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故人
噬魂藤主根上虬结的黑红血管轰然爆裂，万千血珠悬停在半空，转眼凝成无数猩红利刃，直指下方众人。
阿娇见此一幕，岿然不动，一念之间，她周身灵气爆涌。
她鬓角青丝寸寸染雪，眉间霜纹明灭如星。
纤足点地时，蛛网状的玄冰纹路骤然绽开，所经之处霜花凭空绽放，连尘埃都被冻结成细碎的冰晶。
“一剑——凝霜意！”清叱裂空，剑锋挟着极寒之意破空疾驰。
剑光过处，悬浮的冰晶次第爆开，恍若亿万星辰同时迸溅。
幽暗空间里骤然亮起苍白寒芒，竟在刹那间将翻涌的血雾尽数凝成冰棱。
藤妖主根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密密麻麻的冰裂纹自剑痕处疯狂蔓延。
阿娇这一剑挥出，方圆十丈内冰凝结之声不绝于耳，整个战场化作水晶宫般的寒狱。
数以千计的冰晶在神念牵引下同时震颤，棱面倒映出噬魂藤扭曲的藤脉——刹那间，整片空间被蛛网状的冰裂纹路割裂，裹挟着藤蔓碎片的冰尘如暴雪倾泻。
然而在银屑纷扬中，一截暗紫色主根仍在蠕动。
断面处不断渗出半凝固的血红浆液，冰碴与脓血交融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腐臭味裹着刺骨寒意直冲天灵，可可踉跄着扶住岩壁，喉间翻涌的酸苦逼得她瞳孔紧缩。
“凝神……咳……”阿娇单膝跪地，指尖深深扣入冰层，指节因过度催动灵力泛起青白，“用一切手段攻击……碾碎所有残余。”
破碎的尾音散在于溶洞中，少女肩头玄冰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林弈直刀疾斩，刀气追霜痕切入藤髓，火幕频现，吞噬着最后的藤肢。
焦黑残肢竟发出类人般的哀嚎，腥臭浓烟翻涌间，可可被熏得直翻白眼，只得再次闭气。
两道白虹骤然掠入战阵。
灵儿剑走游龙削斩根须，清婉手中寒芒吞吐如电，所过之处汁液飞溅。
阿娇斜倚在节节攀升的冰棱上，吞服丹药后阖目调息，苍白的面色稍见缓和。
林弈眉峰微动，他能感受到：噬魂藤森冷诡谲的气息正以惊人的速度溃散，残存生机如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阿娇忽然睁眼起身，说道：“可以了，生机已灭，几无复生可能。”
林弈收刀回身，十二柄飞刀归匣，快步至阿娇身侧：
“阿娇姐，你还好吗？”
阿娇说道：“没事，不用担心我，只是需要些时间恢复罢了。”
寒霜未褪的石台骤然迸发金芒裂空，琉璃碎晶如退潮般剥离，露出台面虬结的旧时代云纹。
辉光漫卷处，所有冰霜竟似朝露遇阳，须臾间蒸腾无迹。
噬魂藤焦枯的残骸随之寸寸成灰，恍若从未存于世间。
血池翻涌如沸，猩红雾霭盘旋收束，在玉匣表面凝成一颗剔透血珠。
匣身裂纹如游丝自行缝合，断面泛起月华般的柔光。
阿娇腕骨微震，长剑铿然出鞘三寸，霜刃映出匣中升腾的虚影。
男子踏云而下，眉峰似蕴山河，眸光掠过少女眉间冰纹：
“无尽的岁月，我的残念竟忘记了时间。”碎玉清音裹着某种亘古苍茫，“小友骨相清奇，倒让本君想起一位故人……”
林弈手持直刀，向前一步挡住了阿娇半个身位。
“不必紧张，我留此残念，不过解惑而已。”
男子翻掌托起玉匣，血环在指间凝成古老图腾，“可知何为噬魂藤？”
阿娇示意林弈退后，而后说道：
“噬魂藤，噬魂噬体，以血肉为食，不过是种阴邪之物。
前辈所豢养的血蛛群，原本是用作第一道试炼的。
许是岁月流转，封存血蛛的禁制出了纰漏，倒叫这些藤蔓吸去了大半。
若非如此……我等若当真耗尽气力斩杀所有血蛛，再硬抗禁制威能，怕是……
纵使勉强接下禁制一击，落至此处时，又怎有余力应对吸足精血的噬魂藤？
晚辈冒昧，敢问前辈为何要在遗物前设下如此重重险阻？”
男子虚影微颤，望着石壁，道：
“悠悠岁月，连上本座是亲手所设禁制都难逃朽蚀……
罢了，告诉尔等也无妨，脸面已然毫无意义。
本座这一缕残魂，原非为后人解惑而生，不过心存的妄念——死在此地的人越多，精血怨气愈盛，本座复生之机便多一分。
只是……终究是等得太久了，尔等竟是第一批到此之人。
如今莫说复生，连维持这缕残魂都已力不从心。
这枚血玉扳指且拿去，玉匣中封存着本座毕生所得，持此血环者便可开启。
我沉睡得够久了，还不如……当初就死去。”
男子话音方落，石壁间流淌的水流骤然凝滞。
他衣袂翻涌的云纹自袖口开始褪色，恍若被无形之笔抹去的古画。
指间血玉扳指突然发出琉璃脆响，蛛网状裂纹中迸出千万血红丝线，竟又凝实成血。
“竟是……这个时候……”他垂首望着胸口逸散的光尘，唇角浮起似悲似嘲的笑意。
“这一滴血，指尖轻碰，便可化环。
若想使其认主，需同时向其中融入精血与灵魂之力。”
阿娇剑锋轻颤，霜纹映出男子逐渐透明的面容。
他眉间山河纹路寸寸崩解，化作细碎星芒坠入地乳池。
池中之乳平静如镜，倒映出残魂消散前最后的神情——那是历经千万年风霜后，终于卸下执念的释然。
男子突然化作万千流萤，衣带残留的云气在众人头顶盘旋三匝。
他最后望向阿娇眉间冰纹，眸中倒映的却似是另一人的轮廓：“我原以为……还能等到……”
未尽之言被血珠凝实的清音截断。
玉匣忽然自开，匣中升起的不是宝物华光，而是一捧皎洁如月的银沙。
那些星屑般的颗粒裹住残魂，将最后几缕青烟般的执念温柔收束。
地乳表面浮起细密涟漪，每道波纹里都闪烁着记忆碎片：
青锋斩魔的剑光、独对残阳的孤影、庆幸夕阳任留在身上的少年、扶桑树下佳人舞剑的身影……
当最后一粒银沙渗入玉匣，悬浮的血珠突然绽开六棱冰花。
林弈的直刀突然发出清越刀鸣，十二柄飞刀自发结成星阵。
刀光流转间，众人仿佛听见云海深处传来剑戟相交的铮鸣，又似有谁在时空尽头轻笑说“此匣赠有缘人”。
阿娇伸手接住飘落的冰花，霜纹在触及指尖的瞬间化作水雾。
血玉扳指自动飞旋而至，套上她拇指时，匣中银沙凝成枚刻着古老箴言的玉简。
“尘归尘。”灵儿剑尖轻点地面，看着最后几粒光尘渗入岩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