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2章 第九〇〇章 东游之始
巴勒莫王宫的天文塔上,燃着长明不熄的煤油灯。鲁杰罗二世身披紫袍,手握一卷拉丁抄本,眼神比书页更沉重。那是宫中炼金术士记录的火药试验笔记:炸药时强时弱,火杖总是炸膛,投石器更因火药不稳导致车体碎裂、伤及士兵。
「这不是天启,这是诅咒。」他喃喃自语。
王的顾问、东方语通译、多年曾旅于亚美尼亚与拜占庭的威尼斯商人马尔科·波罗里奥在灯下静静等待命令。
「你说过你在安条克听过一个故事。」鲁杰罗二世忽然说。
「是的,殿下。」马尔科·波罗里奥躬身。「那里的马穆鲁克奴隶说,他的族人与来自更东方的商旅交易过黑色粉末与会喷火的管子,那些商旅来自更远的地方——‘明’。他们说那是一个由摩尼教女巫统治的魔法帝国,能让铜铁自己喷火,让飞鸟落地,让人不经挥剑而死。」
「这就是那场‘罗马爆燃’的根源,是那个女巫之国。」
鲁杰罗二世的语气冷冽如霜。
「我要你走东方之路,去找到他们,去明国,去见那位女巫之王。」
为此,鲁杰罗二世召集锡拉库萨与那不勒斯的犹太金融家、阿拉伯医师、希腊籍地图绘师,在王宫秘密设立了「东方特使计划」(Legatioorietis),为马尔科·波罗里奥一行配备三艘轻型地中海帆船、四名懂突厥语与波斯语的随从、十二匹突厥小马,与一只藏于犀角盒内、用金丝绣成的西西里国王亲书诏书。
诏书开头以拉丁文书写:「regiaeregiApocalypsis,regisiciliae,arcauigispeto.pacetaurudois,iurataetpietateviaoffero.」(致天启之国的女王,西西里之王求识火之秘密,愿以和平与黄金为礼,愿以盟誓与虔敬为路。)
离港之夜,马尔科·波罗里奥在帆船旁向鲁杰罗二世宣誓:「若我至东方,不见女巫之国,便死于路途也无怨。若我得其天火奥义而不还,愿主之火焚我之魂。」
鲁杰罗二世亲自将一封羊皮密函塞入他怀中,「若你至其宫廷而无信物可表诚意,此书内载我祖先诺曼十字军曾守耶路撒冷之誓,愿与东方共御异端。」
马尔科·波罗里奥举手道:「南方之王已求火于天,我愿为其引路。」
帆扬而去,彼时正是1131年复活节前夕,马尔科·波罗里奥从巴勒莫启航,经君士坦丁堡、经高加索,准备穿越突厥草原与花剌子模国,走入东方万里征程。
那晚风起,鲁杰罗二世立于王宫高台,凝视东方星辰。
「他们说妳是女巫,是异端。」
「但孤说,妳是先知,是天火之主,是让孤不必伏于查理曼后裔与德意志之铁靴下的希望。」
「妳若真存,便听见我心之火。」
1131年复活节当日黎明时分,马尔科·波罗里奥的船只穿过达达尼尔海峡,驶入金角湾。
「神啊,这是世界的心脏。」
这位西西里特使喃喃。眼前浮现出层层叠叠的金色圆顶、无数的尖塔与教堂,海港内帆影交错、香料与布匹的气味迎面扑来,让他一时几乎忘记此行的艰险。
君士坦丁堡——那仍号称「罗马」的城市,在此时此刻,比起西欧的粗犷与战火,更像是一枚遗世独立的宝石。街巷中有来自亚美尼亚的地毯贩子,有埃及的香料商人,有波斯文士在市集讲解天文图册——但让马尔科最惊异的,是那从未在西方见过的「明国货」。
在布拉赫纳区贵族聚居的市集,他看见拜占庭仕女穿着如云烟流转的成衣长袍,有些裁如华夏样式的「立领束腰」旗袍样式,亦有部分使用挺直剪裁如「西服」的裁式——用的是一种罕见柔滑而透气的丝质锦缎,光泽比他在西西里见过的波斯丝绢更加细腻,花纹繁复精巧而非人工绣出。
「这不是绣的,是织出来的。」同行的犹太纺织匠惊呼。
「是机器……某种机器织出来的。」马尔科·波罗里奥低语。这正是他此行的目的——探寻那些女巫之国才拥有的奇技。
成衣店内甚至陈列已缝制完成的外袍与内衣,有像某种军用制服一样扣合紧密的「黑色西式上装」,衬有金边,有铁扣,布料厚实,疑为「军服」样式。随行译者说,那叫「明军官常服」,据说是东方军中普通士卒亦能穿上的制服之一。
在索非亚大街某间高墙深院的药妆铺里,马尔科接触到另一种魔法——明人制的透明玻璃瓶中,装着香皂、牙膏与香水。瓶身精巧雕饰,有的以透明玻璃灌注浓郁的花露,有的则盛着乳白色凝胶状物品——店主以混杂的拉丁与阿拉伯语介绍这是「洗牙粉膏」,能去口臭与洁牙。
「天啊,罗马若有此物,主教们讲道也不会叫人昏倒了。」马尔科·波罗里奥忍不住笑出声来。
更令他惊讶的,是一小瓶透明液体,贴纸标示「双耳锅酒」(「二锅头」的错误翻译)——是「明人」发明的「蒸馏烈酒」,有着几乎能燃烧的酒精浓度,价格却比贵腐葡萄酒还高。他只啜了一口,立时喉间灼热如火,眼前模糊。
「这不是酒,是火。」他喘息。
马尔科·波罗里奥在城中停留两旬,越是深入城内的繁荣与奢靡,越是察觉其下掩藏的阴影。明国来货的确让拜占庭比西欧更富足,但同时也形成上层贵族与下层民众巨大的消费鸿沟。官员们以「赋税进贡」换得明商的青睐,而平民却为每年更重的香料税与锦缎税所苦。城外难民营内挤满从东方逃难来的亚美尼亚人与小亚细亚农奴,他们无法触及这些「神的礼物」,甚至认为这些「异端货品」才是使城市败坏的源头。
「真是奇妙,这些异端之物,既是恩赐,也是诅咒。」马尔科·波罗里奥在笔记中写道。
终于,他整顿队伍,从圣索非亚教堂前的马赛克广场出发,跨过博斯普鲁斯海峡,准备进入安纳托利亚与更东方的世界。他心知,君士坦丁堡只是震旦之火的外围余光。
「若这城已这般惊人,那东方本身……岂非人间之外?」
他如此写下,也从此踏上更险恶、也更启示性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