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悔改
“我那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当即决定跟他绝交，离开他的时候还不断的骂他是叛徒、胆小鬼。说我永远不会放弃，大不了一个人像吸血鬼复仇。
第二天，埃德敲响了我家的门，神情低落的说愿意和我一起复仇。我当时已经不把他当朋友，但想到他有猎人的功底，最终还是同意了他的请求，不过从那时候开始，我和他之间就只有雇佣关系了。”伊莉雅在暮光中对着纳兰缓缓倾诉，又有眼泪夺眶而出。
“如果不是埃德之后一路支持我，那现在被吸干鲜血，成为干尸的就应该是我。
为什么我到现在才理解他，为什么我这么蠢啊……”
感觉到伊莉雅的情绪又有波动，纳兰没有试图安抚，而是任由对方哭泣，将自己的肩膀当做毛巾擦拭眼泪。
他静静地看着湖面荡漾的水波，心中思绪万千。
时间过了很久，当伊莉雅的心情再次平复时，晨昏线恰好来到了二人所处的位置。
纳兰的身体依旧处于迟暮的光辉里，靠着他左肩的伊莉雅却已经陷入了黑夜的怀抱。
“好奇妙，这一天竟然会在这里结束。”伊莉雅睁开眼，看到原本一直悬浮着的太阳像是受到了什么不可抗力影响，逐渐开始下沉。
就在太阳的最后一角也沉没于湖泊中，整个世界即将陷入黑暗的那一刻，白炽的光芒从二人的背后传来，瞬间把原本黑暗的地方照的同白昼般明亮。
“开始了。”伊莉雅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兴奋的从座椅上跳下，拉着纳兰一起转身，看着原本通体乌黑的大灯塔不断变得红炽，宛如一座火山喷发。
“是不是很壮观？”伊莉雅在潮湿的海风里对着纳兰大声喊道，“不仅是这里，除了大陆边缘的地方几乎都处于白夜的范围，光靠大灯塔本身做不到这一点，那位伯爵巧妙的利用了天空城反射阳光的屏障，将灯塔的光集中射向天空城，让它变成了一个小太阳。
不仅是照明方面，供暖方面也是如此，光靠大灯塔纯粹发热，将整个格兰城融化了都温暖不了艾兰山脉以外的地区，真正传输热量的载具是格兰湖。灯塔的散热装置全部位于湖底，在湖中创造了一股人为的强大暖流，影响了整个大陆的水汽循环，不仅让这里的热量能传送到大陆边缘，而且还消灭了极地高压，让低纬度的热量也能向高纬度传递，这才让大灯塔有了能够温暖整个大陆的能力。”
不知道是因为想要释放长期积累的压力，还是因为看到此番美景太过激动，伊莉雅开始孜孜不倦的给纳兰灌输有关灯塔的知识，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纳兰没有感到厌烦，反而觉得那些知识有些熟悉感，似乎曾经在哪里学过。
他没有忽略这种感觉，认为这很可能与自己曾经的记忆有关，于是耐心的倾听伊莉雅的话语，将每一个字都牢记在脑海里。
“很神奇吧？我们身边有这么多的东西，都是伯爵一人创造的，无论是在哪个方面，他都有相当的建树，虽说这和他已经活了上千年有关，但是能将这么长时间都用在学术上，而且用于多个领域，恐怕没有哪个精灵敢说自己可以做到。”
纳兰点了点头，忽然发觉自己的想法竟然和伊莉雅同步了。
他并不是在不停的推理验证下得出了和伊莉雅一样的结论，而是在倾听对方话语的过程中不知不觉有了和对方相同的想法。
【从未体验过的感觉，这就是……共情】
纳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种变化，但毫无疑问，体验这种奇妙的感觉，让他对恢复情感有了一丝兴趣。
“虽然伯爵也是吸血鬼，而且是这个大陆上最强的吸血鬼，但他我无法讨厌，甚至不得不尊敬。
连憎恨吸血鬼的我都是如此，那那些本来就拥戴吸血鬼的人就更不用说了，这应该就是伯爵能够带领这片大陆千年的原因吧。
我一直觉得那位伯爵应该不知道这些绑架少女的勾当，虽然可能是我一厢情愿，但我觉得他不是会纵容手下犯罪的那种人。”
伊莉雅看着灯塔愈发明亮，心中似乎有些感慨。
“不掌握信息的凭空推断是没有意义的，当调查的结果足够多时，那位伯爵有没有参与此事自然会水落石出。”
纳兰切回了理性思考的模式，趁着伊莉雅心情平静，开始询问起关于埃德的事。
“你为什么认为埃德的死都是你的责任？他被吸血鬼杀害也有可能只是意外。”
“他给我留了录音，”伊莉雅没有回头看纳兰的脸，静静的掏出了录音笔。
“伊莉雅，
如果你能听到这段录音，说明我已经死了。”
录音笔里传来了埃德的声音。
“我知道，你一直很讨厌我，觉得我就是个违背誓言的懦夫，这点我也的确不否认。
