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嫡系还是炮灰？
下午，朱绍良正式取代张治中担任第九集团军司令长官。
这位何应钦的铁杆弟兄，重新走到了战役指挥的最前线，面对日军数个师团的猛烈进攻，为保护淞沪公路，这位新任司令长官开始大量抽调驻扎于杨行，刘行，嘉定一线的生力军增援吴淞以东地区。
这一决策虽说能抑制敌人在吴淞方向的进攻，但也直接抽空了宝山与罗店背后的战略储备。
在诸多的部队调动中，67师便在其列。
...
“向江湾集合?”
营部内，一张长桌四五把椅子，伍志清坐在桌尾，耳朵里听着电话，脸上挂着不可思议的神色。
“对！务必于今晚前赶到江湾！”
对方没有任何解释，直接挂断了电话，只剩伍志清愣愣地待在原地。
距离张治中离开宝山，才过去三个小时，此时正日正中天，正是阳光最灿烂的时刻。
而就是这三个小时，整个第九集团军的作战部署几乎全部打乱了。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新官上任三把火”。
“伍哥，什么情况?”竹石清搬着椅子坐到伍志清旁边来，细声问道。
伍志清右手扶着头，显得有些茫然，缓了会他才说道：“师部命令，今晚67师所有部队，前往江湾集中。”
“这是什么命令...”姚子青直接站了起来，但毕竟他只是98师的营长，故而他的措辞也没那么严犀，“如果67师撤走了，宝山后背就空虚了，刚刚还说着指望67师继续派增援来呢。”
“我听魏长官那意思，往江湾集中的可不止67师，恐怕旁边的51师也要跟着去。”
伍志清说完这一句，竹石清大抵也猜到战区长官部想干什么了，江湾才多大点地方?哪里需要排开这么多部队，算上原来就在沪的36、87、88师，司令部大手一挥就在此屯了五六万将士...
想干什么?孤注一掷把日军彻底推下海?
“伍哥，军令如山，若是真是要入夜前抵达，你现在就得动身。”沉默半晌的竹石清最终只撂下这么一句话。
旁边的周绍辉率先绷不住了，可谓是怨气满肚的他冷哼一声，讽笑道：“无非是战区闲得蛋疼战前换将，新司令想要在吴淞打个胜仗，来涨涨他的声望。”
“绍辉，废话少说。”
竹石清赶紧呵斥道，四下环视了一遭，和姚子青来了个对眼，姚子青的表情也有些怪异，但竹石清也说不出怪在哪里。
周绍辉没有停下的意思，他捶着桌子说道：
“难道不是?教育长为了这一战筹谋了两年有余，平时我们行军都定在夜里，今天这是什么命令?成师的调动居然在白天?日军的侦察机是傻子么？都聚集到江湾，人家难道不知道突袭罗店和宝山?”
“绍...”
竹石清还想打断，却不曾想营部外闯入通讯兵，喘着粗气向众人说道：“各位长官，徐家嘴的三连报告，和大队日军交上火，请求支援！”
“有多少人?”伍志清问道。
“密密麻麻看不见尾！”
话音落地，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守在徐家嘴的是伍志清营的三连，也是伍营战斗力最强的连。
“既然非走不可，石清，哥哥我最后帮你分担点压力。”伍志清拾起桌上的帽子，正正当当地戴在脑袋上，扯了扯衣角，冲着竹石清笑了笑，“宝山城就交给你们预备营了。”
言罢，伍志清大步走出营部，高声吩咐他的警卫员道：“告诉一连，整理装备，增援徐家嘴，带上全部家伙什！”
“是！”
竹石清和姚子青也并肩走出营部，站在黑乎乎的街头上，目送着伍志清率队离开，两人默然站着，又朝城墙方向而去。
其间，姚子青忽然说道：“竹兄，67师一走，这宝山可就剩你的预备营了，战区长官部舍得让你们营和日军硬碰硬?”
竹石清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侧过脸看了眼身后几米外跟着的周绍辉，叹了口气道：“或许绍辉说得不错，国军的战斗序列，嫡系从来不是某一支部队，而是某一个人，某一派势力。”
预备三营和他竹石清或许在张治中那是个宝，在明泉那是个宝，但对于素不相识，从未打过交道的朱绍良，他又怎么会管竹石清的死活?
