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昙蕊院中

当后院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时,凤筠正在喝茶。

那叫声与其说是女人的声音,倒不如说更像鬼魅或野兽的哀嚎,哪怕只是隐约听到一点,也会令人汗毛倒竖,遍体生寒。

她端着杯子的手一抖,正待起身出门查看,外面的侍卫早已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神色也跟撞了鬼一样。

“大小姐,不、不好了……皓书少爷他、他居然……就在昙姨娘的院子里……”

凤筠皱眉:“慌什么,话都说不明白。”

又追问了两句,还是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她没了耐性,干脆亲自去了昙蕊的院子里。

昙蕊的房门敞着,她抬脚进去,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地上的血。

用帕子掩住鼻尖的血腥味,她又往里走了几步,随即映入眼帘的,便是拿着匕首、呆立在原处的昙舒,以及满脸鲜血不省人事的昙蕊。

当昙舒幽黑的眼眸望过来时,侍卫下意识地拔刀挡在了凤筠前面。

她的视线在面前的两人间徘徊了片刻,便让侍卫收了刀,去门外候着。

“大小姐,这……”侍卫扫了眼满屋子的狼藉,面露担忧。

“无妨。下去吧。”

待屋子里再无旁人时,她绕过昙舒,俯身将手指按在昙蕊的颈侧,又探了探后者的鼻息——还活着,并且性命无忧。

她忍着嫌恶扳开对方的嘴,只见一片黑洞洞的血窟窿,舌头已被割断了。

丢开手后,她拿帕子将手上沾的血污随意擦了擦,脏帕子丢在了昙蕊身上,这才转过身来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庶弟。

她瞄了一眼仍被他紧握在手中的匕首,目光重新落在他那张溅上了血迹的苍白面孔上。

“恨我?想杀我?”她问得轻巧,好像只是日常闲聊。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在他眼底看到了某种汹涌如飓风的情绪,说是杀意,倒也不像,可那股子情绪阴暗而浓烈,仿佛下一刻就会化作黑色的羽翼,带着不可遏止的毁灭力量席卷过来,将她裹入其中……

可当她正待细看时,他眼中似乎又只剩一片空洞,平静得简直像个木偶。

“长姐……”他唤了一声,迎上前几步。

瞄了眼他手中仍在滴血的匕首,凤筠下意识便想后退。

可下一刻,只听“当”一声响,那把匕首已然落了地。

“我不恨你,更不想杀你……”他说着,脚步愈发走近,甚至近得令凤筠感到有些不舒服。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男人的声音一如往昔的低柔悦耳,缓缓传入她的耳畔,“你怕将军府朝不保夕,皇上会将父亲的罪行牵连到凤家每一个人身上。所以你散尽家产,将奴仆都遣散了,还安排了车马送我出城。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几位姨娘你也安排好了出路吧?”

昙舒自嘲地笑了笑,又补充道:“当然,这里面一定不包括我小娘。”

视线短暂地在倒在血泊中的昙蕊身上停留了片刻,他重新凝望回凤筠的脸,“长姐,因为父亲的死,我知道你一定恨极了她。不过你放心,如今我小娘失去了舌头,再也说不出辱没父亲名声的话了,也做不出任何荒唐事了。往后我会好好看着她,再不让她踏出房门半步。你就当这世上已经没了她这个人,权且留她一条性命,好不好?”

对于昙蕊的性命,凤筠不置可否。

可庶弟有关父亲的说辞,令她不得不驳斥:“什么叫父亲的罪行?哪些罪行?拥兵自重,还是举兵谋反?皇上登基时,他带兵平乱,出生入死,有一次还被弓箭射穿了手臂上的骨头,命都差点没了。待到江山稳固时,皇上让他戍守边关,他一去便是那么多年,那可是焱州边镇最歌舞升平的几个年头了……他根本就没罪!”

昙舒露出些许不耐烦,“父亲有没有罪,真相并不重要,圣意才最重要!”

凤筠冷笑:“圣意?官做了没几天,口气倒是大了不少!”

