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远山 作品

第4章 山的外面是什么

冬去春来夏至。

时间带走了生的同时又带来了生,一切都像春夏秋冬般循环往复,生命却又难逆,就像这年的夏天回不到春天一般。

当年的太师虽已老了,却早已如愿告老还乡。

盛夏时节的雨来得也快,去得也快。陋茅屋下听夏雨,湿了少年衣。

正是盛夏时节,一场大雨过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得的凉意,将夏时的热浪驱散得没了踪迹。

那远处天空中的乌云已经向北边退去,村西的大黑山也显得更加青翠欲滴,山鸟的啼鸣声在掩映着绿树的村庄里此起彼伏,好像是在欢庆这难得的片刻凉意。

一个少年呆呆地坐在村南边一座孤独的茅棚下,他看上去满脸沮丧样,眼角还挂着伤心的泪珠,这时正低头压抑着呜咽。

少年大概十六七岁,正是青春年少,一袭粗布衫,裹着一个瘦小的身躯,给人一种大概是营养不良的感觉;那张白而稚嫩的脸蛋,看上去是那般光滑,却因为几颗痘的突兀显得有些瑕疵。

少年名叫文漠然,当南边天空的大片黑云乌压压翻滚过来时,他便径直地奔向了离他最近的这个茅棚下面。

就在一个钟头前,他还在村南的河滩边捞鱼,河滩边河水不深,刚没小腿,很适合捞鱼摸虾。

前不久河里涨了一次水,带来了无数的鱼虾,村里的男人们来河边热闹了好一阵子,都来抓那些被大水冲到低洼泥沼里的鱼儿。

大水过后,他和弟弟就来到这个河滩边捞鱼,并捡到了一小张不知是被大水从哪里冲来的废弃渔网,这让他们如获至宝似的,他们认为用它来捞鱼再好不过了。

午时,他和弟弟还在这片河里用那破了个洞的网捞鱼呢,当天空南边的黑云靠向这边时,他便让弟弟带着鱼篓回家去了。

他看到一尾金色的鲤鱼,这种鱼更贵一些,他想捞到它,它不想让他捞到它。

浑浊的水在黑压压的云层下暗沉沉的,直到大雨来时,他也没捞到。

大雨来了,鱼顺着水势就走了;大雨来了,他只好奔向了避雨的茅棚……

他坐在茅棚下,抬起那张沮丧的脸,他呆呆地想着啥,或许想了很久。当偏西的太阳将小茅棚照得灿烂一片时,他才缓缓站起身,向着家的方向走去,稍微显得湿漉的粗布衫在晚阳的照射下透着一股热气儿,很是舒服。

……

……

一碗酸菜,一碗青菜,一碗鱼,四根葱,五双筷,一家人。

吃了晚饭,他便忙着收拾行装,娘亲在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备了套新衣,把一个装得鼓鼓囊囊的包袱给他,包袱里面并没有别的东西,而是这几天烙好的炊饼;父亲递了一小袋钱囊放在桌子上,这些钱都是好些日子打柴捞鱼做杂活凑的。

昏暗的油灯下,文漠然拿了一本书破旧的书用旧衣服包好,塞进背包;更准确的说是一本只有下半部的书,上半部分自己已经熟记,留给弟弟。

他明天便要离开这里了,这个家,这个村庄,这片天空下的这个地方。

第二天一早,少年换了那套崭新的白布衫,挎了包袱行囊,就此踏上了行程。

日挂东山,鸡走鸭奔,绿树林里百鸟啼鸣,田间地头锄地忙。少年挎上行囊,站在门前抬头看了看天。

“今天天气真好!”

