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血火涞水,铁骑初鸣

涞水河畔的晨雾裹着寒气漫过靴底,叶阳立在高坡上,睫毛沾了层细密的水珠。

他望着对岸秦军营地腾起的炊烟——那是伙夫掀了灶膛的动静,混着豆粥的香气飘过来,却被北风卷着撞在他护甲上,碎成一片冷。

"太子,各营已整备完毕。"裨将张寒的声音从身后压过来,带起一阵风掀动他的披风。

叶阳没回头,目光仍锁在秦军左翼那堆草垛上——那里码着足供三万人吃七日的粮草,草垛旁的木栅栏下,两个秦军哨兵正跺着脚呵手,矛尖上的红缨被雾水浸得发暗。

"传我命令。"他指尖扣住腰间玉玦,那是林婉前日塞给他的,说"玉能挡煞",此刻贴着皮肤的温度倒比掌心的汗更烫,"辰时整队,鹰隼阵突袭左翼。"

"喏!"张寒转身时甲叶相撞,脆响惊飞了两三只寒鸦。

叶阳望着那抹黑色掠入雾中,想起昨夜校场——八百轻骑在月光下演练变阵,马蹄踏碎的霜花溅在他脚边,士兵们呼出的白气凝成云,裹着"愿为太子死战"的喊杀声撞上天幕。

"影卫何在?"他突然开口。

左侧雾里转出个灰衣人,面覆黑纱,腰间短刃泛着冷光:"末将在。"

"带三队潜过涞水,盯着王翦中军。"叶阳摸出半块虎符拍在他掌心,"另外,去西渡口插二十杆'右军'旗,每隔半柱香擂三通战鼓。"灰衣人垂首时黑纱轻晃,叶阳看见他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回去——这是影卫的规矩,不问指令,只领死士。

"怕王翦不信咱们主攻右翼?"身后传来低笑,叶阳侧头,见项燕扛着玄铁枪走上来,枪杆上还沾着昨日破冰时的泥。

这位楚国流亡名将眼尾有道旧疤,此刻被晨雾浸得发红,"太子这疑兵计,倒像当年孙膑减灶。"

"秦狗太精。"叶阳扯了扯嘴角,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披风上的金线云纹——那是林婉熬夜绣的,说"燕国旗子要比秦旗更亮"。

他望着对岸逐渐清晰的营寨轮廓,看见秦军哨兵换班了,新上来的两个正蹲在草垛边烤火,火舌舔着草叶,腾起的烟比之前更浓,"得拿真东西晃他们眼。"

辰时三刻,第一声号角撕破晨雾。

叶阳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马蹄声——不是闷重的重甲骑,是轻骑特有的碎响,像急雨打在青石板上。

他翻身上马,枣红马打了个响鼻,前蹄刨得冻土飞溅。"跟紧!"他抽出佩剑,剑尖挑开雾帘,看见最前排的骑军首领王猛正冲他点头,那汉子脸上有道刀疤,是前日在易水破冰时救过三个兄弟的猛士。

"杀——"

喊杀声先于马蹄炸响。

叶阳感觉坐骑突然发力,冷风灌进领口,刮得后颈生疼。

他望着左侧二十步外的王猛,那汉子的短刀已出鞘,刀背映着晨光,像条吐信的蛇。

再往前,秦军左翼的木栅栏近了,哨兵还在烤火,其中一个刚摸出块炊饼,抬头时正撞进叶阳的视线。

"放箭!"王猛的暴喝混着箭簇破空声。

叶阳看见三排弩手从林间闪出来,弦响处,烤火的哨兵胸口绽开血花,连人带炊饼栽进火里。

草垛边的秦军这才炸了营,有人去拉警报的铜铃,铜舌撞在铃壁上发出破锣似的响;有人抄起长戈往栅栏外冲,却被第二波弩箭钉在地上。

"冲散他们!"叶阳挥剑劈翻个举着盾牌扑来的秦卒,剑锋入肉的滞涩感让他想起昨日校场——士兵们练劈刺时,他亲手用沙袋试过新铸的吴钩,"要快,快过秦狗拔剑的手"。

此刻这把剑果然快,那秦卒的盾牌刚举到胸口,剑尖已透盾而出,从锁骨下直没至柄。

"粮草!"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叶阳抬头,看见王猛带着二十骑冲进草垛群,马背上的陶瓮被砸开,深褐色的火油泼在草垛上。

有秦卒举着水桶扑过来,却被骑军的短刀砍翻,水桶滚进火油里,溅起的油星子沾在草垛上,遇火即燃。

"着了!"叶阳听见身后传来欢呼。

他拨转马头避开一支流矢,看见火舌正顺着草垛往上窜,红色的光映得半边天都亮了。

秦军的救火队举着湿毡子冲过来,却被骑军结成圆阵挡住,马刀翻飞间,湿毡子落了一地,倒成了助燃的引信。

"烧干净!"叶阳吼了一嗓子,枣红马突然人立而起,前蹄踢翻个持戟的秦将。

那将官头盔落地,露出张年轻的脸,嘴角还沾着豆粥的残渣——怕是刚从伙房出来的。

叶阳的剑抵住他咽喉时,听见远处传来铜锣急响,是秦军左翼的中军在集结。

"撤!"他反手将秦将甩给身后的亲兵,"留三队断后,其余跟我走!"

