住一支直冲而来的银箭,箭风未灭,吹起她的衣摆与发梢,她以箭作剑,在指间旋转,银光乍闪间,她抬眸看向身前之人。
“什么虚无缥缈,不就是抓鬼游戏么,你要玩,我一人陪你足矣。”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