“预备营纵使是铁打的，也难以顶住日军几个联队的围攻，竹兄，你还是给司令部发电文说明一下情况，至少要给宝山争取后备力量的援助，否则，宝山失守也只是时间问题。”
竹石清点点头，朝着姚子青挤出一个笑容：“谢谢你，姚兄。”
谈话间，两人已走到北城的墙根底下，屈明的二连在此地休整，城墙之上，几个哨兵正极目远眺，坡面上，战士们抱着枪，靠在一起，正闭目休息。
“轰隆！轰隆！”
两声剧烈的爆炸从宝山的西北面传来，刚刚准备和屈明说话的竹石清惊得浑身一颤，他立马意识到是徐家嘴方向传来的声音，赶紧攥足劲，快步跑上城墙。
这声轰鸣也震的靠着墙睡觉的战士们一个激灵都站了起来，屈明一面尾随着竹石清上楼，一面声嘶力竭地命令着：“上城墙！上城墙！”
城头上，竹石清抓过屈明手里的望远镜，往徐家嘴方向看去，这个位于林间之中的村落，此时上空回旋着浓烟，在这里无法看到村子里面的情况，但顺着蜿蜒的公路，能看到日军的进攻部队还在不断集结。
周绍辉盯住正面，丰田和鹰森孝此时都很安静，没有任何行动，位于左前方的丰田联队极有可能也投入到了对徐家嘴的攻击之中。
“他们在逼我们出城。”
姚子青一针见血道，“日军集结徐家嘴，就是想抄宝山的侧背，若我们重兵增援，县城就会空虚，如果不增援，宝山就会陷入重围。”
“营长，我们现在怎么办?”
屈明脑门上出了一头汗，不知道是急得还是晒得。
竹石清吸了口气，说道：“姚兄，上次日军也是这么对付你的。日军就是吃准了我们没有援兵，否则他们不敢如此。”
“营长，让于阳发报吧，告诉司令部我们目前的情况，否则万一徐家嘴顶不住，我们全得折在这。”周绍辉提议道。
“好，你去安排。”竹石清点点头。
得到命令后，周绍辉将望远镜搁在墙砖上，自己转身快步向营部跑去，刚跑下城墙走上大街没一会，脑袋上就传来了“嗡嗡”的飞驰音。
“娘的！又来！”
周绍辉没有抬头，脚下的步子迈得大了些，随着日军的投弹，宝山城内那些早已烧的焦黑的物什，再次燃起了火焰。
...
南翔，第九集团军司令部。
参谋长李楚岳慌慌张张地拿着预备营发来的电文来到朱绍良的身前。
“总司令，宝山来电。”
朱绍良看了李楚岳一眼，不紧不慢地接过电文，看了半晌，又轻轻地搁在桌上，沉默片刻，又开口问道：
“李参谋长，这个预备第三营战斗力怎么样?”
李楚岳愣了一下，不假思索道：“这个营过去是张治中司令亲自抓的部队，装备战斗力都是一流，在杨行，他们和日军主力正面作战丝毫不落下风。”
“那太好了。”
朱绍良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站起身子背着手，看向自己身后悬挂着的巨幅地图，叹道，“委座这才刚刚同意了我们在吴淞反击日军的计划，我正担心宝山顶不住呢，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
李楚岳像是触了电，木讷在原地，他有些傻眼，这个朱司令和自己的脑回路似乎有些不一样。
预备营发来的电报是日军攻势甚剧，宝山岌岌可危，几乎要弹尽粮绝，请求增援。
但朱绍良脑袋里全是明日对吴淞的反击，甚至，他认为罗店和宝山的日军越猖獗，他的反击便会越容易，至于把宝山背后的部队调走，顺着李楚岳的这番话，他也就心安理得了。
“总司令，预备营深陷险地，据说弹药已经不足支撑半日，是不是让67师暂缓出发，先行救援宝山?”李楚岳跟在朱绍良旁边建议道。
“不不不。”朱绍良回过身来，“李参谋长，这些部队的调动都是经过我的计算，是兵力火力战力的综合衡量下做出的决策，此时修改，就会影响明天的行动。”
“那宝山?”