但是，我真的不是因为自己一人害怕才不敢向吸血鬼复仇，虽然现在这么说你还是会嗤之以鼻，但我敢保证这真的是我的真实想法。
在听过了你的故事后，我就一直觉得有些地方很不对劲，花了很长的时间整理思路，终于有了一些头绪。
在你的故事里，那位贵族竟然亲自出手，而以往抓捕少女都只是让绑匪们自己出动。
就算他们惹上了近卫军，甚至因此全军覆没，那位贵族恐怕都不会管一下，而对你，他却亲自动手，并且在事后还留了你一命。
这或许有别的解释，但我认为他绝对不是一时兴起才会这么做，他是故意在你心里埋下仇恨的种子，让你不断的成长，尝试打倒他。
而那个贵族的身份我已经查明，是吸血鬼五爵‘特拉法蕾扎’中的子爵卡扎伊，为人以足智多谋，阴险狡诈著称。
想必你能明白我的意思。那位子爵想让你成长，借此获得什么，而你现在已经深深陷入了他的圈套。
也许你现在还觉得我是在欺骗你，为自己的胆小找借口。但请相信我，这一次我绝对没有说谎。我还有些事想和你说。
你说过自己在梦里常会梦到惨死的家人对吧？正因如此，你能对吸血鬼保持永不熄灭的怒火，坚持不懈的锻炼自己。
你有没有想过，跟你有的同样经历的我，难道就不会在梦里看到那一夜的场景吗？
我和你一样，每个夜晚，每场梦境，播放的都是那一天的画面。我不会忘记，也不能忘记吸血鬼的所作所为，我为自己的懦弱和胆小感到愤怒，想要悔改。
那三个狼人知道了我们的身份，必然会报告给子爵，让他掌握你的动态，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也许我天生就是懦弱无能的人，但我不愿永远做这种人，所以这一次，我不会再选择退缩。
我是猎人的孩子，体内还有着猎人的血脉，继承着猎人不屈的意志。
请相信我，你永远的朋友，埃德。”
随着录音的结束，周围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所以说，你认为埃德的死都是你的责任？”
纳兰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至少是我的倔强害死了他，如果我不是那么强硬的逼迫他遵守曾经的约定，他也不至于为了掩护我牺牲。”
“这不是你的错，”纳兰说道，“真要这么说，是我将他放走的，害死他的人也应该是我。
既然人已经死了，就不要被情感左右，好好想想该怎么弥补，怎样继承他未尽的事业。”
“谢谢你陪了我这么久。”伊莉雅回话道，“我们就此别过吧。”
她轻拭着从眼角流出的细泪，将目光转向了灿烂的大灯塔。
“我要把埃德的尸体带回来，埋葬在他的小岛上，然后……然后和吸血鬼们拼命。”
“我和你一起。”
“不，你不能跟我走。”伊莉雅摇了摇头，“我已经害死了埃德，背负不起第二条人命了。”
“我答应过你要管这件事的。”纳兰仅仅说了这一句话，却胜过了千言万语，说进了伊莉雅的心房。
她的内心十分纠结，既不想让纳兰和她共同赴险，却也不想让对方就这么离去。
“你真蠢啊，为什么一定要遵守我一时兴起而提出的要求？尤其是在明知埃德因为我的而死后。
像我这样将自己想法强加于他人意志之上的人，怎么值得你赴汤蹈火？”
不料，纳兰却抓住了她的手，平淡而坚定的缓缓开口。
“正相反，我很清楚你不是那样的人，否则你就不会想要拒绝我。
你只是在害怕，害怕我也因此受到牵连，但我很强，而且不会死。
“够了！”伊莉雅甩开纳兰的手，假装出一副愤怒至极的样子。
“明明自己感情都不知在哪，还有心情推断别人的情感。我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只是讨厌这种亏欠别人的感觉罢了。你赶快走，我自己能处理好一切，这么多年我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来，不需要你操心。”
“不要再开玩笑了。”纳兰再次紧紧握住伊莉雅的手，目光灼灼的盯着对方。
“你已经准备赴死了，不要反驳我，我能从你的目光里看出一切。”
“……”伊莉雅没有言
语。
“你内心的愧疚和悲伤已经超过了能够承受的范围，行将走向毁灭。但这样的毫无意义的赴死真的能够填补对埃德的亏欠吗？不能吧，如果他的灵还在世间，只会更加伤心。
我的确没有任何情感，但我知道一个人的生命是相当宝贵的。如同你不想让埃德死一样，我也不希望你就这么轻易的死去。请让我跟你一起，你起码是我的雇主，我得尽到保护你的责任。”
“你这个蠢货。”伊莉雅纯真的内心被彻底打动，她的纤纤玉手紧握成拳，轻轻的捶打着纳兰的胸口。
