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生离死别
拨开遮挡井口的枯叶后,梅玲月与青萝果然发现了一个隐蔽的木质门板。
两人将其拉开,拾级而下,通道从井口的狭窄难行,很快便变得开阔了许多,两人面前也展露出了一片被火把点亮的地下区域。
她们又向前走了一段路,很快,梅玲月一眼便在一张石榻上发现了那个令她恨入骨髓的女人——凤筠。
其实,给她送去密函的人,正是昙舒。
自他当初甫一发现他长姐和段少允有了见不得人的关系时,便同梅玲月频繁往来,“好心”助她赢回段少允的欢心。
有时,昙舒会告诉她段少允最近见了谁,喜欢做些什么,这段时间又将去往哪里。
有时又会为她遇到的难处出谋划策,甚至就连人脉和银子也不止一次地大度出借给她。
就连她被嫡母逼着嫁给章时栋,而感到走投无路时,也是昙舒暗中为她出谋划策,助她逃往枫浦,去投奔段少允。
可昙舒这人心太细,也太敏锐了,他不仅隐约猜出了段少允弱症的真相,甚至还猜出了梅玲月在殿试那天动过的手脚……
而梅玲月渐渐也明白过来,昙舒对她的帮助压根不是出于什么同窗情谊,而是他竟对他的长姐生出了不伦之恋,这才有意拆散她和段少允。
至此,两人分别握住了对方的把柄,又恰好殊途同归,各取所需,这才暗中结成了盟友,时不时以密函互通有无。
梅玲月收到的最后一封密函,便是在三天前。
信中昙舒详细描述了这所外宅的位置,以及地下暗室的布局,让她留意段少允的动静,一旦宅子的位置暴露,便要她赶在段少允之前将凤筠送去另一个秘密的所在。
另外昙舒还提到,他会给凤筠服下足量的迷药,让她昏睡不醒,以免节外生枝。
而此刻,榻上的女人果然如他所说的那般,双目紧闭,呼吸平缓,似是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浑然不觉。
青萝率先上前查看了一番,随后便拖着凤筠的手臂,打算将她扛在肩上,带去昙舒一早备好的那只小船上……
“慢着!”梅玲月却突然抬手阻拦。
她上前两步,俯身细细看了一眼面前这不省人事的仇人,唇角带出一抹狞笑。
“青萝,你那随身的匕首呢?”她眼底闪烁着跃跃欲试的亮光,“在送她走之前……替我割去她这可恨的舌头,划烂她这张狐媚的脸!”
青萝一怔:“可……小姐,那信上说了,要确保将这贱人安然无恙地送到他所说的地方……”
梅玲月讥笑道:“如今凤皓书自己都自身难保,还不知是死是活,我就算言而无信,他又能奈我何?更何况,我最怕允哥哥知道的秘密今夜已然败露了,可他毕竟对我有情,根本就没有责怪我,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绕着那石榻缓缓踱步,“即便我现在杀了她,也不会有人知道,更不会有什么后果……只是……”她顿了顿,语气愈发狠毒,“让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睡梦之中,实在是便宜她了!我要让她像一条狗一样活着!让她远在千里之外,也能听到允哥哥立我为妃、为后的好消息!”
语毕,她退后两步,催促道:“青萝,动手吧!”
……
当一道凄厉的、女子的惨叫声自地底传来时,宅院中的所有人都悚然一惊,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彼时段少允的人刚刚勉强将校事府的人尽数铲除,皇上本人已被挟制住,就连被塞住嘴巴藏匿起来的昙舒也已被他找到了。
才一听到这诡异的惨叫,段少允心下便暗道不妙。
他揪住昙舒的衣襟将人提起,力道上没了丝毫收敛:“你将人藏在了地下?入口在哪里?”