“哈,确实很好。”弟弟道。

“很适合出行,不用担心下雨了。”

“把伞带上吧,哥。”

“不必了,反正——不会下雨。”

他一只手搭着弟弟肩头道“照顾好小妹,听爹娘的话。”

“嗯。”

身旁的弟弟比他小两岁,而个头却已经和他差不多,看上去分不清谁大谁小。

一个细小而清亮的声音问道:“哥哥,你去的那地方是什么地方?那里好玩吗?能带我去吗?”差不多才五岁小女孩满脸好奇,眼神里满是期待。

少年转身蹲了下去,拉着小妹的手说:“那地方叫大兴城,那里很繁华,哥也是头一次去。你还小,自然应该待在家里,回来给你带糖,等你长大了,哥再带你去。”

“大兴城?和我们村名字好像唉!那离我们很近吧?哈哈,是在山的那边吗?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小女孩满脸洋溢着欢喜,一连串地问道。

“嗯,真聪明!是山的那边,等到明年这时候我就应该回来了。”少年弯腰抚摸着妹妹的头,笑着说道。

“是骑着大马吗?我好喜欢大马!”小女孩继续提出问题。

“那是当然了,妹妹喜欢大马,我就骑个大马回来。”

“那太好了!”小女孩满心欢喜。

“一言为定。”

“我走了,你们要好好念书哦!”

三兄妹牵着小手走到村口的路上挥手告别;马车来了,少年和马夫打了招呼,上了马车。

他看着他俩瘦小的身影从车窗内由模糊逐渐到消失,耳畔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只有马车的嘎吱声,马夫的吆喝声,马鞭声和着马的哼哧声以及马蹄声,在耳畔此起彼伏,此伏彼起。

文漠然坐在马车里,向马夫问道,“师傅,大兴城离这有多远?”马夫答:“此地一去三百里,便是大兴城,小伙是去书院的吧?。”

文漠然点头。

马夫接着说:“这么年轻,就入书院了,真乃才俊啊!”

少年谦虚说道:“愚不才也,全靠咱老师指点”。

“你们先生啊,真乃百年难遇啊!”马夫赞叹道。

少年心里纳闷,你怎么知道的。

小女孩和小男孩站在路旁,看着马车朝南方驶去,马车转过一片树林,便消失在了视野之内;他牵着妹妹的小手,回家去了。

马车转过树林,又上了一个山坡,峰回路转,车头便转向了东方。马车沿着舒缓的山坡行走,避开了那些陡峭的山崖,幽深的山谷,走向了山的那边……

山的那边是一片原野,比自己村子边的原野还要大出数倍;原野上芳草萋萋,一条黄土大道朝着东南延伸而去。

少年坐在车里,缓缓闭上双眼,任思绪随意在脑海中浮动……

他闭着双眼,靠在车里,想象着大兴城的繁华,那个陌生的世界,想象着三百里的路程,想念着那个村,那个自己刚离开的世界。

春末时候,先生测诸生试,文漠然位列第一,又兼品行端良,深得先生喜爱,且今年已十七,是时候出去看看了,遂把入书院的名额给了他。

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个小村子,这些年进入书院的也就一位而已,这大概都是因为先生的缘故。

那日先生公布了这个消息,学堂里就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他的同窗们都为此感到自豪,仿佛就是他们自己要进入那个地方一样。

他们中有的和他一样年龄,有的比他年长一两岁,有的比他小,比如他的弟弟;还有的是女孩,也有的是专门慕名先生而来这里求学的。

先生是谁?他便是这里远近闻名的大家,因学识渊博,贯通古今,故谓先生也。

人们只知道先生当年在朝廷里当大官,学问很高,后来告老还乡,就在村西办了个学舍,象征性地收点学费。

在先生的引导下,村里的人们也都纷纷让自家孩子在学季到学舍读书识字,学习文章礼仪。一时文章学问蔚然成风,远近来求学者甚多。

由此村里交通出行也得到了一些改善,买卖生意也有了起色;人们都认为,能有先生,实在是幸运至极。

先生又以其中优异者助教小学,并学习五经,文漠然自是其中之一。

他成了能去那个叫大兴城的地方,能够进入书院学习的幸运儿,他幻想着他也许未来可以成为一个大官,治国安邦;或是成为一个大将军,平定天下;他想到这些心里也不由得暗自开心起来。