“先说好，你这家伙要是惹到了不该惹的，遇上了危险，我可不负责任，到时候别怨我见死不救。”
她将哭花的脸深深的埋进了纳兰的胸口。
纳兰站了起来，目光朝向的远方。
“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我就发现很多人喜欢沿着城市慢跑散步，当时因为很多事情，没法与他们一同享受。现在有了充足的时间，我也想沿城走走，愿意和我一起吗？
伊莉雅点了点头，再次握住了纳兰的手，感受着从他掌心传来的温暖。
“散完步后，要不要来我家吃顿饭？”就在纳兰准备动身时，伊莉雅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看着纳兰有些疑惑的目光，伊莉雅露出了一个明媚的微笑。
“那群绑匪肯定会在半夜处理掉埃德的尸体，到时候我们要去蹲点，不先吃饱饭怎么行呢？”
………………
“到了，这里就是我家。”慢跑结束后，伊莉雅拉着纳兰来到花园街51号，指着一栋简约风格的公寓说道。
“这样的一栋房子需要多少钱？”考虑到自己赚得足够多钱后也要添置房屋，纳兰便随口问道。
“正常价格大约在五十万金伯爵左右，我享受了优惠价，只要三十万金伯爵，这么多年的奖学金和国家补贴加起来正好。”伊莉雅笑了笑，看着纳兰腰间那扁扁的钱袋，一副你想买还早着呢的神情。
打开深棕色的木门，映入眼帘的是深蓝色调的客厅，桦木做的桌椅整齐有序的摆放着，阳光能照到的墙壁上挂着几幅简约却不失风格的装饰画，每个角落都清理的相当干净，没有留下灰尘。
整个房子是三室两厅的结构，对伊莉雅一个人来说绝对太过空旷。尽管如此，她仍然将每个房间都利用了起来，添置了很多完全用不上的家具。
这样可以称得上是奢华的配置是一直居住在乡村的纳兰完全无法想象的。
“不用客气，当成自己家就好。”伊莉雅熟练的踢掉脚上的鞋子，换上拖鞋走进室内。
纳兰则看着排放成一排拖鞋愣神，不知道应该换哪一双。
伊莉雅看着纳兰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心中暗暗发笑，一股优越感油然而生。
“不用换鞋子，我会定时清理地板。”她笑着对纳兰招了招手，随后蹦跳着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了数个鱼肉罐头放在餐桌上。
“现在这个时间早已过了饭点，平常遇到这种情况我都会吃些速食应付，今天也不例外，只好请你委屈一下了。”
她拿来酒精炉，给冰冷的罐头加热起来，不一会便有肉香传出。
“伙食很丰盛，谢谢你的款待。”纳兰没有什么好委屈的，这样的伙食他在三河村根本就吃不到，味道也相当醇厚，已经算得上他除了中午请客的饭食外吃过的最好的一餐。
“看起来你很喜欢鱼肉，”伊莉雅微微一笑，“格兰城最不缺的食物就是鱼，可以说一日三餐不可缺少的存在，不喜欢吃鱼的人在格兰城生活会很不习惯。你喜欢吃鱼，在格兰城就已经取得了极大的优势哦。”
“你说那些绑匪会在半夜处理埃德的尸体，可现在大灯塔运行着，整个城市都处在白昼，他们还会行动吗？”纳兰实在接不了伊莉雅关于日常生活的话茬，只好迅速转入了正题。
“现在的大灯塔只是在试运行而已，八点之后就会熄灭光芒，等到第二天凌晨的时候才会正式开启。
放心吧，好歹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畜牲的想法我多少能摸透一点，每年的这个时段都是他抓人最频繁的时间，今年不会例外的。
“想要休息一下吗？我们十点的时候行动，可以趁现在保存一下精力。”
“不需要，现在睡眠对我没有任何影响，我只会在每晚十二点过后准时睡觉，第二天六点再醒来。”
“这样啊，那……你能陪我看一段视频吗？埃德录下来的视频。”伊莉雅的声音突然变得微小，似乎有些害怕。
她将手揣进口袋，从中拿出了一片散发着光芒的叶子。
“这是木精灵的一种法术，叫做延时摄影，本质上是利用元素赋予植物灵性，使其发挥摄影机一样的作用，将一段时间内所看到的东西记录下来。
我从拿到它开始一直没有播放，因为我在心里还没有做好准备，这块树叶被施与魔法的时间在那段录音之后，所以记录下来的东西恐怕是……”
“打开吧。”
尽管没有明说，但纳兰也明白了这里面记录的是什么。
这只能是埃德的死亡回放。
随着绿莹莹的光芒投向墙壁，两人都深吸了一口气，在这一刻，他们选择共同面临这份沉重与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