马蹄声渐远时,叶阳回头望了眼。

火势已吞没半座粮草营,黑烟裹着火星直冲云霄,像根倒插的黑柱子。

他摸了摸怀中的平安符,绣着并蒂莲的丝帕还带着体温,突然想起林婉昨日说的话:"打仗要像点篝火,先烧最干的柴。"

小主,

此刻这把火烧得正好。

蓟城城楼上,林婉的指尖掐进城墙砖缝里。

她望着信使快马驰来,马背上的红缨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团跳动的火。"夫人!"小丫头的声音带着哭腔,"前线捷报!"

她接过染血的帛书时,指腹触到了熟悉的墨痕——是叶阳的亲兵队长张寒的字,"左翼粮草尽毁,斩敌三百,我军伤五十"。

林婉望着"伤五十"那三个字,喉咙突然发紧。

她摸了摸腹间的隆起,那里的小生命正踢她,像是在说"莫怕"。

"备车。"她将帛书塞进袖中,转身时披风扫过城垛上的积雪,"通知医馆,带足金疮药;让工坊把投石机零件装wagon,连夜运。"小丫头愣了愣:"夫人,天快黑了......"

"天黑才好走。"林婉抚了抚发间的银簪——那是叶阳从易水捡的碎玉磨的,"挑三百个熟悉涞水地形的猎户,让影卫混进民夫队。"她想起前日叶阳说的"后勤线比刀刃还脆",又补了句,"每队跟十个影卫,穿粗布衣服,别带兵器。"

小丫头跑开时,林婉望着西边的天空。

残阳把云染成血红色,像极了涞水河畔的火光。

她摸出怀里的药囊,里面装着叶阳前日咳出来的血——他总说"北方的风硬,刮嗓子",可她知道,那是冰水里泡久了落下的寒疾。

"一定要活着。"她对着风轻声说,腹间的胎动突然剧烈起来,像是在应和。

午后的涞水东岸,叶阳的甲叶上还沾着血。

他蹲在土坡后,望着对岸秦军如蚁群般移动——王翦的黑旗升起来了,中军的战鼓敲得地都在颤。"太子,秦狗动了!"张寒的声音带着焦急,"左翼补了三千重甲,右翼调了五千步卒!"

叶阳扯下块布擦剑,血渍在布上晕开,像朵枯萎的花。

他想起林婉画的战备图,图上涞水东岸的高地标着"可守",高地后的灌木丛画着圈,写着"火油可埋"。"传令。"他将剑插入鞘中,金属摩擦声惊飞了几只麻雀,"前锋退往高地,后队断后。"

"那火油......"

"点。"叶阳望着灌木丛的方向,那里的枯草被晨露浸得发暗,可他知道,下面埋着二十瓮火油,"等秦狗追到灌木丛,火箭齐发。"

张寒领命而去时,叶阳听见了马蹄声——秦军的追击骑到了。

他翻身上马,枣红马的鬃毛被血浸透,结成硬痂。"走!"他一夹马腹,马臀上的箭伤渗出血来,却仍拼力往前冲。

身后传来喊杀声,他数着步数,当"一百"在心里念完时,灌木丛已近在眼前。

"放!"

数百支火箭划破天空,带着尾焰扎进灌木丛。

火油遇火即爆,炸起的火浪足有两丈高。

叶阳回头,看见追击的秦军骑兵被火墙拦在身后,马匹惊嘶着人立,骑士们滚下马背,身上的甲叶被烧得通红,像一串移动的火把。

"撤!"他吼了一嗓子,声音被火声吞没。

枣红马突然踉跄,他低头,看见马腹插着支箭,血正汩汩往外冒。

他翻身滚下马背,看见张寒的马冲过来,伸手拽住他的胳膊,"太子!"

暮色降临时,营地的篝火映着众人的脸。

叶阳坐在土墩上,望着地图上的云岭关——那是秦军南北联系的咽喉,标着"易守难攻"四个字被他用朱笔圈了又圈。

"今日虽胜,可王翦的主力还在。"他敲了敲地图,"必须速战速决。"

帐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影卫捧着个木匣进来:"夫人密信。"

林婉的字迹娟秀,说楚国答应七日出兵井陉,但要军械图谱和战术手册。

叶阳望着跳动的篝火,火星溅在帛书上,烫出个小洞。

他想起乐乘——那员老将熟悉楚地,与项燕有旧,"让乐乘带图谱去。"他说,"连夜启程。"

帐外的北风卷着雪粒扑进来,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叶阳摸出平安符,并蒂莲的针脚在火光下泛着暖光。

他望着地图上的云岭关,那里的标记被雪水晕开,像团待染的墨。

"明日。"他轻声说,"明日清晨......"

晨雾未散时,叶阳站在营地外。

他望着五千精锐轻装简行,马背上的行囊里装着三日的干粮,兵器擦得发亮,在雾中泛着冷光。

枣红马的伤已经包扎,此刻正用脑袋蹭他的手背,像在催他启程。

"走。"他翻身上马,剑指北方。

雾里传来零星的马蹄声,渐去渐远,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向着云岭关的方向延伸。