那天他迫不及待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母亲,母亲眼里满是欣喜,面色却是显得有些凝重,父亲却是乐得合不拢嘴。

他想到了那夜,他躺在床上,看着透进窗内的月光洒在地上,无法入眠。

他听见父母在另一间房子里轻声说着些什么,母亲一遍又一遍地数着陶罐里倒出来的碎钱,房间里不时传来的父亲的咳嗽声。

他想到那天放假他拜别先生,拜别同学伙伴;他想到过了几天后父亲拿出了不知珍藏了几年的一壶老酒,杀鸡宰鱼,请了先生到家里吃饭。

马车向东南走着,他坐在车厢里,想着昨日的小茅棚下的自己,想着将要独自一人去向远方,想着这些天他想要道别却未见到的那个女孩;想着他的那个家,那个看上去坑坑洼洼的土砌墙面,上面那些顶着青天的茅草,在一片绿树丛中,被风吹雨打……

房里的油灯,油灯下的母亲,正在让弟弟背书的父亲,正在戏耍或被雷声吓得哇哇大哭的妹妹……想着想着,他便睡了过去,眼角留有淡淡的泪痕。

一只苍鹰在苍穹盘旋着,俯瞰着原野上的猎物,从高空望下去原野格外空旷,只有在原野靠近山边的地方,才能看到几处人家。

一片绿意的原野上只剩一辆马车迎着清风向东南行驶着,显得格外孤独与渺小。

实际从地面上看,那些起伏的原野,并不能看得很远。

当太阳偏向西方山边时,转过一片坡地,便能看到一座陈旧的牌坊,牌坊不算太高,在夕阳的照射下多出了几分新意,文漠然此时早已醒来,马车也已到了石桥之上。

他将头探出车窗,望了望前面牌坊上的字,看是什么地方,‘墨水镇’三个字果然如墨一般刻在牌匾上,在夕阳的光辉下显得格外醒目。

墨水镇外面有条河,叫做墨水河,墨水河的水就如同其名一般,只是并没有传说中的那般黑。

河水从东北而来转了个弯又自西北向东南流去,在西北入城上段,水还格外清澈,河水渐向下去,便看得到水变成了淡淡的黑色,如同洗过多少支墨笔的水一般。

过了桥,可看到一条不算太长的街道,街道两旁分布着店铺客栈,酒楼茶棚。沿着街道望去,有一处三层楼高的店铺,便是一处制作墨砚的地方。

马车停在了一处青石路面上,文漠然跳下马车,付了路费,痴痴呆呆地看着街道两旁的店铺,马夫走时不忘在后面喊着:“致远车行,欢迎再乘。”

少年走在街上,听着街上一群垂髫小孩正唱着童谣:“红色的月亮火烧天,天上的流星落人间。地上的牛羊不安眠,快点躲进小屋间……”

那是一首很熟悉的童谣,小时候他也会唱,只是谁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唱,反正每个人都会唱。

他朝着一家客栈走去,连店名都没有看,抬腿便入了店内,外面的童谣声便在耳畔消失了,换成了客栈该有的声音。

他挑了个角落坐下,招呼小二点了碗末茶,又将随身携带的水袋解下,叫小二装一袋热水。

小二脸上浮现出难看的表情,随即又眉开眼笑地给他去端茶倒水去了。

末茶上来,他从后面包袱里拿出一块炊饼埋头就着茶水啃着,腹中饥饿,味道自然好极。

傍晚的客栈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茶香扑鼻,酒香弥漫,菜香诱人……

这时最后的一抹天色已被淹没,铺满晚霞的天空也变成了墨蓝色,灯火已明。

已入夜,繁星现,明月升。

客栈外走进一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