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湖边 作品

第900章 亚平宁之火

1130年2月,罗马寒风刺骨。圣伯多禄大殿的余烬尚未冷却,火刑台下那爆裂焦黑的石板被人称作「魔女之痕」。

1129年平安夜异端魔物净化仪式上那次火药爆燃,在场数十名教廷修士头发胡子全部燎光,包含三位主教与一名红衣主教。据说爆炸前最后一句可闻之语是「主啊,这火是祢的审判吗?还是牠的呢?」

自那夜起,「魔女之火」(igismalefica)的传说迅速传遍欧洲,从罗马到马赛,从伦巴底到科隆,人们开始怀疑这种能在一瞬毁灭神职、撕裂石墙的烈火,是撒旦的吐息,是异端的余烬。

保守派主张由来已久的神学传统,将一切异常现象——尤其是源自「东方」的可怕知识——视为异端与邪魔的工具。这派以英诺森二世为核心,其支持者多为中部意大利与法兰西神职人员与封建贵族。他们认为:火药爆燃是「异教女巫仪式未竟之地狱之门」;所有曾接触过明国武器残片的修士皆应隔离调查;教廷应立刻恢复信仰审问团,进行全面猎巫行动;

这派在民间有强烈支持,爆燃事件后,数十起自发猎巫焚烧事件在中欧与北意大利蔓延,有些地区甚至将染病女性视为火魔附体者。

与之对立者是由安那克勒图二世领导的改革派。他出生于罗马的犹太裔家族,博学且与中东有频繁接触。此派主张爆炸固然可怕,但其动能与效力也许可用于守护基督教世界;根据一些幸存修士记载,东方人称其为「火药」,并非魔法,而是某种炼金术反应;若是神所赐智慧,焚毁它即等同拒绝圣灵的启示;教廷应该召集博学修道士于修道院内秘密研究此物之本质与可用性。

此派得到部分米兰与下洛林新兴城市主教的支持,并获得一些与地中海贸易关系密切的贵族庇护。传说那场爆燃后,一位来自佛罗伦萨的修士甚至将残留的碎片偷偷带往克吕尼修道院进行封存与研究。

1130年春,教皇霍诺留二世气昏后一病不起,旧圣堂内已无宁静。

火之审判不仅将罗马圣地广场焚为焦炭,也烧穿了教廷的神圣外壳。主教团最终未能就继任人选达成共识,英诺森二世于拉特朗由保守派拥立登位,而同日,安那克勒图二世于圣母大殿秘密祝圣自立。

这场双教皇之争在形式上是家族与派系的延续,实则背后蕴含着教廷对未知世界的神学抉择:是将火视为地狱之口,进一步封闭神学体系?还是承认真理可能不止一源,开启信仰与知识的对话?

「魔女之火」不仅主导了大陆的信仰审判,也种下了欧洲对火药、知识与东方世界的复杂情结。而此刻,燃烧的不只是教堂,而是整个中世纪的心灵根基。

随着英诺森二世在罗马加冕为教皇,他的第一道诏令便是震撼基督教世界的《大猎巫令》(deagaeexpurgatiois)。该命令以「保护信徒免受异端与魔力侵蚀」为名,要求全欧各地主教区与修道院展开全面的魔女与异端清洗行动,将所有「与魔法火粉有关」、「曾接触爆燃术」或「使用过异常火器」的人等视为与恶魔同谋者。

主要条文要求各教区立刻通报过去一年内发生任何异常爆炸、火灾与器物自燃事件,并列举目击者及相关人员姓名。凡主动举报「火魔」相关人士者,可获得教会赦免一年苦修与忏悔义务;若罪证成立,获分其财产三分之一。

全面审查本笃会、熙笃会等修会内是否藏匿禁书、火药配方与异端笔记,若有违者,即刻逐出修会并交宗教法庭处理。《被禁之书名录》新增与「爆燃」、「魔粉」、「烈火机械」等相关抄本,包括疑似从阿拉伯、波斯或日耳曼传入之文献。与异教徒、犹太炼金师、阿拉伯医师或任何东方商旅接触且曾谈论「魔火」者,一律纳入审讯名单。

从佛罗伦斯到科隆,大批民众蜂拥至教堂自证清白,巫术审判庭数量激增,修士与贵族之间相互诬告。

不少受过东方学问启发的修道士或翻译家被拘押,使得翻译运动几近停摆,曾涉阿拉伯文学与自然哲学者自焚其稿。

反对派指责英诺森以猎巫为名压制修道院知识传承,实为一场对新兴科学与改革派神职的屠杀。

英诺森二世的《大猎巫令》将欧洲推入一场长达数年的神学恐慌与社会清洗运动,亦在无意中将「火器」与「异端」紧密绑定。

随着英诺森二世颁布《大猎巫令》后,罗马陷入如火如荼的「圣洁恐慌」,但在提伯河西岸的拉特朗宫附近,另一位教宗——安那克勒图二世,则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这位出身罗马富有犹太裔家族的教宗,在其小而坚固的权力圈中聚集了部分学识渊博、思想前卫的神职人员与修道士。他们不仅拒绝承认《大猎巫令》,更主张对「魔法火粉」进行理性分析与神学辩护,从而催生出一条秘密的学术与技术传播地下网络。