他声音压得极低,因焦急而发着抖,甚至连青筋暴起的十指也在微微颤动着。
彼时昙舒因受过校事府的折磨,几乎已看不出人样了,就连一双眼睛也仿佛失去了焦点,变得迷茫而涣散。
若不是段少允扯着他,他怕是只能像个破布袋似的瘫软在地,毫无支撑起身体的能力。
而这一声意料之外的惨叫,自然也传入了昙舒耳中。
原本他早已横下了一颗心,打定了主意,宁死也不会将凤筠所在的位置告诉面前的这个男人……
可那叫声分明透露出,暗室中发生了某些脱离了他计划之外的事情,而且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他这才猛然意识到,如此关键的一步棋,他似乎信错了人,以至于将他看得比性命还要紧的人推入了危险之中。
于是,在段少允的逼问下,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他终于将暗室的入口指了出来……
……
段少允从没觉得短短的几步路,竟有那么漫长,那些碍事的荒草枯枝,都像是生出了意识的手脚,扯着他,绊着他,令他步步难行……
而当他终于踹开那道不堪一击的门板,进入到地下的暗室中时,眼前的一幕直接令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心脏也凝滞着,忘记了跳动……
地上喷溅着些许新鲜血痕,其中躺着一个女子,正在捂着自己仍在淌出鲜血的脸哭嚎扭动。
通过衣衫和身形他一眼便认出来,那是梅玲月的贴身婢女,青萝。
而另有两人,此刻正站在暗室的正中间对峙着,其中一人手持匕首,已然深深刺入了另一人的心窝中……
他上前一步,似是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匕首的柄正握在梅玲月的手中,而它的锋刃,则尽数没入凤筠胸口。
朵朵血花正自她白色的衣衫下绽放出来,源源不绝……
几乎是一瞬间,在他自己都尚且懵然不知所措的时候,他的身形已然下意识地闪至梅玲月的面前,将她一掌推了出去。
他这一掌丝毫没避忌力道,竟是将她肩头的骨头片片震碎,整个人跌出去丈余,后背狠狠撞到身后的石壁上才跌落在地。
下一刻,他托住凤筠的腰身,将她拥入怀里。
可一切都已经迟了……
分开了这么久的时日,明明好不容易再次相见,明明此时她就靠在他胸口,带来温软的触感,那抹熟悉的香气再次萦绕于他的鼻尖,而她后背的重量也轻轻压着他的手臂……
可他竟还是觉得这一切虚幻得像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而在这场噩梦中,无论他再怎么竭尽全力,也无法护住她,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他用手去压那冒血的伤处,又慌乱地擦拭她唇角溢出的鲜血。
可他的手真的很笨拙,十分不听使唤,除了将那血迹愈擦愈多、害得她的衣衫和苍白的面颊愈发脏污之外,根本起不到丝毫的用处……
他听到自己颤抖到近乎痉挛的刺耳呼吸声,以及渺远无助的呼喊:“筠儿……筠儿……凤筠!求求你……不要睡!……不要离开我!我求你……”
在血迹的衬托下,怀中的人脸色白得吓人,仿佛一触即碎的泡影。
平日里那双神采飞扬,明亮得颇有几分侵略性的杏眼,此时也逐渐涣散,似乎已然支撑不住眼睑的重量。
段少允一手仍将她拥着,另一手顾不得其上沾染的血污,轻轻摩挲着她的脸侧。
“对不起,我、我来迟了……”他字字艰难慌乱,几乎难以成声,“我带你去找浑融,不!我带你去找你师父!……筠儿,你会没事的,你会好起来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可怀中之人仅余的那缕生机,正如流沙一般,肉眼可见地飞速流逝着。
她的气息愈发微弱,好似下一刻便会崩断的丝线。
段少允再不敢耽搁,将她抱起便往暗室的出口走去。
可他早已慌了神,就连脚步也僵硬得不听使唤。
在一次趔趄中,他的膝盖重重跪倒在地,哪怕隔着衣衫也几乎皮开肉绽,幸而他抱着凤筠的手依旧是稳稳的,不曾伤到她分毫。
“筠儿,对不起,吓到你了吗?……伤口……伤口是不是很疼?”他慌乱地安慰她,“你别睡……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你师父!你说过的,他是神医,科科都是圣手,他可以活死人医白骨……这点伤根本难不倒他的,是不是?”
“师……父……”凤筠褪去血色的双唇轻启,声音低得几乎难以辨认,她的眼神仿佛越过他,在看向另一个地方,“好……疼……徒儿……好疼……”
她每说一次疼,段少允的心便像是被一把利刃细细划开。
他恨不能代她受这一刀,代她经受这些痛意,也好过像如今这般,只能无助地将她抱在怀里,眼睁睁看着她受苦。
“筠儿,你再忍一忍……再忍一下就好了……我现在就带你走,现在就带你走……”
他挣扎着站起来,却又一次次失去平衡,跌倒在那些仿佛没有尽头的石阶之上。
他只是觉得整个人好似溺了水,变得沉重无比,同时很累很累,就连短短的几步路都几乎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
当他最后一次身形不稳,险些跌倒时,是阿嵩自身后扶住了他的手臂。
阿嵩声音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十分吃力,却又说得无比清晰:“主子,节哀吧……人已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