“文白信任的部队，我同样信任，你去给他们发报，让他们无论如何坚持到明天中午，等我们打掉吴淞的日军师团，就有余力分兵去救援宝山。”
“那万一他们顶不住呢？”
李楚岳说到此时已经是万念俱灰，他想起了张治中临走前让他好好关照竹石清他们，没想到此时他们就要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吃大亏！
朱绍良笑了笑，拍了拍李楚岳的肩膀：“李参谋长，你要对他们有信心，你现在去发报，措辞要严厉，告诉他们宝山的重要性，如果主官胆敢为保存实力临阵脱逃，那就...军法从事。”
“司令！?”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李参谋长。”朱绍良摆摆手，略过李楚岳，径直走出了指挥部。
李楚岳站在原地，一股羞愤顿时冲上脑门，他右手化拳狠狠地砸向了指挥桌，发出“砰”的巨响。
外头几乎高级官员赶紧冲了进来，将李楚岳的手按了回来，连连拍着他的后背，抚慰道：“老李，老李，你这样算什么事啊...这要是让司令看见了，不是平白生出事吗，前线的将士们还在等着指挥呢...”
李楚岳咬咬牙道：“算他妈什么算，要是坐在地图边上就能指挥千军万马...那我们在留园那些几百个日夜算什么?”
说完，李楚岳挣脱旁边的拉拽，气冲冲地离开了指挥部。
...
下午三时，宝山。
于阳已经将电台搬到了城头上，不是因为别的，日军的炮火太猛，营部又被摧毁了，现在城内的那些建筑宛若齑粉，轻轻一碰就全碎了。
一则电文从南翔发来，先是递到了周绍辉的手上。
“说什么?”竹石清凑着脑袋过来问道。
“让咱们坚守宝山，到明天中午，否则...”
“否则什么?”
“军法从事。”
竹石清叹了口气，无奈道：“回电吧，预备营坚决执行命令。”
徐家嘴的战斗已经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姚子青一直在西北角观察着那边的情况，直到竹石清领着周绍辉走到身后，他才匆忙回头：“竹兄，日军还在增兵，恐怕伍志清要顶不住。”
“让他们撤吧。”竹石清应道。
姚子青有些懵，他瞄了眼竹石清背后的周绍辉，其便秘般的神情让姚子青立马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怎么了?”
竹石清没有说话，周绍辉回答道：“不会有援兵了，司令部命令我们守到明天中午。”
“这怎么可能...”
姚子青嘀咕了一句，他有些不理解，在昨日竹石清才刚刚向他展示了战区直属部队的调动力和优先级，没想到今天就要被当场全集团军的炮灰给献祭掉么？
徐家嘴的村子东处，伍志清带着一连近乎疯狂地同日军拼杀，他的三连被日军山下联队分割包围在西北面的几个无名高地上，战士们没有掩体，只能凭借这些纤细的树干躲避子弹。
“毕天瑞！再带一个排，给老子冲上去！”
打了一个小时，伍志清眼睛血红，右胳膊也中了一枪，经过医务兵简单包扎后又投入火线，漫天烟沙下，他不想看着一个连的战士被日军活生生吃掉。
但这一次，没有想得到山下联队突破徐家嘴的决心，两个步兵大队全部压上，伴随着毁天灭地般的轰炸，即便林间无法施展坦克与装甲车，但还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防守于此的三连切割开来。
山下联队这么做是有底气的。
和朱绍良下达坚守宝山的命令一样，松井石根也下令了今日务必克取宝山的命令。
原因很简单，本土的另外两个师团也将抵达淞沪战场，以目前的滩头阵地，压根排布不开这么多部队，因此，他需要3，11师团迅速撕开罗店，宝山，让部队得以长驱直入至中国军队防区腹地。
更重要的是，侦察机传回了中国军队大批量向吴淞以东聚集的消息，根据战场目前的军力态势，松井石根能笃定在罗店和宝山，老蒋已经拿不出多的一兵一卒！
毕天瑞皱着眉头看着伍志清，他清晰地看到日军的旗帜已经从徐家嘴的南面迂回了过来，毫不夸张地说，再待上十几分钟，别说救三连了，全营都得搭进去！