不知是不是受了她语气中的讥讽刺激,昙舒轮廓柔和的面庞浮现出一抹格格不入的阴鸷。

凤筠尚未来得及反应,两边肩膀便被他攥住了。

他的手指比寻常男子的都要纤长,就连指节都是好看的粉色,不成想当这双手控制不住地发力时,竟也让她产生了被某种猛兽攫住的痛意。

与手上狠厉的动作形成对比的,是近乎卑微恳求的语气:“这些年我没有一日不在努力成长,不在努力地为你分担肩上的担子,哪怕你全然不放在眼里,甚至压根不曾在意……长姐,到底怎么样你才会明白,我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没用的昙舒了!刚才你让我选择姓‘昙’还是姓‘凤’,好,我已经给出了我的答案!”

他急躁地将手一挥,草草地指了指躺在地上、仿佛尸体一般的昙蕊,“为了你,我可以做到这个份上,你怎么还是不肯信我一次,不肯依靠我一次?”

凤筠去扳他钳着她肩头的手,“为了我?你不过是为了保住昙蕊的命罢了!”

昙舒不为所动,而是继续迫切倾诉:“父亲没了,我小娘也再不会原谅我了……这世上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怎么还不明白,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没有一个靠得住,只有我是你的家人,永远不会离开你!你别送我走,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我们姐弟两个永远在一起,我陪着你一起面对,好不好?”

他这番话说得颇有些动情。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若挥刀相向,凤筠怕是都没这么害怕。相反,在如此诡异甚至可怖的情境下,他说出的这些看似感人肺腑的话只会令她毛骨悚然,更别提不久前他还亲手割去了他生母的舌头。

凤筠又奋力挣了一下,不仅没能推动他分毫,反倒被他带着向前,整个人都被揉进了他怀里。

他用的力气很大,几乎硌痛了她的腰背。在此之前的人生中,两人从未如此贴近过,近得简直一丝空隙也没留下。

不止如此,他的手在她身后缓缓抚动,近乎贪婪地感知着怀里的温软……

“你……!你快放开我!”

这下凤筠是真慌了。

男人身上的血腥味令她作呕,此时此刻,这个不合时宜的拥抱简直比鬼压床还让她难以忍受。

“今天早上……你出门去送他了,是不是?”

这个问题带着对方的气息,轻拂过她的耳边,十分突兀,前言不搭后语。

她有片刻的僵硬,随后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谁。

男人的手上移,抚摸到了她的发髻,“这簪子是他送你的?”

明明整个人都被缠得密不透风,凤筠却遍体生寒,出了满头的冷汗。

“关你、什么、事!”她一边推他一边咬牙切齿,“我真搞不懂……你、你莫不是疯了?”

但她更觉得古怪的是,这些他都是怎么知道的?

仿佛看穿了她的困惑和忧虑,男人继续道:“我还知道,他打定了主意要娶你,甚至早就拟好了求亲的奏折,只待从枫浦回来,便要向皇上请旨……”

凤筠的身子愈发僵硬,看向他的目光一片冰冷:“你还知道些什么?”

“没了,只有这些而已。”对方的回答带着毫不掩饰的敷衍,显然没有坦白的意图,唇畔还带着一抹没有温度的笑,“原本这些我都不曾放在心上,甚至只觉得可笑……你明明很讨厌他,明明一直不堪其扰,巴不得离他远一点……为什么最后还是要答应他?为什么?”

他的情绪愈发激动,音量也渐渐控制不住,“姐,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你说不会和任何人成亲!你明明说过不喜欢婚事的束缚,为何却要为了他出尔反尔?你骗我!”

“疯子!我何曾答应过你这些?”

她的话既是在驳斥他,也是间接地承认了她和段少允之间早已定情。

而此时此刻,她剧烈的抗拒、恐惧和利刃般的咒骂,都令昙舒感到万箭穿心。

当门外的侍卫听闻屋中的动静不对,闯进来将他拖开时,他正将脸贪恋地埋在她的颈侧,用她的乌发掩藏住痛苦的神色……

“疯子……真是个疯子!往后我不想再见到他,让他离我远远的,再别出现在我面前!”

那日他的长姐离开前,只丢下了这么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