安那克勒图派发表《论天启之火》(deigerevetiois)文书,阐述如下主张:「火粉非魔法,而是自然律显现」引用奥古斯丁与伽拉斯图斯之言,认为神所创造的自然界中包含一切奥秘,火与雷之理不应妖魔化。「爆燃事件是对教廷自满的警示」主张罗马火刑台的爆炸是对滥用神权的惩戒,而非女巫之术。「应设『圣技所』学院」由受洗练金术士与翻译家共同主持,研究火药与机械装置,为教会未来征战提供新工具。

在安那克勒图教宗的支持下,蒙特卡西诺修道院由他指派的本笃会修士领导,暗中保留了从穆斯林商人手中取得的《武经纪要》译本。

图卢兹圣殿馆与加泰隆尼亚地区的犹太学派合作,研究如何重制「爆燃粉」与「铁管投石器」。

斯特拉斯堡之夜会传闻由一群被逐出修道院的学者与炼金术士组成,定期集会互换配方与抄本。

这些秘密据点,后来被称为「火之门徒」(discipuliigis),他们以鱼形火焰作为暗号标志,传抄「明国火器图样」、「震天之壶」与「雷石投射器原理」于羊皮纸上,秘密传播于欧洲大陆的地下书市与逃亡修士手中。

圣雷蒙·图卢斯主张神不会禁止人类认识祂创造的火,最终被英诺森派捕获于里昂,火刑时自制粉末被引爆,群众反而传为神迹。

安那克勒图派的知识网络未能即刻挑战英诺森派的压倒性宗教舆论,但如潜流般在学术界与修会底层生根。许多被猎巫运动驱逐的学者逃往阿拉贡、那不勒斯、佛罗伦斯、甚至阿拉伯世界。这些人与逃脱至埃及、拜占庭、突厥的「火之门徒」之后成为东西方知识交流的重要桥梁。

而罗马双教皇之争,也不再只是教会高位的政治角力,更成为欧洲历史上第一场对新知与旧信之间矛盾的全面爆发。

当年底,巴勒莫的冬阳自提勒雷纳山后透出,照亮王宫中庭。鲁杰罗二世身着锦袍,步履从容地步上祭坛。他一手扶剑,一手持一册手抄经书,书页间尚藏着秘密夹页:一幅简略的火器结构图,源自大马士革收集的残骸所绘。加冕牧首是安那克勒图二世派所任命的教士安东尼奥,口中高颂:「神的火已降,烧尽虚伪之衣,真王当戴铁与火之冠!」

随着金冠加顶,鲁杰罗正式宣告西西里王国建立,自称「由天火洗礼的王者」(rexicedii)。他对众臣宣告:「当罗马沉沦于迷信与猎巫时,地中海的中心,西西里,将成为火与理性的守护之岛。」

早在1129年9月大马士革战役后,鲁杰罗便已密令召见数十名阿拉伯匠人与犹太炼金士前来巴勒莫,设立一座被称为「焰塔」(turrisigis)的秘密工坊。工坊由其信任的财务官兼学者——本·伊萨克主持,专门研究模仿「明军魔法火杖」之法。

他们以罗马遗留的残骸与阿拉伯世界过去关于「中国雷石」的片段记录为基础,尝试混合硝石、硫磺与木炭,打造一种初步可控的「炸壶」。尽管成功率低且时常殉爆,鲁杰罗依然将其视为未来军力的基石。他曾在密室中对安东尼奥教士说:「一国之主,当以剑守疆,以火驱暗。神若不赐我天命之冠,那便是将这火之秘密赏我为印。」

鲁杰罗下令西西里港口对东方穆斯林商队全面开放,尤其针对埃及与安条克一带的炼金流派与工匠。他派遣密使前往开罗、阿勒颇,交换奇物与武具配方。这些举动让他赢得了东地中海穆斯林商帮的尊敬,并逐步在军火与知识上拥有与拜占庭匹敌的基础。

他还密令建造十艘火器试验船,将投石机与炸壶装置试图整合入舰载战术,为西西里舰队带来新的优势。

英诺森二世在罗马接获消息后,震怒不已。在他看来,鲁杰罗不仅僭越神权、擅自称王,更将「魔法火粉」视作神恩的表征,已然成为一名新异端。教皇于1130年12月在拉特朗发出《反焰诏书》,称鲁杰罗为:「燃火者、暴君之子、引天罚之王」

并呼吁神圣罗马(德意志)皇帝洛泰尔三世入主意大利,与教廷共同剿灭「火之国」的恶毒苗头,维护基督教正统。

同时,英诺森派驻各地主教纷纷解除与西西里的圣职联系,命所有西西里主教在三十日内选择「神」或「火」的一方,否则视为叛教。

鲁杰罗知悉英诺森与洛泰尔结盟后,并未慌乱。他在宫廷召开紧急会议,命名这场对抗为「神之试炼」(ordaliudei)——王权与神权,剑与火药,正面决战。

他将王国分成五军区,以伯爵与新任命的火器长官共同治理,并开始强化巴勒莫、那不勒斯与萨莱诺的城防,同时将初步制成的火器派入皇家卫队进行实战操演。

而在焰塔深处,第一门命名为「审判者」(iudiciu)的投雷车已完成试验。

在这地中海之心的岛屿上,火焰不再只是炼金术士炼化铅金的象征,也不再只是炼狱的譬喻,而是新王权之印、新军事之证。

神与火的战争,在1131年即将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