“撤吧，营长！再不走兄弟们全得撂在这！”毕天瑞声嘶力竭地朝伍志清喊道。
猛然，他又瞥见伍志清的背后有一个小队的日军从林子里窜出了脑袋，他眼疾手快将伍志清压倒在地上。
哒哒哒哒！
日军的机枪子弹排发打来！伍志清身边的几个战士应声倒下，发出一阵哀嚎！
毕天瑞又仓促起身，带着警卫排上前迎战，他抽出腰间仅剩的两个手榴弹，朝着鬼子扔了过去！
轰！轰！
爆炸在林间炸出一层血雾，毕天瑞大吼一声：“掩护！”
随后他一跃上前，抽出刺刀指向还站着的鬼子的咽喉。
咔嚓！
这鬼子当场鲜血喷涌！旁边还有两个正在瞄准的鬼子，一见毕天瑞冲到了跟前，正要举枪射击，被远处的战士砰砰两枪击倒在地。
毕天瑞刚松口气，此时血雾散去，他鬼子大队人马从前面涌来，他当即一个激灵，赶紧转身离开了这个开阔口，快步跑到伍志清身边，急道：“营长，咱们背后全是鬼子！”
伍志清捂着胳膊坐在地上，冷静地环视了一下周围，三面都有枪声，自己的部队和日军绞杀在一起，在更远处，日军还在围剿被困的三连。
“是我这个做营长的不好，连累弟兄们了。”
“说什么呢！”毕天瑞一把拉起伍志清，冲着正面正在阻击的一连喊了句，“老刘！撤！”
一连长在前边应了一声，刚摆手准备回撤，他的侧后方忽然杀出一队鬼子，两挺机枪径直朝他们的后背开枪！
哒哒哒哒！
排枪之下，伍志清的眼前血花漫天，和尘雾交杂，血腥味扑面而来！
“老刘！”伍志清猛然站起身，但被毕天瑞死死摁住，拉着他朝唯一还没有发现鬼子的东南面跑，“营长！快撤！”
周绍辉自宝山西门而出，带着三个战士正往徐家嘴而来，没等走几步，忽然前面闪现出一队日军，在以攻击的姿势往徐家嘴的侧后迂回。
“副营长，打不打！?”
旁边的战士急迫地向周绍辉询问道。
周绍辉摇了摇头，带着三个战士也穿梭在林子里，和这队日军平行着行军，在这段路途上，他看清楚了徐家嘴的情况，整个村子乱成一团，每一寸土地上都在发生战斗，中方日方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排在地上。
跟了一段路后，周绍辉看见了伍志清的身影，他的右臂上缠着血红的纱布，和他们一齐到的，还有相距数个身位的鬼子。
这伙鬼子一见到前面是穿着军官服的中国军队，立马发了疯似的鸣枪朝前冲去。
砰！砰！
数枪下来，毕天瑞带着的两个战士也倒在了血泊之中，真正从徐家嘴撤出来的战士此时不到十个人。
“伍志清！这边！”
周绍辉在坡下喊了声，引得毕天瑞斜眼了看过来，看到周绍辉带人来接应，他欣喜过望，赶紧扭头跟伍志清说道：“营长，你快跟周营长走！我来断后！”
伍志清有些纠结地看着毕天瑞，最终还是点点头，沉沉说道：“老刘没了，毕大头，你必须活着！”
毕天瑞愣愣地看着伍志清，点点头，随即带着仅剩的六名战士，转身半蹲着行成阻击火力，和日军展开拉锯。
伍志清又往前探了几步，左边是一个大约半米的小土坡，周绍辉正在底下接应，他回头看了毕天瑞一眼，喊道：“毕大头！撤！”
说完，伍志清贴着土坡滑了下去，被周绍辉接住。
周绍辉四下看了看，赶忙说道：“撤吧，鬼子快要来了。”
“等等，毕大头还没出来呢！”
两人抬眼朝着战斗发生的地方看去，毕天瑞还在竭力阻击日军，但此时日军已经全面突破了伍志清营的防线，就像是破了洞的墙壁四面漏风！
毕天瑞两枪开罢，再一扣扳机，枪身传来“吭”一声，他拉栓一看弹仓，没子弹了！
他赶紧低下头，准备去捡旁边牺牲的战士的枪，他猛然看见又有一伙日军朝着周绍辉他们等候的方向去了，而此处，恰好是他们那个位置的视角盲区！
“妈的！”
毕天瑞没有捡枪，而是抽出了那战士腰间的手榴弹，他没有多想一秒，拉响手榴弹后朝着底下的通道纵身一跃。
在伍志清的视野里，一个黑乎乎的身影一头扎向了黑幕之中，两秒后，爆炸声传来！
“大头！”
伍志清哭吼一声，眼泪像是不受控制一般迸发出来。
周绍辉没有时间犹豫，命令两个战士架着伍志清就往宝山撤！
几人脚下飞快，很快遁走出林子，朝着县城的墙体飞奔而去，但没走几步，密集的爆炸声又从城里传来！
宝山的正面，也打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